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 欲雲談史論今
-
2 # 晉公子
投石問路
離開齊國之後,應該向何方勢力求助,才能實現回國即位的心願呢?
在那樣一個資訊閉塞的時代,答案絕非一目瞭然。就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尋找光明,重耳得投石問路,步步為營。
他將自己遠行的第一站選定為宋國。
之所以做出這個選擇,很可能與重耳在齊國的五年經歷有關:
齊桓公薨逝之後,諸子奪嫡,內鬥非常激烈。太子昭正是在宋襄公的保駕護航之下才最終登基為君,成為齊孝公的。(關於這一點,可以參見舊文《連齊國都能打敗的宋襄公,為什麼卻沒能如願坐上春秋霸主的寶座?》)
站在齊國的角度看,那時的宋襄公曾經一度收編了原本附屬於齊國的諸多小邦,而且還組成聯軍在磚擊敗了齊國軍隊,儼然是齊桓公的霸業繼承人。
重耳投奔他,很可能是憧憬著宋襄公能像扶立齊孝公那樣助自己一臂之力。
但重耳的資訊顯然落後了。
因為當他來到宋國的時候,宋襄公剛剛遭遇了泓水之戰的慘敗。不但他本人在戰場上負傷,宋國脆弱的霸權也在戰場上被楚國的兵鋒擊碎。
雖然宋襄公以接待諸侯的國禮隆重地迎接這位晉國的賢公子,但要助重耳回國,宋襄公實在有心無力。
和狐偃有些交情的宋國司馬公孫固向他私下透底:
“宋小國新困,不足以求入,更之大國。”
——《史記·晉世家》
就這樣,重耳的第一次外交努力遺憾告敗。
公孫固指點他說要“更之大國”。宋國的霸業現在已經被楚國奪取,原先從屬於宋國的小邦紛紛雁行於楚。“大國”不就是楚嗎?那就去楚國碰碰運氣吧。
無獨有偶,重耳一行人來到楚國的時候,楚成王也和宋襄公一樣,待之以諸侯的高規格禮儀。
宋、楚兩國這樣禮遇重耳,當然不乏對他個人魅力的青睞,但這絕不是主要的原因。
宋襄公新敗於楚,他對重耳施以小惠算是為宋國做了一筆風險投資。萬一重耳真能如願返國,那宋國就算是同北方強國晉國結下交情。有了這點兒淵源,將來他就可以援引晉國的力量來對抗楚國。
至於楚成王,他的實力、野心都要比宋襄公大得多。
泓水戰勝之後,楚國聲威大震,中原小國多數歸附於楚國旗下。此時的楚成王已經不再滿足於領導小國了,他開始謀劃向並世的其他三大國——齊國、晉國和秦國下手。
重耳恭敬地說:“金銀玉帛,君王富富有餘。我還真想不到該怎麼報答您呢。”
“話雖然這樣說,但總該有所報答。”
楚成王的最後這句話多半激怒了重耳。重耳當然知道,楚成王口口聲聲的所謂“報答”,是要求他回國之後出賣晉國的政治利益給楚國。
但你楚國對我只不過一桌酒的恩惠,難道就想讓晉國對楚國割地稱臣嗎?“金銀玉帛,君王所餘”——這句場面上的客套算是顧全了賓主雙方的體面,你還非要蹬鼻子上臉!
於是,重耳擲地有聲地講出了這樣一段話:
“即不得已,與君王以兵車會平原廣澤,請闢王三舍。”
——《史記·晉世家》
這一趟從齊國出來,重耳一路上途經曹國、宋國、鄭國和楚國,這些國家都位於當時中原爭霸的核心區域之中。一路的遊歷見聞讓重耳對中原爭霸的國際形勢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更準確的預測。
如今齊國內亂,宋國小弱,秦國僻遠,短期內能夠站出來與楚國一爭中原霸權的,恐怕也就只有他即將領導的晉國了。
“兵車相會,避王三舍”,這不卑不亢的回答既是重耳對自己的期許,對晉國的展望,同時也是對楚國發出的爭霸宣言。
一個一文不名的落難公子敢這樣挑釁天下第一大國楚國的國家元首,這著實激怒了楚成王的大將子玉。他請求楚成王道:
“大王以如此隆重的禮儀接待重耳,如今他卻出言不遜,請殺之!”
殺掉重耳易如反掌。
但齊桓公、宋襄公都曾對這位晉國公子優禮有加,因此重耳在國際上也頗有賢名。
現在堂堂楚王僅僅因為酒桌上的一句“失言”便對落難公子痛下殺手,這話要是傳揚出去,楚國“蠻夷之邦,不識華夏禮義”的非議又將甚囂塵上。不在乎重耳的性命,總得愛惜楚國的國際形象吧。
趕巧了,也就在重耳滯留楚國的這段時間,晉惠公薨逝,太子子圉從秦國潛逃回國,即位為君。怨恨子圉的秦穆公向身在楚國的重耳發出了召喚。
楚成王順水推舟,便把重耳送了出去:
“楚遠,更數國乃至晉。秦、晉接境,秦君賢子,其勉行!”
——《史記·晉世家》
離開楚國前,楚成王鼓勵重耳說:“秦穆公對公子你很是看重,勉力為之吧。”
對於素昧平生的重耳,秦穆公真能釋放出最大的善意嗎?至少在雙方剛開始接觸的時候,秦穆公並沒有。非但沒有,秦穆公還給重耳出了一道難題:
重耳至秦,繆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故子圉妻與往,重耳不欲受。
——《史記·晉世家》
先前的晉國太子子圉(這時已經繼位,是為晉懷公)潛逃回國,秦穆公想把子圉留在秦國的妻子,也就是重耳的侄兒媳婦兒嫁給重耳。
叔侄同妻,這不是亂倫嗎?但秦穆公很可能是故意這樣安排的。
因為晉惠公夷吾和晉懷公子圉父子倆都對秦穆公兩面三刀,敵人的敵人才是朋友。前有覆轍的秦穆公不能不試探一下重耳對晉懷公子圉的真實態度。
如果重耳拒絕這樁婚事,那麼他想和秦穆公達成政治默契就會變得困難起來。
這樁政治聯姻雖然以嚴格的華夏禮儀來看是亂倫的醜事,但這點兒違礙秦晉兩國卻不是不能消化的:
老秦人本身就是東夷的後裔,對華夏禮儀素無信仰。至於晉國,雖說是姬姓宗親,但長期與戎狄雜處,婚戀觀念上受胡俗浸染很深。
就以重耳的父親晉獻公為例:晉獻公的太子申生是他與夫人齊姜所生,而齊姜原本是晉獻公的父親晉武公的妃子,也就是他的庶母。
“父死,妻其後母”(《史記·匈奴列傳》)是典型的蠻夷習俗。至於重耳、夷吾、奚齊和卓子,這幾個兒子無一例外都是晉獻公與戎狄女人所生。
因此,對重耳來講,接受子圉的前妻,主要的障礙不源於禮俗,而源自他的心理牴觸。
司空季子勸說他:
“其國且伐,況其故妻乎?且受以結秦親而求入,子乃拘小禮,忘大丑乎?”
——《史記·晉世家》
做大事不拘小節,為了爭取秦國的支援,重耳最終接受了季子的建議,同意聯姻,這讓秦穆公非常高興。
他擺開盛宴,款待重耳。席間,重耳的從臣趙衰唱起了《詩經》中的《黍苗》:
“芃芃黍苗,陰雨膏之。”
——《小雅·黍苗》
“生機蓬勃的黍苗啊,正仰天企盼著雨澤的滋潤。”趙衰的賦詩言志,秦穆公聽懂了:不就是求我出手助重耳返國嗎?
“知子欲急返國矣!”
聯姻,賦詩,經過了兩個回合的艱難談判,重耳君臣終於撬動了秦穆公的金口。於是他和趙衰趕緊離席下拜:
“孤臣之仰君,如百穀之望時雨!”
——《史記·晉世家》
到此,重耳算是正式得到了秦穆公的支援。
而在那廂,重耳入秦的訊息早已傳遍了晉國,申生的太子黨紛紛暗中傳話,表示願意做重耳返國的內應。
因為太子黨在軍中的影響力根深蒂固,受晉惠公子圉派遣前往阻擊重耳的軍隊臨陣易幟,重耳在秦軍的護送下兵不血刃地回到了晉國,取代子圉成為新君。
經過了19年漫長的流亡生涯,62歲的重耳終於成為了晉文公。
回覆列表
晉文公從晉國出走時十七歲,海外流亡十九年後回到晉國為君,應該是三十六歲。因此,他三十六歲當上國君,還算不上是大器晚成。
然而,他回到晉國短短五年之後,就在城濮之戰中一舉戰勝強大楚國而稱霸天下,確實是個奇蹟——一個流亡海外接近他人生一半壽命的晉國公子,長期以來都是寄人籬下,受盡了別人的冷落與白眼,他是憑藉什麼在短期讓晉國成為霸主、強盛了好幾代人的?
這其中原因,恐怕不能從重耳身上找,而要從他之前的兩任晉國國君身上找尋。
首先,是晉獻公時期。
晉獻公繼位後,他所做的最重大工作,就是清楚晉國公族勢力——桓、莊二族。
公元前671年,晉獻公與大臣士蒍談及此事,士蒍向他建議:“去富子,則群公子可謀也已。”士蒍之所以要先“去富子”,是因為富子是晉國公族中足智多謀之人,對晉獻公威脅最大。晉獻公一聽,高興地對士蒍說:“那你來操辦這事吧。”士蒍接受了君命,就在群公子中間不停地煽風點火,引發眾人對富子的強烈不滿,一起將富子給殺掉了。
公元前670年,士蒍又與群公子合謀,誘使他們殺掉了遊氏二子。這時,士蒍信誓旦旦地向晉獻公保證:“請放心吧!不出兩年,您的心腹之患就不復存在了。”公元前669年,士蒍讓群公子把遊氏滅族,然後在聚(山西絳縣東南)築城,將他們都安排在聚邑居住。這年冬,晉獻公帶兵包圍了聚,將群公子一網打盡!
晉獻公殘酷地清洗公族,後來又無情逼死太子申生、迫使兩位兒子出走他國,可謂是“揮刀自宮”的典型。但是他的這種“揮刀自宮”,卻無形之中,讓晉國擺脫了“親親尚恩”宗法制的桎梏。晉獻公殺光了晉國公族,但同時又不斷啟用賢臣、能臣,使得晉國在割除“宗法制”舊肌瘤的同時,又在“尊賢尚功”的新肌體上越長越壯。其次,是晉惠公時期。
晉惠公為人,刻薄寡恩、背信棄義,不但在內大勢殺戮大臣,對外也屢屢食言、不講信用,最終招致了秦國的討伐。在著名的“韓原之戰”中,晉國大敗,晉惠公也被秦穆公所俘虜。後來,晉國被迫獻出河外五城給秦國,才換回了晉惠公的歸來。河外五城的失去,使得崤函戰略通道被秦國掌控,是晉國曆史上的重大失敗。這麼看來,晉惠公就是一位喪權辱國的失敗國君。
然而,就在晉國大敗之際,晉國一位大臣卻趁勢推動晉國進行了兩項重大變革。雖然韓原之敗是晉惠公咎由自取,但是晉華人心卻並未渙散。
呂甥深知晉國的人心,在晉惠公使者郤乞回國之時,他教導卻乞以晉惠公名義傳話:“召集國內群臣,以國君名義賞賜他們,並告知:‘寡人即便回國,也已給社稷蒙羞,請各位透過占卜來決定如何輔佐太子姬圉吧!’”這番話一出,晉國群臣以為晉惠公主動承擔了韓原之戰失利的責任,卻大方地賞賜眾人以贖罪,很多人都被感動得哭出聲來。
見人心可用,呂甥趁勢提出在晉國“作爰田”、“作州兵”的重大制度變革。
“作爰田”,就是將晉國原本的公田都分給大臣,事實上就是廢除了長久以來的“藉田制”,推行土地私有化,提高土地經營效率,增強晉國經濟實力。“作州兵”,就是廢除《周禮》“遂人”不服兵役的陳規陋習,實行“鄉人”與“遂人”同等的服兵役義務,擴充晉國軍隊的兵源。
呂甥的這兩項改革舉措,雖然只有短短六個字,卻是晉國得以長期強大的制度性根因。相比較於幾乎同一時期的齊國管仲改革,呂甥“作爰田”、“作州兵”改革更為徹底,也更為見效。重耳回國後,四年就能把晉國軍隊擴張至三軍,六年就能將軍隊擴充至六軍,全都是拜呂甥改革所賜!綜合以上分析可知,正是晉獻公和晉惠公時期所奠定的堅實基礎,使得晉國在晉文公回國前實力就已遠超一般諸侯國。晉文公回國後,所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用人——把合適的人放到合適的位置上。所以,短短五年時間,晉文公就能率領晉國走向稱霸道路,不是因為晉文公是神,而是因為晉國前兩任國君已經為他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某種程度上,晉文公就是摘了前兩任國君的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