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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幻仙接引浮休閣 林黛玉風雪嶽神廟》

    或題

    《證前緣絳珠償淚盡 誤今生飛鴻踏雪泥》

    當日敕旨一到,番役按例查抄各房。兩日間,或有不堪受辱自盡的,或有偷空逃脫不成受刑的,或有忍恥恨命日夜啼哭的,或有惡咒鳳姐賈璉一干人的,也難盡述。府內轟轟然哀聲無休,哭罵不絕。一時清點完畢,賈府中男丁女眷有職名者盡數遷出園外,收監候審。丫鬟家僕則另鎖一處,單等發賣。可憐赫赫榮寧二府,錦繡大觀一園,登時門庭羅雀,蛛網高懸。因細細排查下來,獨黛玉系已故巡鹽御史林如海之女,究竟非賈府中人,便未登入名冊,只責令其自去。

    黛玉自寶玉迷失後,早已病勢沉危,一日重似一日。今又見榮府人口離散,姐妹生離死別,鵑雁被拘,料定今生斷不能復見寶玉的,倒也再無事可懸心。這一日出得榮府,正是清早。只見彤雲密佈,大雪紛糅,已是下了一夜猶未停歇。黛玉心中只道擇個清淨處,唯死而已,故身外之物竟一件也不帶得,只披著舊衣沿路慢慢行去,一面默默思忖哪裡可不令身後受辱,暴於街市。眼見得凍風透骨,體力不支,扎掙半日遇得一處大門前。風雪中隱隱認得“嶽神”二字,再去攀那門環,剛叩得第二下便暈了過去。

    卻說這嶽(同:“嶽”)神廟,原也系榮府產業,離榮寧街不遠。榮寧二公受封后,京中家人漸多,以舊廟地方狹窄,漸不敷用,又地處城內,地界擁擠無法擴建。故另在城外寬闊處建鐵檻,饅頭二寺,一應祭祀喪葬皆從此出。獄神舊廟內,不過稍撥幾個年老昏聵的女人住著,些微供給,灑掃庭除,不令牆壁傾頹罷了。多年來只報作廢棄,今連抄家也不入了。廟中端的供奉的是嶽神。這嶽神原是東嶽山之神,也保一方平安。因嶽字難寫難讀,婦孺不識,竟漸漸以訛傳訛,人皆呼作獄神廟。黛玉今陰差陽錯,便倒在這廟門外。

    正不知過了幾時,黛玉昏昏沉沉中聞得有呼喚之聲,微微抬眼,慢慢認得見面前是一女孩子,尼僧布衣的打扮,挽著頭髮。雖粗布陋服,故人眉目溫婉可見。竟是當年去了的茜雪。

    原來茜雪被攆時節年紀尚小,不便配人,又以無家人在京,無可發賣,便被暫且送到這兒來搪塞身子。原只說等幾年或可配小子,誰知二府連年變生不測,元妃薨逝,又是丟玉丟人,早已鬧了個人仰馬翻。誰可還想起她來。及至抄沒後,竟連先時作伴的那幾個老嫗也一併逃走,空留下茜雪一人,每日清粥鑑人,得保一命而已。這日大雪一夜未停,怕白日裡雪深了難走,正要趕早出門再尋典當,卻不料一開門,見石階下一瘦影橫臥雪中,倒唬了一跳。忙上前拂了落雪,認了半日,駭然道:“ 這是林姑娘不是!”那茜雪見黛玉面頰作燒,奄奄一息,便不及多言,連忙將黛玉攙起來,扶到一干淨臥房,整好被褥,候她躺下,方輕輕喚道:林姑娘。林姑娘。見黛玉微微頷目,似有認識之意,便滴淚道,是茜雪,原先寶二爺屋裡的。復拭淚道,姑娘先歇歇,我這就去尋些吃的。不一時,果端了一碗熱米湯過來,扶起黛玉,就枕邊餵了些。

    茜雪見黛玉仍舊神思昏沉,難以應答,知此病非同小可,一時也難做主意。因想道,在此空陪也無益,不如讓林姑娘先休息著,正經我去尋個大夫來替她診一診。又念及囊中羞澀日久,縱僥倖請到大夫,診金終無著落。正在為難,幸而左思右想,想起這麼一個人來。便替黛玉掖好被褥,收拾了些許積蓄,拽上門冒雪一徑去了。

    卻說黛玉昏睡過去,正不知是生是死,是夢是真。只聽細樂聲聲,如近如遠,又彷彿有一女子執手相握,泣道,“當日陰差陽錯不曾接得妹妹生魂回仙境一敘,竟遷延至今才得一見。世人皆謂‘人非草木,豈能無情‘ ,若草木無情,有情者又為誰?妹妹今日心願可了了罷!” 不知過得幾時,竟漸漸醒轉過來,自覺精神好些,便勉強起來擁被坐著。雪光映得屋內有亮,才得舉目打量這屋子。只見四壁如洗,舊敗不少,卻也乾淨。門楣懸著一匾,書著“浮休閣”三字。黛玉點頭,其生若浮,其死若休,真正不錯。

    原來這裡系舊日榮公偶然養靜之處,不與佛堂相通連,故當日房內陳設亦儒亦道亦釋,不拘一節。而今古董字畫一併去盡了,唯木榻一張,書幾一方,並榻旁老舊書櫥一隻。黛玉見櫥內青紗隱隱,似猶有書冊在內。自思既尚有一時半刻,今無一人在畔,寶玉亦生死未卜,此刻清醒著,好歹再讀經書幾頁,便不祝禱,也可靜心,不禁挪近了些,啟戶看視。見櫥內端端正正放著簿冊若干,封面一色寫著“金陵十二釵”,詫異道,十二釵之名,眼見得是敘兒女之情,只怎麼這書冊還留在了這樣地方?揭開一看,卻倒是繪圖一本,各色水墨圖畫,也總是山水草木美人之屬,畫工平平而已,旁邊書有詩詞,匆匆看去,辭句也未見甚精深妙微處。正要放下,忽有一句刺目,明明白白,道是:“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黛玉今雖神思微弱,一點聰明未變。見此不由得大驚,細細揣摩,知大有深意。便一頁一頁緩緩讀去,按圖畫人,看去真字字血淚,甚可駭異。因獨獨不見寶玉之詞,便又去看別冊,見最末一冊並無圖畫,只有曲賦若干,當中兩首,正寫道:

    【終身誤】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黛玉將這兩曲讀了又讀,竟似今日一個字也認不得一般。閉目再思往日種種,半世苦楚,竟真正浮生如一夢。又翻來覆去讀道“縱然是齊眉舉案”,體諒揣摩一番,心知寶玉造化未完,此刻必定在世,不禁喜滿胸懷。略轉一念,又悲楚難當。心中儘管悲楚,此刻倒是一滴淚也沒有了。也無心再從頭看過別人判詞,只合上櫥門,扶著榻邊慢慢臥下。

    大雪兀自不停。屋內昏沉下去,原來天色將晚,堪堪也到了掌燈時節。忽然一陣撲簌聲,黛玉看去,見窗欞外立著一隻雀兒,不知從何處銜來一枝枯草,正踱著步子,將飛不飛。

    黛玉怔怔看了半日,長嘆一聲。一時萬千舊事湧上心頭,此刻欲囑託無人,欲留信無筆墨,欲哭也無淚。便只看著那匾,慢慢吟道:“無立足境,是方乾淨。”倦意漸濃,擁被正欲睡去,看窗外雪落紛紛,餘念朦朧想道,寶玉九月離家,天氣尚暖。現在這時節不知衣履可有著落,究竟捱餓不曾。

    雀兒歇足,騰地飛去,窗臺積雪上只留些小小爪印。雪這樣深,只怕不消一刻也當被掩蓋去。

    注 一:

    本回前後背景設定:通靈玉迷失,寶玉亦飄然不知所蹤。賈府正在上下顛倒尋找寶玉時,傳來抄家聖旨,大廈崩塌。黛玉自寶玉失蹤後病重,奄奄一息。今抄家,查身為林如海之女,仍舊算客,故不收監。黛玉一意求死。賈府封鎖後,無枝可依,流落街頭,意欲尋一個清淨處。

    黛玉香消玉殞獄神廟,身後事由茜雪紅玉了結。致死未能見寶玉一面。

    查明後,賈府領事者入獄,餘者暫行釋放,但已自山窮水盡。鳳姐充為官婢,階前掃雪,拾得迷失許久的通靈玉。玉玉命運相連。不久甄寶玉巧遇在外漂泊的寶玉,送回賈府,解釋前緣。寶玉歸家,此時黛玉已死,終與寶釵成親。寶玉前往獄神廟弔唁黛玉,茜紅二人備訴黛玉臨終之事。

    襲人在發賣時陰差陽錯,落入蔣玉菡家。後又求蔣玉菡贖出麝月,為替自己照顧寶玉夫婦。寶玉寶釵麝月三人相依為命,幸有襲人蔣玉菡夫婦供養,貧賤度日。不意賈蘭寒窗苦讀終於高中,欲重建賈府。寶玉看破富貴不過輪迴一場,皆為泡影,故懸崖撒手,在眾人喜上眉梢等著賈蘭迎接的時候獨自離開,出家。

    注 二:

    第十七回脂批:“《邯鄲夢》中,伏甄寶玉送玉。”第五十六回正文:史湘雲說他:“你放心鬧罷,先是"單絲不成線,獨樹不成林",如今有了個對子, 鬧急了, 再打很了,你逃走到南京找那一個去(指甄寶玉)。”第二十回批:“茜雪至“獄神廟”方呈正文。襲人正文標目曰“花襲人有始有終”,餘隻見有一次謄清時,與“獄神廟慰寶玉”等五六稿,被借閱者迷失,嘆嘆!丁亥夏。畸笏叟。”第二十六回批:“獄神廟”紅玉、茜雪一大回文字惜迷失無稿。第二十七回(紅玉原文道“只是跟著奶奶,我們也學些眉高眼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也得見識見識”)先有脂批:“奸邪婢豈是怡紅應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兒、後篆(墜)兒,便是卻(確)證,作者又不得可也。己卯冬夜。”後有畸笏叟反駁,批“此係未見抄沒、獄神廟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可見紅玉在獄神廟中起的是正面且幹練的作用。第二十三回批:“妙,這便是鳳姐掃雪拾玉處,一絲不亂。”第二十八回正文:林黛玉向外頭(寶玉)說道:“阿彌陀佛!趕你回來,我死了也罷了。”批:“何苦來,餘不忍聽。”第二十二回正文,寶玉讀《莊子》,悟“無可雲證,是立足境”。黛玉補以:“無立足境,是方乾淨”。第二十八回正文: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屋裡來,只因聽見天上一聲叫喚,出來瞧了瞧,原來是個呆雁。”寶釵道:“呆雁在哪裡呢?我也瞧瞧。”黛玉道:“我才來,他就"忒兒"一聲飛了。”口裡說著,將手裡的帕子一甩,向寶玉臉上甩來,寶玉不妨正打在眼上,哎喲了一聲。第七十九回批:“試觀《證前緣》回、黛玉逝後諸文,便知。”

    以上是基本的編造基礎,結合紅玉的名字、作者對紅玉此人基本正面的評價、紅玉黛玉的滴翠亭瓜葛,將黛玉淪落獄神廟後事交給紅玉茜雪二人勉強能通。“呆雁銜草,雪泥鴻爪,立足境”和莊子是我湊的。此外,茜雪這個名字有草木有雪,又身為怡紅舊僕,也是緣分不淺。當然,我覺得獄神廟的事情應該是發生在寶玉身上的,但是題目限制太多,要合理化到現在這樣已經很累。(黛玉能走幾步路?要山神廟自然要在榮寧街附近。榮寧街附近的廟在市井裡,閒雜人等竄來竄去怎麼得了?自然要是榮府的產業。榮府的產業憑什麼沒有被抄?荒置不用了。荒置不用沒有人怎麼辦?舊僕留守。舊僕怎麼會與黛玉有情分?怡紅院故人。)其實還是很多不合理的,黛玉之死不可能這麼單薄,但是這也不是很嚴肅的作品,便先這樣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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