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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明:本曲曲文據2006年人民出版社出版周汝昌匯校本《紅樓夢》引錄,同時參考所見到的相關文獻進行了校勘。

      【紅樓夢引子】

      開闢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趁著這〔1〕奈何天、傷懷日、寂寞時〔2〕,試遣愚衷。因此上,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

      【第一支"終身誤】〔3〕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第二支"枉凝眉】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4〕?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第三支"恨無常】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盪悠悠,把芳魂消耗〔5〕。望家鄉,路遠山高〔6〕。故向爹孃夢裡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7〕,需要退步抽身早!

      【第四支"分骨肉】

      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8〕。恐哭損殘年。告爹孃,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命〔9〕,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

      【第五支"樂中悲】

      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雄闊大寬宏量〔10〕,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慱得個地久天長〔11〕,准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第六支"世難容】

      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12〕。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羶,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願〔13〕。好一似,無暇美玉〔14〕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第七支"喜冤家】

      中山狼,無情獸.全不念當日的根由。一味的,驕奢淫蕩貪還構〔15〕。覷著那,侯門豔質同蒲柳;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嘆芳魂豔魄,一載盪悠悠。

      【第八支"虛花悟】

      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16〕。說什麼天上夭桃盛,雲中香蕊多〔17〕!到頭來,誰見把秋捱過〔18〕?則看那,白楊村裡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道說〔19〕,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

      【第九支"聰明累】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靈空〔20〕。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憖憖半世心〔21〕;好一似,盪悠悠三更夢。急喇喇如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第十支"留餘慶】

      留餘慶,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孃親,幸孃親,積得陰功〔22〕。勸人生,濟困扶貧。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23〕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第十一支"晚韶華】

      鏡裡恩情,更哪堪夢裡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帳鴛衾。只這帶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氣昂昂頭戴簪纓,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腰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威赫赫爵祿高登〔24〕,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還可存?也只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

      【第十二支"好事終】

      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頹墮皆從敬〔25〕,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

      【收尾"飛鳥各投林】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照應〔26〕。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合聚皆前定〔27〕。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校記:〔1〕趁著這,三字為曲中襯字,原抄當作小字。但此三字除甲戌本仍作襯字外,或被誤為夾批(如戚序本),或被刪去(如己卯、庚辰諸本)。

      〔2〕“寂寞時”是甲戌本原文,其餘各本均作“寂寥時”。周匯本於各本歧異之處多從甲戌本,此處亦然。但《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從各本作“寂寥時”。按《韻略》:“寂寞,無聲也。寂寥,空也。” 則似當從甲戌本。

      〔3〕周匯本對每支曲標序號原從《紅樓夢引子》起標第一支,則至《收尾"飛鳥各投林》共十四支,與警幻口稱“十二支”不合。故改從《終身誤》標第一支,至《好事終》為第十二支,其餘兩支分標“引子”和“收尾”。

      〔4〕“終虛化”,各本或作“虛化”,或作“須化”(周匯本同此),或作“虛話”,皆無大異,當以“虛化”最佳。然新發現的卞藏本作“如何心事終許他”,餘意十分不妥。自“若說沒奇緣”至“如何心事終須化”兩句二十四字,假設句每與事實句句意相反。若作“終許他”,則前後句意遞進,於理不通。

      〔5〕庚辰本原文。甲戌、己卯、卞藏皆無“把”。《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校本》不據庚辰本補,似欠妥。《脂硯齋全評石頭記》、周匯本皆從庚辰本。

      〔6〕路遠山高,周匯本從甲戌本作“路遠山遙”,今據己卯、庚辰、戚序、卞藏四本改。《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即從己卯、庚辰諸本。

      〔7〕天倫呵,情況與“趁著這”相同,唯甲戌本存其真。可見甲戌本之珍貴。

      〔8〕齊來拋閃,據甲戌、己卯、庚辰、戚序、卞藏五本改。周匯本原無“來”,似為手民之誤。

      〔9〕“休把兒懸念”,據甲戌、己卯、庚辰、卞藏、戚序五本改(卞藏本無“念”),《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亦作“休把兒懸念”。周匯本作“莫把兒懸念”,不知何本。“皆有命”,甲戌、己卯、庚辰、卞藏四本作“有定”,戚序本作“有命”,《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亦從甲戌本。但考慮到“有命”、“無緣”恰好成對,仍存周匯本原貌。

      〔10〕英雄,甲戌、己卯、庚辰、卞藏、戚序五本作“英豪”,《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亦然。但“英雄”實比“英豪”意蘊豐富。庚辰本第一回即作“巨眼英雄”。

      〔11〕“慱”,甲戌、庚辰、戚序三本作“博”,《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亦然。但己卯、卞藏二本作“慱”。此字讀如團,有兩解:一通“團”,即團圓之意;一為“慱慱”,憂勞用心貌。用於此處雖均可通,終不及“博”明澈易解。為謹慎計,仍存周匯本原貌。

      〔12〕“才華阜比仙”,庚辰本原文,恰極。其餘各本作“復”“馥”,均不及此本妥帖。由此亦可見庚辰本之珍貴。實際上,當甲戌本、庚辰本同時反映同一個版本現象時,這往往便是作者原文。鄧遂夫先生即曾雲:“庚辰本與甲戌本堪稱一對雙璧(引者按:四字有誤,當作‘一雙璧玉)。”

      〔13〕“風塵”,行路漂泊之意。“骯髒(骯髒)”,讀如“抗葬”,高亢剛直貌,即“不屈”之意,是為原文。妄改者不解此意。靖藏本第四十一回墨眉批雲:“妙玉偏僻處,此所謂過潔世同嫌也。他日瓜洲渡口,各示勸懲,紅顏固不能不屈從枯骨,豈不哀哉!”

      〔14〕“美玉”,甲戌本原文。然己卯、庚辰、卞藏、戚序皆作“白玉”,《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亦作“白玉”。但從妙玉判詞所對的圖畫稱“一塊美玉落在泥垢之中”來看,“美玉”似乎更妥。

      〔15〕貪還構,甲戌、己卯、庚辰、甲辰、蒙府同。夢稿本作“貪這構”(可見底本亦作“貪還構”),戚本作“貪頑彀”,舒序本作“貪婚媾”,程本作“貪歡媾”(《脂硯齋全評石頭記》、《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皆從之)。各本中以程本最易解,但從各本情況來看,這不一定符合作者原意。參考鄧遂夫先生的意見,我認為貪即貪情,構即構陷。貪還構,謂孫紹祖貪情於迎春且構陷賈府也。

      〔16〕清淡天和,各本皆同,唯甲戌本作“情淡天和”。清淡天和,即清淨淡泊的元氣,比喻修行的較高境界。但“情淡天和”也可釋為“感情淡去,天氣和美的地方”,似乎也通。

      〔17〕“雲中香蕊多”,卞藏本全同。己卯本“雲”作“雪”,甲戌、庚辰作“雲中杏蕊多”。此句化用高蟾的《下第後上永崇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即從甲戌,並引此詩證明“雲中杏蕊”。但除非杏花無香,否則以此詩解釋“香蕊”也是可以的。

      〔18〕捱過,參考己卯、庚辰、戚序、卞藏四本及《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改。周匯本從甲戌本作“捱過”。

      〔19〕聞道說,己卯本原文。甲戌、庚辰、戚序、卞藏四本皆作“聞說道”,《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亦然。二者皆可通。姑存之。

      〔20〕“死後性靈空”,己卯、卞藏原文。甲戌、庚辰作“性空靈”,,《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亦然。性靈,即性情;性靈空,也即性空;而“空靈”正合太虛幻境空靈殿——皆可通,姑存之。

      〔21〕“憖憖”,讀如“印印”,倔強也,即不相上,不退下之意態。此語正寫鳳姐平生好勝要強不肯認輸之性情,其為家事,竭力支撐,實有知其不可為而與命爭之意志。雪芹滿懷嘆息,用字極精,然二百餘年來,讀者皆被“意懸懸”之訛筆矇騙了去,不知有它。懸懸,不過心旌不定,牽掛不安而已,豈有更多意味可言乎。《西廂記》用“意懸懸”,不可並論。(按:此係節錄周匯本原注,略有改動。)

      〔22〕積得陰功,甲戌、己卯、庚辰、卞藏四本及《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皆同。戚序本作“幸積得陰功”,似更佳。

      〔23〕愛銀錢,從甲戌、庚辰、卞藏三本及《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改。周匯本從己卯本作“銀錢上”,似更佳。

      〔24〕此數句是甲戌、庚辰二本原文,十分妥當。“燦燦”,周匯本作“閃閃”,不甚妥。有鑑於甲戌、己卯、庚辰、卞藏四本及《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皆作“燦燦”,從改。

      〔25〕“箕裘頹墮皆從敬”,據甲戌、庚辰、卞藏、戚序並《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改。周匯本作“榮玉”,不佳。“箕裘頹墮”乃指家業凋零,似與寶玉無關。倒是己卯本作“榮王”於意最恰,只是不叶韻。卞藏本無末三字。

      〔26〕“照應”,己卯本原文。甲戌、庚辰、卞藏、戚序四本及《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皆作“報應”。周匯本注云:“照應,非‘因果報應’之迷信俗義,宜細玩,此句疑指妙玉。”亦有理,姑存之。

      〔27〕實非輕,己卯、戚序原文。甲戌、庚辰、卞藏及《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皆作“豈非輕”,似不甚妥。分離合聚,己卯原文。甲戌、庚辰、卞藏、戚序皆作“分離聚合”。“分合”、“離聚”恰好成對,當從己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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