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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藍風24

    鬍子軒

      

      1950年,法國著名戲劇家尤內斯庫的代表作《禿頭歌女》在巴黎首演,該劇轟動一時,並引起了當時人們強烈的爭論和反思。此劇描寫了一對典型的英國中產階級夫妻與他們的朋友——另一對典型的英國中產階級夫妻之間的無聊對話。一位男士和一位女士相互進行著奇異的對話,他們之間的對話中,出現了一次次不可思議的巧合:他們竟住在同一條街道、同一棟房子、同一個房間,直至最後雙方才明白了對方是誰,原來他們是一對感情淡漠到如同陌生人一樣的夫妻。

      作為荒誕派戲劇的重要代表,《禿頭歌女》拋棄了傳統戲劇中絕大部分合乎邏輯的結構,戲劇情節支離破碎、漫無目的、莫名其妙,幾乎沒有通常意義上所理解的情節。臺詞荒誕、無聊、不知所云,全劇中,只提到過一句關於“禿頭歌女”的臺詞。角色的表演和舉止可笑而毫無意義,似乎只是在強調一個事實:改變他們生存狀態的任何事情都未發生。作品一開始就向人們揭示了這樣一種漂泊的生命:失去了內心的與宇宙間的依附和座標,找尋著無法找到的避難所。

      談論人生的荒誕性,早就見諸古代西方戲劇。自希臘悲劇開始,在索福克勒斯、埃斯庫羅斯的劇作中就有對人類的命運、人類的生存條件的殘酷與荒誕性表示關注的一面。20世紀的存在主義文學家、戲劇家薩特和加繆在他們的許多小說和劇本中,就已經開始從理性出發,揭示人的存在的荒誕性。而荒誕派戲劇家則更進一步對人生的荒誕性表示強烈的反感和深刻的諷刺,為表現人生的荒誕不經,他們可以任意破壞、支解、割裂傳統的戲劇結構,把戲劇的所有傳統要素如動作、語言、人物,一一去掉。為了揭示世界的不合理性,存在的無依據、無理由,人命賤如螻蟻、微不足道,他們不僅藉助語言,而且藉助各種舞臺手段去表現,使荒誕性本身戲劇化。

      藉助於舞臺上出現的場景去表現存在的荒誕性是荒誕派戲劇的一大特點。為了揭示人生現實的不合理性,荒誕派戲劇最大限度地調動一切舞臺手段把人類的惶惑不安呈現在觀眾面前。在尤內斯庫的另一代表作《椅子》中,描述了這樣一個舞臺場景:在一個無名小島上,孤獨居住的老年夫婦要開一個討論人生真諦的演說會。兩人喋喋不休地說著,可傾訴的物件卻只有面前的椅子。慢慢的更多椅子佔據了舞臺,原來處在中心的演員被擠到了邊緣,最後被迫消失。可即使這樣,人的內心還是備感擁擠逼仄。演員機械可笑的動作,視覺幻象的顯現,燈光和音響的作用都發揮到最大程度。尤其突出的一個特點在於誇大物體的地位,讓大量的物體佔領舞臺空間,用來說明反理性的世界倒過來壓迫人的理性世界,反映了物質文明的高度發達與人的精神空虛的相對矛盾。

      荒誕派戲劇的另一大特點表現為,它通常沒有具體的情節,沒有符合客觀現實的人物形象。如《禿頭歌女》的第一幕,從史密斯夫婦的閒談開始,隨後是女僕、馬丁夫婦的出場及對話,接著又是消防隊長的出場和交談及退場,再是兩對夫婦的爭吵,最後以馬丁夫婦的再次出現,重複史密斯夫婦開始時的姿態和對話而告終。全劇根本談不上戲劇情節,只是一種可有可無的延續。這種延續是那樣的平鋪直敘,又缺乏必然的聯絡,使人感到可笑而又枯燥無味。在觀眾看來,整個舞臺不外乎是突出世界的荒唐性的一種象徵。表面上具有明顯的喜劇性,卻隱晦地表現出嚴肅的形而上的精神內涵。

      探究荒誕派戲劇其背後的淵源,就不得不提到兩次世界大戰。兩次世界大戰對於全人類的傷害不僅僅是生存上的毀滅,更是對精神上、心靈上的摧殘,在人們的內心深處留下了無法磨滅的陰影。精神危機和精神創傷對於戰後的西方人來說,充滿著對世界的懷疑和無助。上帝無法保佑自己的國家,也不能佑護自己的精神家園。上帝不復存在了,舊日的信仰坍塌了,美好的希望和理想破滅了,世界讓人琢磨不透,社會令人心神不安。劫後餘生的人們,撫摸著心靈的瘡疤,在彷徨中開始了痛苦的反思——傳統價值觀念和現存的秩序早已今時不同往日。往日的精神支柱瓦解了,新的信仰尚未找到,這種精神上的空虛反映到文學藝術上,自然形成了一個“沒有意義、荒誕、無用的主題”。

      另一方面,戰後社會的異化造成人的心靈扭曲無處不在,各種文化思潮激盪、碰撞。社會主義國家的建立對西方人的思想產生了不小影響,他們不僅對新的國家體制的建立持懷疑和觀望的態度,而且對固有的資本主義觀念也產生了動搖。量子力學和相對論等現代自然科學的革命強化了人們對傳統和理性的懷疑而陷入精神危機,從而引發人們對社會及自身的重新審視,使傳統的重客觀、重理性的文化思想蒙上了虛幻的色彩。與此同時,重主觀、非理性、具有虛無主義色彩的社會文化思潮興盛起來。叔本華、尼采的唯意志論、柏格林的生命哲學、直覺主義,薩特的存在主義,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等,強烈衝擊著文藝界,導致藝術作品的主題往往含有譬喻性,背後均有其哲學、心理學等的基礎。

      弗洛伊德對尤內斯庫等荒誕派戲劇家的作品稱之為“焦慮不安的古怪戲劇”。這來自於“對相對物質而言的精神現實的誇張”。而這種誇張是理解荒誕派戲劇的關鍵,戲劇中所看到的正是被衝動、幻覺、夢想及一段時間、一個空間內的神經質所控制的個體的幽靈。這正是二戰後的西方!著力於人所無力控制和規範日常行為的體驗,表明了人是現代科技和資產階級價值觀的受害者。

      可以說,荒誕派戲劇是戰後西方社會的一面哈哈鏡,它曲折地反映了戰後一代的西方人從內心深處對於資本主義現實生活感到的荒誕和虛無。它是西方現代派藝術的一個戲劇流派,是時代的產物,也是西方社會的縮影。此外,也有一部分人指責這種過激的新戲劇所包含的是對人類和個體生存條件的悲觀主義和宿命論的觀點,以及對於社會情形和歷史狀況的全然忽略。

      然而,荒誕派戲劇在其荒誕的背後卻表現出世界真實的一面。正如,貝克特的代表作《等待戈多》中的那個疑問——那個永遠不出現、等不到的“戈多”到底是誰?其實,“戈多”是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存在,就是“等待”其本身。它象徵著憧憬和希望。我們一直都在等待著無數的“戈多”。然而“戈多”能不能來,卻是未知的。也許努力的等待換來的是幻滅,但是柳暗花明的結果也不會是個意外。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網綜合編輯室編輯)

      附:

      《禿頭歌女》精彩片段之第一場

      [一間英國式的產階級起居室,放著一些英國式的扶手椅。英國式的夜晚。史密斯先生是英華人,坐在英國式的扶手椅上,穿著他那雙英國拖鞋,抽著英國菸斗,靠近英國式的爐邊,看著一份英國報。他戴一副英國眼鏡,留一小撮英國式的灰白唇髭。在他的旁邊,坐在另一張英國式扶手椅上的史密斯太太也是英華人,正縫補著英國襪子。一種英國式的長時間的沉默。英國式的大掛鐘按英國方式敲了十七下。]

      史密斯太太:啊,九點了。咱們吃了湯、魚、土豆肥肉片、英國色拉。孩子們喝了英國水。咱們今晚吃得很好。這是因為咱們住在倫敦郊區,而咱們姓史密斯。

      史密斯先生:(繼續看報,嘴裡嘖嘖作響)

      史密斯太太:土豆加肥肉片真好吃,色拉油也不哈喇。街角上那家食品店裡賣的油質量比對面這家的要好得多,甚至比海岸下邊那家的還好。不過,我不是想說這兩家的油就差。

      史密斯先生:(繼續看報,嘴裡嘖嘖作響)

      史密斯太太:可是,街角上那家的油總是最好的……

      史密斯先生:(繼續看報,嘴裡嘖嘖作響)

      史密斯太太:瑪麗這次土豆燒得透。上次土豆沒燒透。沒燒透的土豆我不愛吃。

      史密斯先生:(繼續看報,嘴裡嘖嘖作響)

      史密斯太太:魚挺新鮮。我吃得津津有味。我吃了兩次。不,吃了三次。這一下把我的肚子都吃壞了。你也吃了三次。可是,第三次,你吃得比前兩次少,我卻吃得更多。我今晚比你吃得更好,怎麼會是這樣的呢?你通常總是吃得最多。並不是你的胃口不好。

      史密斯先生:(嘴裡嘖嘖作響)

      史密斯太太:可是,湯也許太鹹了些。湯裡的鹽比你身上還多。唉,湯裡的大蔥也太多,而洋蔥卻放少了。我後悔沒告訴瑪麗在湯裡多加點八角茴香。下次,我自己作湯。

      史密斯先生:(繼續看報,嘴裡嘖嘖作響)

      史密斯太太:咱們的小男孩就很想喝啤酒,他愛撐得飽飽的。他像你。在飯桌上,你看到了他是怎樣一股勁兒地盯著酒瓶嗎?可是我呢,我把冷水瓶裡的水倒在他的杯子裡。他渴了就喝水。埃萊娜像我:她會管家、節儉,還彈彈鋼琴。她從來不說要喝英國啤酒。就像我們小女兒,光喝奶,只吃糊糊。可以看出她才兩歲。她叫佩吉。榲桲四季餡餅好吃極了。在吃甜食時最好喝一小杯澳洲勃艮第葡萄酒,但是我為了不給孩子們留下貪吃的壞樣子,沒把酒放上飯桌。必須教他們在生活中簡樸和有節制。

      史密斯先生:(繼續看報,嘴裡嘖嘖作響)

      史密斯太太:派克太太認得一位名叫波波謝夫?羅森菲爾德的保加利亞食品雜貨商,他剛從君士坦丁堡到這兒。這是位酸乳酪的專家。他得到過安德里諾堡乳酪製造學校的畢業文憑。我明天去找他向他買一隻保加利亞出品分做酸乳酪的大鍋。在倫敦郊區這種地方,常常買不到這種貨。

      史密斯先生:(繼續看報,嘴裡嘖嘖作響)

      史密斯太太:酸乳酪對胃、腎、闌尾炎和發育成長極有好處。這是麥肯齊?金大夫對我說的,他給咱們鄰居約翰家的孩子治病。這是個好大夫。值得大家信任。他從來只開他本人試服過的藥。他在給派克動手術之前,還先讓別人給他做了個肝部手術,而他根本不是病人。

      史密斯先生:但是怎麼會大夫沒事,而派克反倒死了呢?

      史密斯太太:因為手術在大夫身上成功了,而在派克身上沒成功。

      史密斯先生:那麼,麥肯齊就不是個好大夫。否則手術就該在兩個人身上都成功或者兩個人都得死掉。

      史密斯太太:為什麼?

      史密斯先生:一位認真負責的大夫就該和病人一道死去,要是他們沒能一道恢復健康。一個好船長總是和船一起沉沒在波濤之中。病人死了,大夫就不該活。

      史密斯太太:總不能把一個病人和一條船相比。

      史密斯先生:為什麼不?船也有病嘛;更何況,你的那個大夫和一艘軍艦一樣健康;所以他就更應該和病人同時死去,就像大夫和他的船那樣①。

      【譯註 ①:這最後一句話是故意說錯的。】

      史密斯太太:哦!我沒想到這點……也許這是對的……那麼,你從中得出什麼結論呢?

      史密斯先生:結論就是:所有的大夫都是些江湖騙子。而所有的病人也是一路貨。在英國,唯有海軍是誠實可靠的。

      史密斯太太:但是,不包括水兵。

      史密斯先生:那當然。

      [停頓。]

      史密斯太太: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一點!

      [又一次沉默。掛鐘敲七下。沉默,掛鐘敲三下。沉默。掛鐘一下也沒敲。]

      史密斯先生:(仍然在看報)咦,報上登著博比?沃森死了。

      史密斯太太:我的上帝啊。這個可憐人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史密斯先生:你為什麼作出這種驚奇的樣子?你是知道的,他去世已經兩年了。你想一想,我們參加他的葬禮已經一年半了。

      史密斯太太:我當然記得。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但是我不懂你自己為什麼看到報上登的這件事就這樣吃驚?

      史密斯先生:這件事報上沒登過。人們談起他的死已有三年了。因為聯想,我才記起了這件事。

      史密斯太太:可惜啊!他以往保養得多好。

      史密斯先生:這是大不列顛最漂亮的屍體!從屍體外表,看不出有那麼大歲數。可憐的博比,他去世已經四年了,屍體還有熱氣。真是具活殭屍。他是多快活啊!

      史密斯太太:可憐的博比太太。

      史密斯先生:你是想說可憐的博比“先生”。

      史密斯太太:不,我想到的是他的妻子。她象他一樣也叫博比,博比?沃森。因為他們姓名相同,當別人看到他們在一起時,也分不清哪個是先生,哪個是太太。只是在他死後,人們才能真的知道這是誰,那是誰。可是,今天還有人把她和死者搞錯,而向她表示哀悼。你認識她嗎?

      史密斯先生:我只見過她—面。事情很偶然,就在博比下葬的時候。

      史密斯太太:我從未見過她。她長得美嗎?

      史密斯先生:她相貌端正,可是也說不上美。她個子太高,身材太壯。她的相貌並不端正,但是可以說她是很美的。她個子太小,身材太瘦。她是唱歌老師。

      [掛鐘敲五下。長時間停頓。]

      史密斯太太:那麼他們兩人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史密斯先生:最遲明年春天。

      史密斯太太:也許應該去參加他們的婚禮。

      史密斯先生:應該送給他們一件結婚禮品。我正想著送什麼禮品呢?

      史密斯太太:咱們為什麼不把別人送給咱們的結婚禮品,而咱們從未用過的七個銀盤子,送一個給他們呢?

      [短暫的沉默。掛鐘敲二下。]

      史密斯太太:她這麼年輕就守寡可真傷心。

      史密斯先生:他們幸好沒孩子。

      史密斯太太:他們缺的就是孩子!孩子!可憐的女人,她會把孩子培養成什麼樣子!

      史密斯先生:她還年輕。她滿可以再嫁。喪事辦得很合她的意!

      史密斯太太:但是,誰照看孩子?你清楚地知道她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他們叫什麼來著?

      史密斯先生:博比和博比,就象他們的父母那樣。博比?沃森的叔父,博比?沃森老頭是有錢的,他喜歡那個男孩。他完全能負責博比的培養教育。

      史密斯太太:這是理所當然的。博比?沃森的姑媽,博比?沃森老太,也完全能由她來負責博比?沃森的女兒博比?沃森的培養教育。這樣,博比?沃森的媽媽博比就可以再嫁了。她看上誰了嗎?

      史密斯先生:是的,博比?沃森的一個堂兄弟。

      史密斯太太:誰?博比?沃森?

      史密斯先生:你說的是哪個博比?沃森?

      史密斯太太:是死者博比?沃森另一個叔父博比?沃森老頭的兒子博比?沃森。

      史密斯先生:不對,不是那個,是另一個。這個博比?沃森是死者博比?沃森的姑媽博比?沃森老太的兒子。

      史密斯太太:你想說的是當商店推銷員的博比?沃森。

      史密斯先生:所有的博比?沃森都是商店推銷員。

      史密斯太太:多不好搞的行當啊!可是,做這個生意是賺錢的。

      史密斯先生:是的,在沒人競爭的時候。

      史密斯太太:什麼時候沒人競爭?

      史密斯先生:星期二,星期四和星期二。

      史密斯太太:哦!每週三天?那麼,這幾天博比?沃森幹些什麼?

      史密斯先生:他休息,睡覺。

      史密斯太太:可是,要是沒人競爭,他為什麼這三天不幹活?

      史密斯太太:(受了頂撞)你說這話是為了侮辱我嗎?

      史密斯先生:(滿臉堆笑)你清楚地知道並不是這樣。

      史密斯太太:男人們都一樣!如果你們不是在不停地喝酒,那麼你們整天就呆在那兒,嘴裡叼著香菸,要不你們每天老是給自己臉上搽粉,給自己嘴唇上塗口紅!

      史密斯先生:如果你看到男人象女人那樣,整天抽菸,抹粉、塗口紅,喝威士忌酒,你會說什麼?

      史密斯太太:至於我,我討厭這些東西!但是,如果你說這些為了惱我,那麼……我不喜歡這類玩笑,你完全知道這一點!

      [她把襪子扔得老遠並咬牙切齒,做出威脅的樣子。她站了起來。]

      史密斯先生:(他也站了起來,走到他妻子身旁,溫柔地)哦,我的小寶貝兒,為什麼發火!你完全知道我說的這些話是開玩笑的!(他攔腰抱住了他妻子,並吻了她)咱們成了一對多麼可笑的情人囉!來,咱們把燈熄掉去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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