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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無語者愛文化

    渭南縣姜部郎的宅院裡有許多鬼怪,常常出來迷惑人。姜部郎依次便搬到別的地方去住了。他留下一個僕人看門,僕人很快就死了。換了幾個,也都死了。於是,這所宅院便廢棄了。

    同鄉有個書生就陶望三,一向風流倜儻,喜歡與妓女嬉笑玩耍。但一喝完酒便會讓妓女離開。朋友故意打發一個妓女去和他親近,他也不拒絕,笑著把妓女留下來。然而,他實際上整夜也沒沾那妓女的邊。他曾經在姜部郎家住過,有個婢女晚上來勾搭他,陶生堅決拒絕,不肯淫亂,姜部郎由此很是器重他。他家裡很清苦,又死了妻子,雖然有茅屋數間,但是一到夏天就悶熱得讓人受不了。因而,他請求姜部郎,將那廢棄不用的宅院借給他住。姜部郎因那宅院不吉利,拒絕了。陶生便寫了一篇《續無鬼論》,呈送給姜部郎,並說:“鬼能把我怎樣!”姜部郎看他的態度很堅決,就答應了。陶生便去打掃廳堂。

    傍晚,陶生將書放在桌上,轉身去拿別的東西,等他返身回來,書已經沒了。他很奇怪,便躺在床上,屏住呼吸等著看看會有什麼怪事發生。大約過了一頓飯的功夫,他聽到有一陣腳步聲傳來。斜著眼睛一看,發現兩個女子從房中走了出來,將他所丟失的書放還在桌上。兩女子一個約20歲左右,另一個則有十六八歲,都長得很漂亮。兩人猶猶豫豫地來到床前,微笑著相互看了一眼。陶生靜靜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年齡大一點兒的蹺起一隻腳去揣他肚皮,年齡小一點的捂著嘴偷偷地笑。陶生覺得心旌搖動,幾乎要控制不住,就急忙收斂邪念,變得嚴肅起來,對女子的挑逗不理不顧。見他沒有動靜,大的有走得近一些,用左手去扯他的鬍鬚,右手輕輕拍打他的臉頰,搞出一些輕微的響聲。小的笑得越發厲害了。陶生猛不丁地坐了起來,大聲呵斥道:“鬼東西,竟敢如此放肆!”兩個女子嚇得趕緊跑開了。

    陶生害怕夜間她們再來折騰,想搬回去住,但有羞於收回已經說出的大話,於是點起燈來讀書。黑暗中,鬼影晃來晃去,他連看也不看,快要到半夜時,就這樣點著燈睡著了。剛剛合上眼睛,覺得有人用一個很細小的東西捅他的鼻孔,鼻孔裡奇癢難忍,便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只聽得黑暗中又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笑聲。陶生沒有吭聲,假裝睡著了等著她們再來。不一會兒,就見那小的女子用紙條捻了個很細的捻子,邁著鶴步,貓著腰輕輕的走了過來,陶生突然跳了起來,呵斥不休,女子便飄飄忽忽地逃竄而去。等他躺下了,女子又來捅他的耳朵。如此反覆不止,陶生被整得一夜都沒睡成覺。直到雞叫頭遍,屋裡才寂靜無聲,陶生也才安安穩穩地睡著了,整個白天沒有什麼動靜。

    太陽剛剛下山,鬼影有恍恍惚惚地出現了。陶生於是決定夜間燒火做飯,準備熬個通宵。他坐到桌前,才拿起書本,那年齡大的女子便湊了過來,彎起胳膊,趴在桌上,看陶生讀書。看了一會兒,又伸手把書合上了。陶生生氣地去抓她,她很快就飄走了,一會兒,她再次伸手去摸書。陶生無奈,只得用手將書按住讀。年齡小的那個悄悄走到他的身後,交叉雙手捂住他的眼睛,轉眼之間,她又跑開了,遠遠地站在一邊衝著他笑。陶生便指著她們罵到:“小鬼頭!倘若抓住你們全殺掉!”見她們並不害怕,陶生便同她們開玩笑說:“床上的事情,我一概不懂,糾纏我也沒有用處。”兩個女子微微一笑,轉身走向灶房,劈柴淘米,為陶生做起飯來。陶生看見後誇獎她們說:“兩位姑娘這樣做,不是比傻鬧強多了嗎?”不大功夫,粥熬熟了,兩人爭著將湯匙,筷子,飯碗放在桌上。陶生說:“感謝你們為我做事,讓我用什麼來報答你們的恩德呢?”女子笑著說:“粥裡摻了砒霜和毒藥。”陶生說;“我與你們一向沒有仇怨,何至於用毒藥害我。”他剛吃完,她們又給他盛上,爭著為他效勞。陶生很高興她們這樣做,並漸漸地習以為常了。

    日子久了,幾個人便混熟了,常常坐在一起傾心交談。陶生詢問她們的姓名,那年齡大的女子說:“我叫秋容,姓喬。她是阮家的小謝。”陶生又問她們是從哪裡來的。小謝笑著說:“傻郎君!連親近一下我們都不敢,誰還要你詢問出身門第?難道要娶我們不成?”陶生聽後嚴肅地說:“面對如此美貌的女子,我怎麼會不動情呢?只是你們身上有太濃重的鬼氣,人沾染上了必定會死。假如你們不願意與我住在一起,就請走好了,假如願意住在一起,留下來就是了。倘若你們不愛我,我又何必玷汙兩位美人呢?如果愛我,又何必害死我這狂生?”兩位女子互相可那了一眼,深受感動。從此以後,她們便不太捉弄他了,只是有時還會把手伸進他的懷裡,或者是把他的褲子撂在地下,陶生聽之任之,也不見怪。

    一天,陶生抄書沒有抄完就出去了,回來時,小謝張趴在桌上,拿著筆替他抄寫。見到陶生,她便扔了筆瞅著他小。陶生走上前去一看,字雖然寫得不好,但是行列間隔卻很整齊。陶生稱讚她說:“你還是個風雅人呢!如故哦你喜歡寫字,我就教給你。”說完便將她摟在懷裡,手把手地教她筆劃。秋容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到這情景,臉色突然變了,神態中流露出嫉妒。小謝笑著說:“小時侯曾經跟父親學過寫字,長時間不寫,也就跟做夢一樣淅瀝糊塗的了。”秋容沒有吭聲。陶生明白她的心思,假裝不知道,於是把她也抱了過來,交給她一支筆說:“讓我看看你會不會寫字。”把著她的手腕讓她寫了幾個字,然後說:“秋娘的筆力真不錯!”秋容才高興了。陶生於是裁了兩張紙寫成字帖,供她們臨摹,而自己在另一盞燈下讀書。他心裡暗自高興各自有事,不相打擾。

    兩人臨摹完畢,恭恭敬敬地站在桌前,聽陶生評判。秋容從來就沒有讀過書,寫過字,因而只是亂塗一起,字跡很不好認。陶生用紅筆圈點完了,她自己看看,覺得不如小謝,便流露出慚愧的神色,陶生誇獎安慰了她一番,她的臉色才由陰轉晴。兩個女子從此便把陶生當老師看待,他坐著的時候給他搔背,躺著時為他按摩大腿,不但不敢怠慢,反而還爭著討他的歡心。一個月後,小謝的字居然寫得很是端正娟好,陶生偶然讚揚了她幾句,秋容就羞愧萬分,汗水浸透了粉黛,淚水流成了線痕,陶生百般安慰勸解,她才不哭了。陶生於是教她讀書,她很聰明,悟性好,指點一次,就不再來問第二次了。還與陶生比賽著讀書,常常通宵不眠。小謝又領來了弟弟三郎,拜陶生為師,三郎十五六歲,儀態和長相都很俊美。他送給陶生一個金如意,作為拜師的禮物。陶生讓他和秋容共讀一本經書,至此,滿屋都是咿咿呀呀的讀書聲,陶生竟在這裡辦起了鬼學堂。姜部郎聽到這件事後,非常高興,每月都按時給他送來薪水。

    過了幾個月,秋容與三郎都學會了作詩,常常相互唱和。小謝私下裡囑咐陶生不要教秋容,陶生答應了。秋容暗地裡叮嚀陶生不要教小謝,陶生也答應了。

    一天,陶生準備去參加考試,秋容和小謝哭著為他送行。三郎說:“這次考試,你最好託病不去,不然的話,恐怕會遇到不幸的事情。”陶生認為裝病太可恥,不聽勸告便走了。以前,陶生愛用誓詞譏諷時事,得罪了本縣的權勢任務,因而使這些人天天想著怎樣陷害他。這回,他們買通了學政,誣陷他行為不檢點,將他關進了監獄。陶生花光了路費,只得向同牢的犯人討些東西吃,自己料想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忽然,有個人飄飄忽忽地走了近來,原來是秋容給他送吃的來了。兩人相對悲傷痛哭,秋容說:“三郎擔心你會出事,現在看來,果然不錯。三郎是和我一道來的,他到巡撫衙門替你申訴去了。”說了幾句就走了,別人看不見她。

    過了一天,巡撫外出,三郎攔路喊冤,巡撫命人將他帶了回去。秋容來到牢中,將這訊息告訴給陶生後,就又返回去打探情況。可是,三天過去了,她還沒有回來。陶生又愁又餓,度日如年。忽然,小謝來了,見了陶生悲痛欲絕。她說:“秋容回去時,路過城隍廟,被西廊上的黑麵判官強行抓去,逼她做了小老婆。秋容不肯屈服,現在也被囚禁起來了。我跑了一百多公里路,一路奔波,本來就很勞累了,到了北城外,又被幹枯的荊棘刺穿了腳心,痛達骨髓,恐怕不能再來了。”說完,便把腳伸到陶生面前,陶生一看,流出的鮮血把鞋襪都浸透了。她拿出三兩銀子交給陶生,然後一瘸一拐地走了。

    巡撫回到衙門後,提審三郎,認為他的陶生素無瓜葛,卻無緣無故地代他申訴,就要用棍子打他。三郎撲倒在地,轉眼間就不見了。巡撫很驚奇。仔細看他的狀子,情理和言辭都很悲切。於是命人提出陶生,當面審訊,問他:“三郎是什麼人?”陶生假裝不知道。巡撫意識到他是冤枉的,就把他放了。

    陶生回到家裡,直到晚上都沒見到一個人,三更將要盡了,小謝才來。她悽慘地對陶生說:“三郎被護衙神押到陰曹地府,閻王認為三郎很有義氣,就讓他託生到富貴人家。秋容被關押了很久,我寫狀子向城隍告狀,又被黑麵判官壓了下來,送不上去,該怎麼辦呢?”陶生氣憤地說:“這黑老鬼竟然敢如此無理!等名日我去推倒他的塑像,將他跺成泥土,好好數落城隍一頓,手下的官吏已橫暴到如此地步,他還在醉夢中嗎?”兩人悲憤地相對而坐,不覺四更就要過去。忽然,秋容飄飄忽忽地回來了,陶生和小謝又驚又喜,急忙問她是怎麼回來的。秋容流著淚說道:“我為郎君受了大苦啦!黑麵判官每天用刀杖相逼,今天晚上突然要放我回來,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喜歡你。既然你不願意,我本來也沒有玷汙你。麻煩你轉告陶大官人,不要譴責我。’”陶生聽後稍稍有些笑容,便要和她倆同床,說:“今天,我甘願為你們而死。”二女悲慼地說:“我們受你的開導這麼長時間了,已經懂得不少道理,怎麼忍心因愛你而害了你呢?”堅決不同意。然而,他們親熱地擁抱在一起,情如夫妻。兩個女子因共同經受了一次磨難,互相嫉妒的心全都消失了。

    碰巧,有個道士在路上遇到陶生,看了看他說:“你身上有鬼氣。”陶生認為道士的話不同尋常,就把實情全都告訴了他。道士說:“這兩個鬼太好了,你不應當辜負她們。”說完,便畫了兩道符交給陶生,說:“回去以後交給兩個鬼,然後就聽憑她們的福分:如果聽到門外有哭女兒的,就讓她們吞了符趕快跑出去,先到的可以復活。”陶生拜謝過道士,拿了符回去,將道士的話告訴給秋容和小謝。

    一個多月後,果然聽到門外有人哭女兒,兩個女子爭著跑了出去。慌忙中,小謝忘了吞符。看見有送喪的車子從門前經過,秋容端直跑了過去,鑽進棺材不見了。小謝鑽不進去,痛苦跑了回來。陶生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姓郝的富戶為女兒出殯。眾人看見一個女子鑽進了棺材,震驚疑問時,就聽到棺材內傳出了一陣響動。眾人放下棺材,開啟一看,死去的姑娘復活了。他們將棺材暫時寄放在陶生的屋子外面,圍成一圈看守著她。姑娘忽然睜開了眼睛,問陶生在哪裡。郝氏追問是怎麼回事,姑娘回答說:“我不是你的女兒。”於是把真實情況告訴了他。郝氏不大相信,想把她抬回家去,姑娘不肯,徑直跑到陶生的屋子裡,躺在床上不起來。郝氏值得認陶生做女婿,然後走了。

    陶生走近一看,發現這姑娘面龐雖然和秋容不一樣,但光彩豔麗卻絲毫不亞於秋容。他大喜過望,便情深意切地交談起往事。忽然,聽到嗚嗚咽咽的鬼哭聲,原來是小謝在黑暗的角落中啼哭。陶生心裡很可憐他,便提著燈走到她跟前寬解,但她仍是淚沾襟袖,無法消除悲痛,直到天快明時才離去。

    天亮之後,郝家打發婢女和老媽子送來嫁妝,郝氏和陶氏居然成了翁婿。晚上,陶生和秋容剛剛走入臥房,小謝便又哭了起來。如此過了六七夜,夫妻二人都被她哭得心中悽慘,始終不能成就夫妻間的好事。陶生苦思冥想,終究沒能想出個好辦法來。秋容說:“那道士是個仙人!你再去求求他,說不定能得到他的同情和幫助。”陶生認為她說得有理,便找到道士的住處,跪在地上說出了求他幫忙的事情。道士極力說自己沒有辦法。陶生哀求不已。道士笑著說:“你這個書呆子,真能纏人!合該我與你有緣分,願意使出我的全部法術。”於是跟著陶生回到家裡,要了一間情景的房子,關門打坐,並告戒陶生不要和他說話。一連十多天,他不吃也不喝。陶生偷偷去觀察了一下,見他閉著眼睛就像睡著了似的。

    一天早晨,陶生剛剛起來,便有一個少女撩起門簾走了進來。少女長得明眸皓齒,光彩照人。她微笑著對陶生說:“跑了整整一夜,都快把人給累死了。被你糾纏個沒完沒了,跑出百里之外,才找到一個漂亮的軀殼,本道士載著一起來了。等一會兒見到小謝,就把這軀殼交給她。”黃昏時分,小謝來了,那少女突然迎上去抱住她,二人很快合為一體,倒在地上不動了。這時,道士從房中走了出來,向陶生拱拱手,徑直去了。陶生施禮拜謝,將他送到門外。等他返回來,少女已經甦醒。把她扶到床上躺下,精神漸漸復原過來,只是還捏著腳不停地呻吟著,說是腿腳痠痛,幾天後才能起來行走。

    後來,陶生參加考試,中了進士。有個叫蔡子經的,跟他是同榜進士,有事前來拜訪,留住了幾天。有一天,小謝從鄰居家回來,蔡子經看見她,急忙追上去跟在她的後面。小謝側身躲開,心裡很惱怒他的輕薄。蔡子經告訴陶生說:“三年前,我的小妹妹夭亡了,過了兩夜,屍體又丟失了,至今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剛才我看見你夫人,怎麼就和我妹妹長得那麼像呢?”陶生笑著說:“我妻子長得醜陋,怎麼能和你妹妹相比呢?然而,既然我們是同榜進士,情義又很深厚,讓她出來見見你又何妨呢?”於是走進內室,讓小謝換上安葬她時的衣服出來。蔡子經大為吃驚地說道:“真是我妹妹啊!”便流下淚來。陶生於是向他講述了事情的經過。蔡子經高興地說:“妹妹沒有死,我得趕快回去,以此來安慰父母。”說完就走了。過了幾天,蔡家的人全來了。後來,兩家來往走動,就像與郝家一樣。

    異史氏說:“絕代佳人,能得到一個已很不容易,何況一下就得到了兩個呢!這樣的事,千秋百世才碰到一次,只有拒不接納私奔婦女的人才能遇到。那道士真是仙人嗎?為什麼他的法術如此神奇?如果有這樣的法術,即使是醜鬼也可以結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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