《紅樓夢》中元宵節猜燈謎，讓賈政沉思感覺煩悶是在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制燈謎賈政悲讖語。為什麼賈政在知道了各人所制的謎語謎底後會心情沉悶呢？我們先來看看各人所出的謎面和謎底吧。

賈母：猴子身輕站樹稍――打一水果名。謎底荔枝，諧音"離之"，暗示賈母離開的時間快到了。又有"樹倒猢猻散"的俗語，秦可卿死時對王熙鳳的提醒就是這句：以防落得個"樹倒猢猻散"，預示著賈府要開始倒黴了。

元妃：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錦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謎底爆竹，一響過後就散了，元春貴為娘娘死後賈府就敗了。

迎春：天雲人功理不窮，有功無運也難逢。因何鎮日紛紛亂，只為陰陽數不同。謎底算盤，迎春嫁給孫紹祖是抵五千兩銀子的，她的命運就象算盤，掌握在別人手上，任由別人撥弄。

探春：階下兒童仰面時，清明妝點最堪宜。遊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謎底風箏，風吹線斷一路飄遠，喻示遠嫁。

惜春：前身色相總無成，不聽菱歌聽佛經。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由大光明。謎底佛前海燈，喻示惜春出家。

湘雲：溪壑分離，紅塵遊戲，真何趣？名利猶虛，後事終難繼。打一動物，謎底猴子，比喻有始無終，有首無尾。暗指湘雲嫁人後不知什麼原因流落湘江花舫。

寶釵：有眼無珠腹內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葉落分離別，恩愛夫妻不到東。謎底竹製枕頭，也叫"竹夫人"。夏天為了涼快拿來用，冬天梧桐葉落就收起，沒人會惦記在心。喑喻寶釵婚後的日子，寶玉出家後，沒有人記起她。

黛玉：朝罷誰攜兩袖煙，琴也衾裡總無緣。曉籌不用雞人報，五夜無煩侍女添。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復年年。光陰荏苒須當惜，風雨陰晴任變遷。謎底更香，用來計時點的香，喻示壽命將近，在算著時間過。

寶玉：南面而坐，背面而朝。象憂亦憂，像喜亦喜。謎底鏡子，不只是"鏡中月，水中花"，還一碰即碎，虛無飄渺。

賈環：大哥有角只八個，二哥有角只兩根。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愛在房上蹲。謎底枕頭和獸頭。賈環的身份大家都知道，這謎語把寶玉比喻成枕頭，在房間中，受人重視，但見不得風雨。把賈環比喻成房粱上的獸頭，暗指賈環做了強盜。而且房粱上的獸頭是因為貪吃把自己身體都吃沒了的怪獸饕餮，是貪慾的象徵。

賈政自己：身自端方，體自堅硬。雖不能言，有言必應。謎底硯臺，暗喻靈驗，賈政從謎語中看透了兒女們的命運，也就是“有言必應"了。

在搞清楚這場元宵謎語的故事後面隱藏的事實後，賈政能不痛苦難安嗎？

那麼這時的賈政為何如此痛苦呢，我想賈政此時心裡明白，賈家已經不如從前了，元春的地位也不如從前，在這種情況下，賈府上下都只是表面榮華而已。

賈母的憂傷，黛玉的傷感，探春的孤獨，惜春看破紅塵，賈赦的摔跤，尤氏的悲切，都足以讓賈家感到不安，這就預示著賈家的不幸，也是封建統治這座大廈的岌岌可危。

元宵節做的燈謎其實含有讖語。所謂“讖語”，說白了就是“預言”、“徵兆”。

元春的謎底是爆竹，雖是熱鬧的玩意，卻是一鬨而散，不能長久。預示元春的命運乃至整個賈氏宗族的繁盛景象將不久長矣，正如那爆竹一般，雖燃炸時能放出驚徹天地的巨響，然而響動過後，卻不過都只化作了一團飛灰。這竟是何等悲悽之景！況且又是元宵佳節，做出如此謎題，實乃預警之言。

迎春的謎底是算盤，算盤是打動亂如麻，鎮日被人盤算的東西。迎春性格軟弱，又不懂得管家治人，在賈府之時，自己的奶媽敢拿她累絲金鳳賭錢，丫鬟敢對她大聲指責，她為了省事也選擇不聞不問，整天拿著太上感應篇讀。可以想象將來出閣，必定也會受人轄制。說的是算盤，那迎春其實如同棋子，命運的好壞掌握在別人手中。賈政聯想到這些又哪裡不悲。只是他沒有想到將來真的有一天，迎春每日忍受丈夫的拳打腳踢，好好的千金小姐最後被活活家暴而死。

探春的謎底是風箏，風箏雖是常見玩意，但卻是浮萍無根之物，象徵著漂流浮蕩，此探春遠適之讖也。正所謂草木無根必敗，人無根則必哀！那麼探春必然是將來要遠離故土親朋了，做個無根無親的漂流之人。曹雪芹借風箏之說喻探春之命，當真再恰不過——想一個人如若真的遠走他鄉並且終久不得迴歸故土，那麼，即便與故鄉的親人尚有一絲血肉聯絡，也不過好像風箏之線，說斷便斷。真為天下一盡無端遠嫁女子一哭！昭君如此，探春亦是如此。

惜春的謎底是佛前海燈。一個豆蔻年華的國公府千金做如此空寂之物，其實非常不詳。再加上惜春是在賈政身邊養大，對惜春的性格他肯定非常熟悉，熟讀佛經，愛與妙玉親近，冷情冷性，將來很有可能遁入空門。對應“惜卿日後將看破紅塵出家為尼”，正是“不聽菱歌聽佛經”！再想想最後惜春穿著僧服，在街邊乞討，那是何等心酸悲痛。

賈家四位小姐的名字對應的［原應嘆息］四個字，但是從她們四人的命運，也預示著賈家從〔興，亂，離，空〕的興衰起伏的悲劇。

賈母的謎底是猴子。猴子雖然討喜，但別忘了一句老話〔樹倒彌孫散〕的俗語。

若是以上的謎語都可以不提，但賈政的謎底是硯臺。是有言必應之物。預示著以上謎底皆會應驗，這才是最大的悲劇。按著賈政的才學，一旦想明白這些讖語，豈不是悲痛至極。

說白了就是迷信呀，覺得不是吉兆。不是說溥儀登基的時候因為太小，在登基大典上不停哭鬧，他的父親載灃就安慰他：不要哭了，快完了，快完了。結果事後，大臣們議論紛紛，說是不祥之兆，怎麼可以說快完了呢，大清朝怎麼能快完了呢。

賈政大概在看到眾人的燈謎的，也是有同感。由於元春所作的是爆仗，而爆仗是一點一響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的算盤，是打動亂如麻，探春所作風箏，乃飄飄浮蕩之物．惜春所作海燈，一發清淨孤獨。在賈政看來，此時正是元宵佳節，眾人卻都做這些不吉祥的東西，怕不是吉兆，害怕賈家會有什麼事，所以他才覺得煩悶悲慼。而事實也確實是如此，元春雖登上高位卻又很快跌落，迎春被中山狼虐死，探春遠嫁他鄉，而惜春的後半生則與青燈古佛為版，賈家更是徹底垮掉。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所謂的榮華富貴只不過是過眼雲煙而已。

我曾在之前的文章中分析過，曹公擅長在大喜中埋伏大悲，仔細閱讀會發現，紅樓夢裡的盛大節日，都隱藏著巨大的悲，而元宵節又是紅樓夢裡被寫到最多的一個節日，自然也不例外。

且說元春省親回宮後，從宮裡傳出了一個燈謎，賈母見元春高興，就讓他姊妹們也都作燈謎，重新又過起了元宵，賈政也想在賈母跟前奉承，也來承歡取樂。席間，就猜起了他姊妹們做的燈謎。

這一回各本都不全，脂批說“此回未成而芹逝矣，嘆嘆！”不少版本回末僅存四春和寶釵制的燈謎，並無賈政悲讖語的情節，我們今天看到的是從戚序本補上的，但從燈謎隱喻開看，似乎是曹公原筆。

賈政猜完四春的燈謎後，有一段非常詳細的心理活動描寫，我們且看原文：

賈政心內沉思道：“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響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盤，是打動亂如麻。探春所作風箏，乃飄飄浮蕩之物。惜春所作海燈，一發清淨孤獨。今乃上元佳節，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為戲耶？”心內愈思愈悶，因在賈母之前，不敢形於色，只得仍勉強往下看去。

賈政心理活動描寫的這段話，透露了兩個資訊，第一，元迎探惜四春作的燈謎謎面，全是她們悲劇命運的暗示，毫無半點節日喜慶之意。這一點，賈政已經敏銳地嗅到了，所以他心裡愈加煩悶。

我們來看四春的燈謎，元春的是炮竹，雖然很響，但很短暫，是一鬨而散，這跟王熙鳳說的聾子放炮仗的笑話對應，暗示元春雖然是貴妃，但天不假年，去世早。迎春的是算盤，無論如何盤算，都無法逃脫既定的命運。探春的是風箏，暗示她的遠嫁。惜春的是佛前海燈，暗示她最終出家為尼。

賈政看了這些寓意不詳的燈謎，且一個比一個悲，他心中自然會有所感，即便他無法參透四春的命運結局，至少他已經有某種不好的預感了。

第二，看完四春的燈謎，賈政來不及多想，又繼續看下去，由此可知，後面應該有寶釵、黛玉和寶玉的燈謎，但目前許多版本僅保留了寶釵燈謎，不見黛玉和寶玉燈謎，也是一大憾事。

看完寶釵燈謎後，又有一段賈政的心理活動描寫，再次表達了他對四春及釵黛等姊妹命運的擔憂。我們且看原文：

賈政看完，心內自忖道：“此物還倒有限。只是小小之人作此詞句，更覺不祥，皆非永遠福壽之輩。”想到此處，愈覺煩悶，大有悲慼之狀，因而將適才的精神減去十分之八九，只垂頭沉思。

賈政本來是要趁著元宵佳節，在賈母跟前承歡取樂，一家人共度佳節的，沒想到看了他姊妹們的燈謎後，先後兩次心裡生出無限悲哀來，替這些女孩的命運擔憂，因為他似乎已經預感到了什麼。

回目說“制燈謎賈政悲讖語”，按理來說，元宵佳節，一家人一起猜謎取樂，猜出了燈謎，應該都是很開心的，不僅有彩頭可領，還能逗賈母開心，本來是件好事，但賈政卻因這些燈謎的悲劇性暗示，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

仔細看這些燈謎，就是各人命運的判詞，暗示著這些女孩最終都不是“永遠福壽之輩”，都是不詳的，賈政當然高興不起來，甚至悲慼不已，愈加煩悶。他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明知道這群女孩可能都是薄命人，但自己卻無力去改變什麼。

我們看不到寶玉和黛玉的燈謎了，如果能夠看到，也許賈政會更加悲慼，當賈政親眼看到這群孩子的命運軌跡，跟燈謎中說的出奇地一致時，他會是怎樣的一種無奈和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