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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史·列傳四十(寇準傳) 寇準,字平仲,華州下邽人也。父相,晉開運中,應闢為魏王府記室參軍。準少英邁,通《春秋》三傳。年十九,舉進士。太宗取人,多臨軒顧問,年少者往往罷去。或教準增年,答曰:“準方進取,可欺君邪?”後中第,授大理評事,知歸州巴東、大名府成安縣。每期會賦役,未嘗輒出符移,唯具鄉里姓名揭縣門,百姓莫敢後期。累遷殿中丞、通判鄆州。召試學士院,授右正言、直史館,為三司度支推官,轉鹽鐵判官。會詔百官言事,而準極陳利害,帝益器重之。擢尚書虞部郎中、樞密院直學士,判吏部東銓。嘗奏事殿中,語不合,帝怒起,準輒引帝衣,令帝復坐,事決乃退。上由是嘉之,曰:“朕得寇準,猶文皇之得魏徵也。” 淳化二年春,大旱,太宗延近臣問時政得失,眾以天數對。準對曰:“《洪範》天人之際,應若影響,大旱之證,蓋刑有所不平也。”太宗怒,起入禁中。頃之,召準問所以不平狀,準曰:“願召二府至,臣即言之。”有詔召二府入,準乃言曰:“頃者祖吉、王淮皆侮法受賕,吉贓少乃伏誅;淮以參政沔之弟,盜主守財至千萬,止杖,仍復其官,非不平而何?”太宗以問沔,沔頓首謝,於是切責沔,而知淮為可用矣。即拜準左諫議大夫、樞密副使,改同知院事。 準與知院張遜數爭事上前。他日,與溫仲舒偕行,道逢狂人迎馬呼萬歲,判左金吾王賓與遜雅相善,遜嗾上其事。準引仲舒為證,遜令賓獨奏,其辭頗厲,且互斥其短。帝怒,謫遜,準亦罷知青州。 帝顧準厚,既行,念之,常不樂。語左右曰:“寇準在青州樂乎?”對曰:“準得善藩,當不苦也”數日,輒復問。左右揣帝意且復召用準,因對曰:“陛下思準不少忘,聞準日縱酒,未知亦念陛下乎?”帝默然。明年,召拜參知政事。 自唐末,蕃戶有居渭南者。溫仲舒知秦州,驅之渭北,立堡柵以限其往來。太宗覽奏不懌,曰:“古羌戎尚雜處伊、洛,彼蕃夷易動難安,一有調發,將重困吾關中矣。”準言:“唐宋璟不賞邊功,卒致開元太平。疆埸之臣邀功以稔禍,深可戒也。”帝因命準使渭北,安撫族帳,而徙仲舒鳳翔。 至道元年,加給事中。時太宗在位久,馮拯等上疏乞立儲貳,帝怒,斥之嶺南,中外無敢言者。準初自青州召還,入見,帝足創甚,自褰衣以示準,且曰:“卿來何緩耶?”準對曰:“臣非召不得至京師。”帝曰:“朕諸子孰可以付神器者?”準曰:“陛下為天下擇君,謀及婦人、中官,不可也;謀及近臣,不可也;唯陛下擇所以副天下望者。”帝俯首久之,屏左右曰:“襄王可乎?”準曰:“知子莫若父,聖慮既以為可,願即決定。”帝遂以襄王為開封尹,改封壽王,於是立為皇太子。廟見還,京師之人擁道喜躍,曰:“少年天子也。”帝聞之不懌,召準謂曰:“人心遽屬太子,欲置我何地?”準再拜賀曰:“此社稷之福也。”帝入語後嬪,宮中皆前賀。復出,延準飲,極醉而罷。 二年,祠南郊,中外官皆進秩。準素所喜者多得臺省清要官,所惡不及知者退序進之。彭惟節位素居馮拯下,拯轉虞部員外郎,惟節轉屯田員外郎,章奏列銜,惟節猶處其下。準怒,堂帖戒拯毋亂朝制。拯憤極,陳準擅權,又條上嶺南官吏除拜不平數事。廣東轉運使康戩亦言:呂端、張洎、李昌齡皆準所引,端德之,洎能曲奉準,而昌齡畏忄耎,不敢與準抗,故得以任胸臆,亂經制。太宗怒,準適祀太廟攝事,召責端等。端曰:“準性剛自任,臣等不欲數爭,慮傷國體。”因再拜請罪。及准入對,帝語及馮拯事,自辯。帝曰:“若廷辯,失執政體。”準猶力爭不已,又持中書簿論曲直於帝前,帝益不悅,因嘆曰:“鼠雀尚知人意,況人乎?”遂罷準知鄧州。 真宗即位,遷尚書工部侍郎。鹹平初,徙河陽,改同州。三年,朝京師,行次閿鄉,又徙鳳翔府。帝幸大名,詔赴行在所,遷刑部,權知開封府。六年,遷兵部,為三司使。時合鹽鐵、度支、戶部為一使,真宗命準裁定,遂以六判官分掌之,繁簡始適中。 帝久欲相準,患其剛直難獨任。景德元年,以畢士安參知政事,逾月,並命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准以集賢殿大學士位士安下。是時,契丹內寇,縱遊騎掠深、祁間,小不利輒引去,徜徉無鬥意。準曰:“是狃我也。請練師命將,簡驍銳據要害以備之。”是冬,契丹果大入。急書一夕凡五至,準不發,飲笑自如。明日,同列以聞,帝大駭,以問準。準曰:“陛下欲了此,不過五日爾。”因請帝幸澶州。同列懼,欲退,準止之,令候駕起。帝難之,欲還內,準曰:“陛下入則臣不得見,大事去矣,請毋還而行。”帝乃議親征,召群臣問方略。 既而契丹圍瀛州,直犯貝、魏,中外震駭。參知政事王欽若,江南人也,請幸金陵。陳堯叟,蜀人也,請幸成都。帝問準,準心知二人謀,乃陽若不知,曰:“誰為陛下畫此策者,罪可誅也。今陛下神武,將臣協和,若大駕親征,賊自當遁去。不然,出奇以撓其謀,堅守以老其師,勞佚之勢,我得勝算矣。奈何棄廟社欲幸楚、蜀遠地,所在人心崩潰,賊乘勢深入,天下可復保邪?”遂請帝幸澶州。 及至南城,契丹兵方盛,眾請駐蹕以覘軍勢。準固請曰:“陛下不過河,則人心益危,敵氣未懾,非所以取威決勝也。且王超領勁兵屯中山以扼其亢,李繼隆、石保吉分大陣以扼其左右肘,四方徵鎮赴援者日至,何疑而不進?”眾議畢懼,準力爭之,不決。出遇高瓊於屏間,謂曰:“太尉受國恩,今日有以報乎?”對曰:“瓊武人,願效死。”準復入對,瓊隨立庭下,準厲聲曰:“陛下不以臣言為然,盍試問瓊等?”瓊即仰奏曰:“寇準言是。”準曰:“機不可失,宜趣駕。”瓊即麾衛士進輦,帝遂渡河,御北城門樓,遠近望見御蓋,踴躍歡呼,聲聞數十里。契丹相視驚愕,不能成列。 帝盡以軍事委準,準承製專決,號令明肅,士卒喜悅。敵數千騎乘勝薄城下,詔士卒迎擊,斬獲大半,乃引去。上還行宮,留準居城上,徐使人視準何為。準方與楊億飲博,歌謔歡呼。帝喜曰:“準如此,吾復何憂?”相持十餘日,其統軍撻覽出督戰。時威虎軍頭張瑰守床子弩,弩撼機發,矢中撻覽額,撻覽死,乃密奉書請盟。準不從,而使者來請益堅,帝將許之。準欲邀使稱臣,且獻幽州地。帝厭兵,欲羈縻不絕而已。有譖準幸兵以自取重者,準不得已,許之。帝遣曹利用如軍中議歲幣,曰:“百萬以下皆可許也。”準召利用至幄,語曰:“雖有敕,汝所許毋過三十萬,過三十萬,吾斬汝矣。”利用至軍,果以三十萬成約而還。河北罷兵,準之力也。 準在相位,用人不以次,同列頗不悅。它日,又除官,同列因吏持例簿以進。準曰:“宰相所以進賢退不肖也,若用例,一吏職爾。”二年,加中書侍郎兼工部尚書。準頗自矜澶淵之功,雖帝亦以此待準甚厚。王欽若深嫉之。一日會朝,準先退,帝目送之,欽若因進曰:“陛下敬寇準,為其有社稷功邪?”帝曰:“然。”欽若曰:“澶淵之役,陛下不以為恥,而謂準有社稷功,何也?”帝愕然曰:“何故?”欽若曰:“城下之盟,《春秋》恥之。澶淵之舉,是城下之盟也。以萬乘之貴而為城下之盟,其何恥如之!”帝愀然為之不悅。欽若曰:“陛下聞博乎?博者輸錢欲盡,乃罄所有出之,謂之孤注。陛下,寇準之孤注也,斯亦危矣。” 由是帝顧準浸衰。明年,罷為刑部尚書、知陝州,遂用王旦為相。帝謂旦曰:“寇準多許人官,以為己恩。俟行,當深戒之。”從封泰山,遷戶部尚書、知天雄軍。祀汾陰,命提舉貝、德、博、洺、濱、棣巡檢捉賊公事,遷兵部尚書,入判都省。幸亳州,權東京留守,為樞密院使、同平章事。 林特為三司使,以河北歲輸絹闕,督之甚急。而準素惡特,頗助轉運使李士衡而沮特,且言在魏時嘗進河北絹五萬而三司不納,以至闕供,請劾主吏以下。然京師歲費絹百萬,準所助才五萬。帝不悅,謂王旦曰:“準剛忿如昔。”旦曰:“準好人懷惠,又欲人畏威,皆大臣所避。而準乃為己任,此其短也。”未幾,罷為武勝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徙永興軍。 天禧元年,改山南東道節度使,時巡檢朱能挾內侍都知周懷政詐為天書,上以問王旦。旦曰:“始不信天書者準也。今天書降,須令準上之。”準從上其書,中外皆以為非。遂拜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景靈宮使。 三年,祀南郊,進尚書右僕射、集賢殿大學士。時真宗得風疾,劉太后預政於內,準請間曰:“皇太子人所屬望,願陛下思宗廟之重,傳以神器,擇方正大臣為羽翼。丁謂、錢惟演,佞人也,不可以輔少主。”帝然之。準密令翰林學士楊億草表,請太子監國,且欲援億輔政。已而謀洩,罷為太子太傅,封萊國公。時懷政反側不自安,且憂得罪,乃謀殺大臣,請罷皇后預政,奉帝為太上皇,而傳位太子,復相準。客省使楊崇勳等以告丁謂,謂微服夜乘犢車詣曹利用計事,明日以聞。乃誅懷政,降準為太常卿、知相州,徙安州,貶道州司馬。帝初不知也,他日,問左右曰:“吾目中久不見寇準,何也?”左右莫敢對。帝崩時亦信惟準與李迪可託,其見重如此。 乾興元年,再貶雷州司戶參軍。初,丁謂出準門至參政,事準甚謹。嘗會食中書,羹汙準須,謂起,徐拂之。準笑曰:“參政國之大臣,乃為官長拂鬚邪?”謂甚愧之,由是傾構日深。及準貶未幾,謂亦南竄,道雷州,準遣人以一蒸羊逆境上。謂欲見準,準拒絕之。聞家僮謀欲報仇者,乃杜門使縱博,毋得出,伺謂行遠,乃罷。 天聖元年,徙衡州司馬。初,太宗嘗得通天犀,命工為二帶,一以賜準。及是,準遣人取自洛中,既至數日,沐浴,具朝服束帶,北面再拜,呼左右趣設臥具,就榻而卒。 初,張詠在成都,聞准入相,謂其僚屬曰:“寇公奇材,惜學術不足爾。”及準出陝,詠適自成都罷還,準嚴供帳,大為具待。詠將去,準送之郊,問曰:“何以教準?”詠徐曰:“《霍光傳》不可不讀也。”準莫諭其意,歸取其傳讀之,至“不學無術”,笑曰:“此張公謂我矣。” 準少年富貴,性豪侈,喜劇飲,每宴賓客,多闔扉脫驂。家未嘗爇油燈,雖庖匽所在,必然炬燭。 在雷州逾年。既卒,衡州之命乃至,遂歸葬西京。道出荊南公安,縣人皆設祭哭於路,折竹植地,掛紙錢,逾月視之,枯竹盡生筍。眾因為立廟,歲時享之。無子,以從子隨為嗣。準歿後十一年,復太子太傅,贈中書令、萊國公,後又賜諡曰忠愍。皇佑四年,詔翰林學士孫抃撰神道碑,帝為篆其首曰“旌忠”。 論曰:呂端諫秦王居留,表表已見大器,與寇準同相而常讓之,留李繼遷之母不誅。真宗之立,閉王繼恩於室,以折李後異謀,而定大計;既立,猶請去簾,升殿審視,然後下拜,太宗謂之“大事不糊塗”者,知臣莫過君矣。宰相不和,不足以定大計。畢士安薦寇準,又為之辨誣。契丹大舉而入,合辭以勸真宗,遂幸澶淵,終卻鉅敵。及議歲幣,因請重賄,要其久盟;由是西夏失牽制之謀,隨亦內附。景德、鹹平以來,天下乂安,二相協和之所致也。準於太宗朝論建太子,謂神器不可謀及婦人、謀及中官、謀及近臣。此三言者,可為萬世龜鑑。澶淵之幸,力沮眾議,竟成雋功,古所謂大臣者,於斯見之。然挽衣留諫,面詆同列,雖有直言之風,而少包荒之量。定策禁中,不慎所與,致啟懷政邪謀,坐竄南裔。勳業如是而不令厥終,所謂“臣不密則失身”,豈不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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