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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二孃------第二十六回 母夜叉孟州道賣人肉 武都頭十字坡遇張青 武松問了,自和兩個公人一直奔到十字坡邊看時,為頭一株大樹,四五個人抱不交,上面都是枯藤纏著。看看抹過大樹邊,早望見一個酒店,門前窗檻邊坐著一個婦人:露出綠紗衫兒來,頭上黃烘烘的插著一頭釵環,鬢邊插著些野花。見武松同兩個公人來到門前,那婦人便走起身來迎接,——下面系一條鮮紅生絹裙,搽一臉胭脂鉛粉,敞開胸脯,露出桃紅紗主腰,上面一色金紐。——說道:“客官,歇腳了去。本家有好酒、好肉。要點心時,好大饅頭!” 兩個公人和武松入到裡面,一副柏木桌凳座頭上,兩個公人倚了棍棒,解下那纏袋,上下肩坐了。武松先把脊背上包裹解下來放在桌子上,解了腰間搭膊,脫下布衫。兩個公人道:“這裡又沒人看見,我們擔些利害,且與你除了這枷,快活吃兩碗酒。”便與武松揭了封皮,除下枷來,放在桌子底下,都脫了上半截衣裳,搭在一邊窗檻上。 只見那婦人笑容可掬道:“客官,打多少酒?”武松道:“不要問多少,只顧燙來。肉便切三五斤來。一發算錢還你。”那婦人道:“也有好大饅頭。”武松道:“也把三二十個來做點心。”那婦人嘻嘻地笑著入裡面托出一大桶酒來,放下三隻大碗,三雙箸,切出兩盤肉來,一連篩了四五巡酒,去灶上取一籠饅頭來放在桌子上。兩個公人拿起來便吃。武松取一個拍開看了,叫道:“酒家,這饅頭是人肉的,是狗肉的?”那婦人嘻嘻笑道:“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蕩蕩乾坤,那裡有人肉的饅頭,狗肉的滋味。我家饅頭積祖是黃牛的。”武松道:“我從來走江湖上,多聽得人說道: 大樹十字坡,客人誰敢那裡過? 肥的切做饅頭餡,瘦的卻把去填河!” 那婦人道:“客官,那得這話?這是你自捏出來的。”武松道:“我見這饅頭餡內有幾根毛——一像人小便處的毛一般,以此疑忌。”武松又問道:“娘子,你家丈夫卻怎地不見?”那婦人道:“我的丈夫出外做客未回。”武松道:“恁地時,你獨自一個須冷落?”那婦人笑著尋思道:“這賊配軍卻不是作死!倒來戲弄老孃,正是‘燈蛾撲火,惹焰燒身,’不是我來尋你。我且先對付那廝!”這婦人便道:“客官,休要取笑;再吃幾碗了,去後面樹下乘涼。要歇,便在我家安歇不妨。” 武松聽了這話,自家肚裡尋思道:“這婦人不懷好意了,你看我且先耍他!”武松又道:“大娘子,你家這酒好生淡薄,別有甚好酒,請我們吃幾碗。”那婦人道:“有些十分香美的好酒,只是渾些。”武松道:“最好,越渾越好。”那婦人心裡暗笑,便去裡面托出一鏇渾色酒來。 武松看了道:“這個正是好生酒,只宜熱吃最好。”那婦人道:“還是這位客官省得。我燙來你嘗看。”婦人自笑道:“這個賊配軍正是該死!倒要熱吃!這藥卻是發作得快!那廝便是我手裡行貨!”燙得熱了,把將過來篩作三碗,笑道:“客官,試嘗這酒。”兩個公人那裡忍得飢渴,只顧拿起來吃了。 武松便道:“娘子,我從來吃不得寡酒,你再切些肉來與我過口。”張得那婦人轉身入去,卻把這酒潑在僻暗處,只虛把舌頭來咂,道:“好酒!還是這個酒衝得人動!” 那婦人那曾去切肉;只虛轉一遭,便出來拍手叫道:“倒也!倒也!”那兩個公人只見天旋地轉,噤了口,望後撲地便倒。武松也雙眼緊閉,撲地仰倒在凳邊。只聽得笑道:“著了,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孃的洗腳水!”便叫:“小二,小三,快出來!”只聽得飛奔出兩個蠢漢來。聽他先把兩個公人先扛了進去,這婦人便來桌上提那包裹並公人的纏袋。想是捏一捏,約莫里面已是金銀,只聽得他大笑道:“今日得這三個行貨倒有好兩日饅頭賣,又得這若干東西!”聽得把包裹纏袋提入進去了,隨聽他出來看這兩個漢子扛抬武松,那裡扛得動,直挺挺在地下,卻似有千百斤重的。只聽得婦人喝道:“你這鳥男女只會吃飯吃酒,全沒些用,直要老孃親自動手!這個鳥大漢卻也會戲弄老孃!這等肥胖,好做黃牛肉賣。那兩個瘦蠻子只好做水牛肉賣。扛進去先開剝這廝用!”聽他一頭說,一頭想是脫那綠紗衫兒,解了紅絹裙子,赤膊著,便來把武松輕輕提將起來。 武松就勢抱住那婦人,把兩隻手一拘拘將攏來,當胸前摟住;卻把兩隻腿望那婦人下半截只一挾,壓在婦人身上,只見他殺豬也似叫將起來。那兩個漢子急待向前,被武松大喝一聲,驚得呆了。 那婦人被按壓在地上,只叫道:“好漢饒我!”那裡敢掙扎。只見門前一人挑一擔柴歇在門首。望見武松按倒那婦人在地上,那人大踏步跑將進來,叫道:“好漢息怒!且饒恕了,小人自有話說。” 武松跳將起來,把左腳踏住婦人,提著雙拳,看那人時,頭戴青紗凹面巾;身穿白布衫,下面腿□【字形左“角絲”右“並”】護膝,八搭麻鞋;腰繫著纏袋;生得三拳骨叉臉兒,微有幾根髭髯,年近三十五六,看著武松,叉手不離方寸,說道:“願聞好漢大名?”武松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頭武松的便是!”那人道:“莫不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武松回道:“然也!”那人納頭便拜道:“聞名久矣,今日幸得拜識。”武松道:“你莫非是這婦人的丈夫?”那人道:“是小人的渾家。‘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怎地觸犯了都頭?可看小人薄面,望乞恕罪!”武松慌忙放起婦人來,便問:“我看你夫妻兩個也不是等閒的人,願求姓名。”那人便叫婦人穿了衣裳,快近前來拜了武松。武松道:“卻才衝撞,嫂嫂休怪。”那婦人便道:“有眼不識好人,一時不是,望伯伯恕罪。且請伯伯裡面坐地。” 武松又問道:“你夫妻二位高姓大名?如何知我姓名?”那人道:“小人姓張,名青,原是此間光明寺種菜園子。為因一時爭些小事,性起,把這光明寺僧行殺了,放把火燒做白地;後來也沒對頭,官司也不來問。小人只在此大樹坡下剪徑。忽一日,有個老兒挑擔子過來,小人欺負他老,搶出去和他廝並,鬥了二十餘合,被那老兒一匾擔打翻。原來那老兒年紀小時專一剪徑,因見小人手腳活便,帶小人歸去到城裡,教了許多本事,又把這個女兒招贅小人做了女婿。城裡怎地住得,只得依舊來此間蓋些草屋,賣酒為生;實是隻等客商過住,有那些入眼的,便把些蒙汗藥與他吃了便死,將大塊好肉切做黃牛肉賣,零碎小肉做餡子包饅頭。小人每日也挑些去村裡賣。如此度日。小人因好結識江湖上好漢,人都叫小人做菜園子張青。俺這渾家姓孫,全學得他父親本事,人都喚他做母夜叉孫二孃。小人卻才回來,聽得渾家叫喚,誰想得遇都頭!小人多曾分付渾家道:‘三等人不可壞他:第一是雲遊僧道,他不曾受用過分了,又是出家的人。……’則恁地,也爭些兒壞了一個驚天動地的人:原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提轄,姓魯,名達;為因三拳打死了一個鎮關西,逃走上五臺山落髮為僧;因他脊樑上有花繡,江湖上都呼他做花和尚魯智深;使一條渾鐵禪杖,重六十來斤;也從這裡經過。渾家見他生得肥胖,酒裡下了些蒙汗藥,扛入在作坊裡。正要動手開剝,小人恰好歸來,見他那條禪杖非俗,卻慌忙把解藥救起來,結拜為兄。打聽他近日佔了二龍山寶珠寺,和一個甚麼青面獸楊志霸在那方落草。小人幾番收得他相招的書信,只是不能夠去。……” 武松道:“這兩個,我也在江湖上多聞他名。”張青道:“只可惜了一個頭陀,長七八尺,一條大漢,也把來麻壞了!小人歸得遲了些個,已把他卸下四足。如今只留得一個箍頭的鐵界尺,一領皂直裰,一張度牒在此。別的不打緊,有兩件物最難得:一件是一百單八顆人頂骨做成的數珠,一件是兩把雪花鑌鐵打成的戒刀。想這頭陀也自殺人不少,直到如今,那刀要便半夜裡嘯響。小人只恨道不曾救得這個人,心裡常常憶念他。‘第二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他們是衝州撞府,逢場作戲,陪了多少小心得來的錢物;若還結果了他,那廝們你我相傳,去戲臺上說得我等江湖上好漢不英雄。’又分付渾家:‘第三是各處犯罪流配的人,中間多有好漢在裡頭,切不可壞他。’不想渾家不依小人的言語,今日又衝撞了都頭。幸喜小人歸得早些。——卻是如何起了這片心?” 母夜叉孫二孃道:“本是不肯下手;一者見伯伯包裹沈重,二乃怪伯伯說起風話,因此一時起意。”武松道:“我是斬頭瀝血的人,何肯戲弄良人。我見嫂嫂瞧得我包裹緊,先疑忌了,因此,特地說些風話,漏你下手。那碗酒,我已潑了,假做中毒。你果然來提我。一時拿住,甚是衝撞了,嫂嫂休怪。” 張青大笑起來,便請武松直到後面客席裡坐定。武松道:“兄長,你且放出那兩個公人則個。”張青便引武松到人肉作坊裡;看時,見壁上繃著幾張人皮,樑上吊著五七條人腿。見那兩個公人,一顛一倒,挺著在剝人凳上。武松道:“大哥,你且救起他兩個來。”張青道:“請問都頭,今得何罪?配到何處去?” 武松把殺西門慶並嫂的緣由一一說了一遍。張青夫妻兩個歡喜不盡,便對武松說道:“小人有句話,未知都頭如何?”武松道:“大哥,但說不妨。” 張青不慌不忙,對武松說出那幾句話來,有分教武松大鬧了孟州城,鬨動了安平寨。直教打翻拽象拖牛漢, 話說當下張青對武松說道:“不是小人心歹;比及都頭去牢城營裡受苦,不若就這裡把兩個公人做翻,且只在小人家裡過幾時。若是都頭肯去落草時,小人親自送至二龍山寶珠寺與魯智深相聚入夥。如何?”武松道:“最是兄長好心顧盼小弟。只是一件,武松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漢。這兩個公人於我分上只是小心,一路上伏侍我來,我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我。你若敬愛我時,便與我救起他兩個來,不可害他。”張青道:“都頭既然如此仗義,小人便救醒了。” 當下張青叫火家便從剝人凳上攙起兩個公人來,孫二孃便去調一碗解藥來。張青扯住耳朵灌將下去。沒半個時辰,兩個公人如夢中睡覺的一般,爬將起來,看了武松說道:“我們卻如何醉在這裡?這家恁麼好酒!我們又吃不多,便恁地醉了!記著他家,回來再問他買吃!” 武松笑將起來。張青、孫二孃也笑。兩個公人正不知怎地。那兩個火家自去宰殺雞鵝,煮得熟了,整頓杯盤端坐。張青教擺在後面葡萄架下,放了桌凳坐頭。張青便邀武松並兩個公人到後園內。武松便讓兩個公人上面坐了,張青、武松在下面朝上坐了,孫二孃坐在橫頭,兩個漢子輪番斟酒,來往搬擺盤饌。張青勸武松飲酒;至晚,取出那兩口戒刀來,叫武松看了,果是鑌鐵打的,非一日之功。兩個又說些江湖上好漢的勾當,卻是殺人放火的事。 武松又說:“山東及時雨宋公明仗義疏財,如此豪傑,如今也為事逃在柴大官人莊上。”兩個公人聽得,驚得呆了,只是下拜。武松道:“難得你兩個送我到這裡了,終不成有害你之心。我等江湖上好漢們說話,你休要吃驚。我們並不肯害為善的人。你只顧吃酒,明日到孟州時,自有相謝。”當晚就張青家裡歇了。 次日,武松要行,張青那裡肯放,一連留住管待了三日。武松忽然感激張青夫妻兩個。論年齒,張青卻長武松九年,因此,張青便把武松結拜為弟。武松再辭了要行。張青又置酒送路,取出行李、包裹、纏袋,來交還了,又送十來兩銀子與武松,把二三兩碎銀子齎發兩個公人。武松就把這十兩銀子一發與了兩個公人,再帶上行枷,依舊貼了封皮。張青和孫二孃送出門前。武松忽然感激,只得灑淚別了,取路投孟州來。 顧大嫂-------第四十八回 解珍解寶雙越獄 孫立孫新大劫牢 話說當時吳學究對宋公明道:“今日有個機會,是石勇面上來投入夥的人,又與欒廷玉那最好,亦是楊林,鄧飛的至愛相議。他知道哥哥打祝家莊不利,特獻這條計策來入夥,以為進身之禮,隨後便至。五日之內可行此計,是好麼?”宋江聽了,大喜道:“妙哉!”方笑逐顏開。原來這段話正和宋公明初打祝家莊時一同事發。乃是山東海邊有個州郡,喚做登州。登州城外有一座山,山上多有豺狼虎豹,出來傷人:因此,登州知府拘集獵戶,當廳委了杖限文書捉捕登州上山大蟲,又仰山前山後裡之家也要捕虎文狀:限外不行解官,痛責枷號不恕。且說登州山下有一家獵戶,弟兄兩個:哥哥喚做解珍,兄弟喚做解寶。弟兄兩個都吏渾鐵點鋼叉,有一身驚人的武藝。當州里的獵戶們都讓他第一。那解珍一個綽號喚做兩頭蛇。這解寶綽號叫做雙尾。二人父母俱亡,不曾婚娶。那哥哥七尺以上身材,紫棠色麵皮,腰細膀。這兄弟更是利害,也有七尺以上的身材,面圓身黑,兩隻腿上刺著飛天夜叉;有時性起,恨不得拔樹搖山,騰天倒地。那兄弟兩個當官受了甘限文書,回到家中,整頓窩弓藥箭,弩子鐺叉,穿了豹皮褲,虎皮套體,拿了鋼叉;兩個逕奔登州山上,下了窩弓,去樹上等了一日,不濟事了,收拾窩弓下去;次日,又帶了乾糧,再上山伺候。看看天晚,兄弟兩個把窩弓下了,爬上樹去,直等到五更,又沒動靜。兩個移了窩弓,來西山邊下了,坐到天明,又等不著。兩個心焦,說道:“限三日內要納大蟲,遲時須用受責,是怎地好!”兩個到第三日夜,伏至四更時分,不覺身體因倦,兩個背靠著且睡,未曾閤眼,忽聽得窩弓發響。兩個跳將起來,拿了鋼叉,四下裡看時,只見一個大蟲中了藥箭,在那地上滾。兩個捻著鋼叉向前來。那大蟲了人來,帶著箭便走。兩個追將向前去,不到半山裡時,藥力透來,那大蟲當不住,吼了一聲,骨碌碌滾將下山去了。解寶道:“好了!我認得這山是毛太公莊後園裡,我和你下去他家取討大蟲。”當時兄弟兩個提了鋼叉逕下山來投毛太公莊上敲門。 此時方天明,兩個敲開莊門入去,莊客報與太公知道。多時,毛太公出來。解珍,解寶放下鋼叉,聲了喏,說道:“伯伯,多時不見,今日特來拜擾。”毛太公道:“賢侄如何來得這 這等早?有甚話說?”解珍道:“無事不敢驚動伯伯睡寢,如今小侄因為官司委了甘限文書,要捕獲大蟲,一連等了三日;今早五更射得一個,不想從後山滾下在伯伯園裡。望煩借 一路取大蟲則個。”毛太公道:“不妨。既是落在我園裡,二位且少坐。敢是肚飢了?些早飯去取。”叫莊客且去安排早膳來相待。當時勸二位了酒飯。解珍,解寶起身謝道:“感承伯伯厚意,望煩去取大蟲還小侄。”毛太公道:“既是在我莊後,怕怎地?且坐茶,去取未遲。”解珍,解寶不敢相違,只得又坐下。莊客拿茶來教二位了。毛太公道:“如今和賢侄去取大蟲。”解珍,解寶道:“深謝伯伯。”毛太公引了二人,入到莊後,方叫莊客把鑰匙來開門,百般開不開。毛太公道:“這園多時不曾有人來開,敢是鎖簧了,因此開不得。去取鐵來開啟罷了。”莊客身邊取出鐵,打開了鎖,眾人都入園裡去看時,遍山邊去看,尋不見。毛太公道:“賢侄,你兩個莫不錯看了,認不仔細,敢不曾落在我園裡?”解珍道: “恁地得我兩個錯看了?是這裡生長的人,如何認不得?”毛太公道:“你自尋便了,有時自去。”解寶道:“哥哥,你且來看。這裡一帶草滾得平平地都倒了,又有血跡在上頭。如何說不在這裡?必是伯伯家莊客過了。”毛太公道:“你休這等說;我家莊上的人如何得知大蟲在園裡,便又得過?你也須看見方當面敲開鎖來,和你兩個一同入園裡來尋。你如何這般說話?”解珍道:“伯伯你須還我這個大蟲去解官。”太公道:“你兩個好無道理!我好意請你酒飯,你顛倒賴我大蟲!”解寶道:“有甚麼賴處!你家也見當里正,官府中也委了甘限文書;沒本事去捉,倒來就我見成,你倒將去請天,教我兄弟兩個限棒!”毛太公道: “你限棒,幹我甚事!”解珍,解寶睜起眼來,便道:“你敢教我搜麼?”毛太公道:“我家比你家!各有內外!你看這兩個叫化頭倒來無禮!”解寶搶近廳前,尋不見,心中火起,便在廳前打將起來。解珍也就廳前攀折攔杆,打將入去。毛太公叫道:“解珍,解寶白晝搶劫!”那兩個打碎了廳前桌椅,見莊上都有準備,兩個便拔步出門,指著莊上,罵著:“你賴我大蟲,和你官司裡去理會!”那兩個正罵之間,只見兩三匹馬投莊上來,引著一夥伴當。解珍認得是毛太公兒子毛仲義,接著說道:“你家莊上莊客捉過了我大蟲,你爹不討還我,顛倒要打我弟兄兩個!”毛仲義道:“這村人不省事,我父親必是被他們瞞過了;你兩個不要發怒,隨我到家裡,討還你便了。”解珍,解寶謝了。毛仲義叫開莊門,教他兩個進去;待得解珍,解寶入得門來,便叫關上莊門,喝一聲“下手!”兩廊下走出二三十個莊客。恰馬後帶來的都是做公的。那兄弟兩個措手不及。眾人一齊上,把解珍,解寶綁了。毛仲義道:“我家昨夜射得一個大蟲,如何來白賴我的?乘勢搶擄我家財,打碎家中什物,當得何罪?解上本州,也與本州除了一害!”原來毛仲義五更時先把大蟲解上州里去了;帶了若干做公的來捉解珍,解寶。不想他這兩個不識局面,正中了他的計策,分說不得。毛太公教把兩個使的鋼叉做一包贓物,扛了計多打碎的傢伙什物,將解珍,解寶剝得赤條條地,背剪綁了,解上州里來。本州有個六案孔目,姓王,名正,是毛太公的女婿,已自先去知府面前稟說了,把解珍,解寶押到廳前,不繇分說,困翻便打;定要他兩個招做“混賴大蟲,各執鋼叉,因而搶擄財物。”解珍,解寶拷不過,只得依他招了。知府教取兩面二十五斤的重枷來枷了,釘下大牢裡去。毛太公,毛仲義自回莊上商議道:“這兩個男女放他不得!不如一發結了他,免致後患。”當時父子二人自來州里分付孔目王正:“與我一發斬草除根,了此一案。我這裡自行與知府透打關節。”說解珍,解寶押到死囚牢裡,引至亭心上來見這個節級。為頭那人姓包,名吉,已自得了毛太公銀兩並聽信王孔目之言,教對付他兩個性命。便來亭心裡坐下。小牢子對他兩個說道:“快過來跪在亭子前!”包節級喝道:“你兩個便是甚麼兩頭蛇,雙尾,是你麼?”解珍道:“雖然別人叫小人這等混名,實不曾陷害良善。”包節級喝道:“你這兩個畜生!今番我手裡教你‘兩頭蛇’做‘一頭蛇,’‘雙尾’做‘單尾!’且與我押入大牢裡去!”那一個小牢子把他兩個帶在牢裡來;便沒人,那小節級便道:“你兩個認得我麼?我是你哥哥的妻舅。”解珍道:“我只親弟兄兩個,別無那個哥哥。”那小牢子道:“你兩個須是孫提轄的弟兄?”解珍道:“孫提轄是我姑舅哥哥。我不曾與你相會。足下莫非是樂和舅?”那小節級道:“正是;我姓樂,名和,祖貫茅州人氏。先祖挈家到此,將姐姐嫁與孫提轄為妻。我自在此州里勾當,做小牢子。人見我唱得好,都叫我做鐵叫子樂和。姐夫見我好武藝,也教我學了幾路拳法在身。”原來這樂和是一個聰明伶俐的人:諸般樂品學著便會;作事道頭知尾;說起棒武藝,如糖似蜜價愛。為見解珍,解寶是個好漢,有心要救他;只是單絲不線,孤掌難鳴,只報得他一個信。樂和道: “好教你兩個得知:如今包節級得受了毛太公錢財,必然要害你兩個性命;你兩個是怎生好?”解珍道:“你不說孫提轄則休:你既說起他來,金央你寄一個信。”樂和道:“你教我寄信與誰?”解珍道:“我有個姐姐,是我爺面上的,與孫提轄兄弟為妻,見在東門外十里牌住。他是我姑娘的女兒,叫做每大蟲顧大嫂,開張酒店,家裡又殺牛開賭。我那姐姐有三二十人近他不得。姐夫孫新這等本事也輸與他。只有那個姐姐和我弟兄兩個最好。孫新孫立的姑娘是我母親;以此,他兩個又是我姑舅哥哥。央煩你暗地寄個信與他,把我的事說知,姐姐必然自來救我。”樂和聽罷,分付說:“賢親,你兩個且寬心著。”先去藏些燒餅肉食,來牢裡開了門,把與解珍,解寶了,推了事故,鎖了牢門,教別個小節級看守了門,一逕奔到東門外,望十里牌來。早望見一個酒店,門前懸掛著牛羊等肉;後面屋下,一簇人在那裡賭博。樂和見酒店裡一個婦人坐在櫃上,心知便是顧大嫂,走向前,唱個喏,道: “此間姓孫麼?”顧大嫂慌忙答道:“便是。足下要沽酒,要買肉?如要賭錢,後面請坐。”樂和道:“小人便是孫提轄妻舅樂和的便是。”顧大嫂笑道:“原來卻是樂和舅。可知尊顏和姆姆一般模樣。且請裡面拜茶。”樂和跟進裡面客位裡坐下。顧大嫂便動問道: “聞知得舅舅在州里勾當,家裡窮忙少閒,不曾相會。今日甚風吹得到此?”樂和道:“小人若無事,也不敢來相惱。今日廳上偶然發下兩個罪人進來,雖不曾相會,多聞他的大名: 一個是兩頭蛇解珍,一個是雙尾解寶。”顧大嫂道:“這兩個是我的兄弟!不知因甚罪犯下在牢裡?”樂和道:“他兩個因射得一個大蟲,被本鄉一個財主毛太公賴了,又把他兩個強扭做賊,搶擄家財,解入州里中。他又上上下下都使了錢物,早晚間,要教包節級牢裡做翻他兩個,結果了性命。小人路見不平,獨大難救。只想一者占親,二乃義氣為重,特地與他通個訊息。他說道,只除是姐姐便救得他。若不早早用心著力,難以救拔。”顧大嫂聽罷,一片聲叫起苦來,便叫火家:“快去尋得二哥家來說話!”這個火家去不多時,尋得孫新歸來與樂和相見。原來這孫新,祖是瓊州人氏,軍馬子孫;因調來登州駐紮,弟兄就此為家。孫新生得身長力壯,全學得他哥哥的本事,使得幾路好鞭;因此人多把他弟兄兩個比尉遲恭,叫他做小尉遲。顧大嫂把上件事對孫新說了。孫新道:“既然如此,教舅舅先回去。他兩個已下在牢裡,全望舅舅看覷則個。我夫妻商量個長便道理,逕來相投。”樂和道:“但有用著小人處,儘可出力向前。”顧大嫂置酒相待已了,將出一包碎銀,付與樂和道:“煩舅舅將去牢裡,散與眾人並小牢子們,好生周全他兩個弟兄。”樂和謝了,收了銀兩,自回牢裡來替他使用,不在話下。且說顧大嫂和孫新商議道:“你有甚麼道理救我兩兄弟?”孫新道:“毛太公那有錢有勢;他防你兩個兄弟出來,須不肯干休,定要做翻了他兩個,似此必然死在他手。若不去劫牢,別樣也救他不得。”顧大嫂道:“我和你今夜便去。”孫新笑道:“你好滷!我和你也要算個長便,劫了牢,也要個去向。若不得我那哥哥和這兩個人時,行不得這件事。”顧大嫂道:“這兩個是誰?”孫新道:“便是那叔侄兩個,最好賭的、鄒淵、鄒閏;如今見在登雲山臺峪聚眾打劫。他和我最好。若得他兩個相幫,此事便成。”顧大嫂道:“登雲山離這裡不遠,你可連夜請他叔侄兩個來商議。”孫新道:“我如今便去,你可收拾了酒食餚饌,我去定請得來。”顧大嫂分付火家宰了一口豬,鋪下數盤品按酒,排下桌子。天色黃昏時候,只見孫新引了兩籌好漢歸來。那個為頭的姓鄒,名淵,原來是萊州人氏;自小最好賭錢,閒漢出身;為人忠良慷慨;更兼一身好武藝,性氣高強,不肯容人,江湖上喚他綽號出林龍。第二個好漢,名喚鄒閏,是他侄兒;年紀與叔叔彷佛,二人爭差不多;身材長大,天生一等異相,腦後一個肉瘤;往常但和人爭,性起來,一頭撞去;忽然一日,一頭撞折了澗邊一株松樹,看的人都驚呆了;因此都喚他做獨角龍。當時顧大嫂見了,請入後面屋下坐地,把上件事告訴與他,次後商量劫牢一節。鄒淵道:“我那裡雖有八九十人,只有二十個心腹的。明日干了這件事,便是這裡安身不得了。我有個去處,我也有心要去多時,只不知你夫婦二人肯去麼?”顧大嫂道:“遮莫甚麼去處,都隨你去,只要救了我兩個兄弟!”鄒淵道:“如今梁山泊十分興旺,宋公明大肯招賢納士。他手下見有我的三個相識在彼:一個是錦豹子楊林,一個是火眼狻猊鄧飛,一個是石將軍石勇。都在那裡入夥了多時。我們救了你兩個兄弟,都一發上梁山泊投奔入夥去,如何?”顧大嫂道: “最好!有一個不去的,我便亂戳死他!”鄒閏道:“還有一件:我們倘或得了人,誠恐登州有些軍馬追來,如之奈何?”孫新道:“我的親哥哥見做本州軍馬提轄。如今登州只有一個了得;幾番草寇臨城,都是他殺散了,到處聞名。我明日自去請他來,要他依允便了。”鄒淵道:“只怕他不肯落草。”孫新說道:“我自有良法。”當夜了半夜酒,歇到天明,留下兩個好漢在家裡,卻使一個火家,帶領了一兩個人,推輛車子,“快去城中營裡請哥哥孫提轄並嫂嫂樂大娘子。說道:“家中大嫂害病沉重,便煩來家看覷。’”顧大嫂又分付火家道:“只說我病重臨危,有幾句緊要的話,須是便來,只有一番相見囑付。”火家推車兒去了。孫新專在門前侍候,等接哥哥。飯罷時分,遠遠望見車兒來了,載著樂大娘子,背後孫提轄騎著馬,十數個軍漢跟著,望十里牌來。孫新入去報與顧大嫂得知,說:“哥嫂來了。”顧太嫂分付道:“只依我!*ぞp此行”孫新出來接見哥嫂,且請大哥大嫂下了車兒,回到房裡看視弟媳婦病症。孫提轄下了馬,入門來,端的好條大漢!談黃麵皮,落腮鬍須,八尺以上身材,姓孫,名立,綽號病尉遲;射得硬弓,騎得劣馬;使一管長,腕上懸一條虎眼竹節鋼鞭;海邊人見了,望風便跌。當下病尉遲孫立下馬來,進得門,便問道:“兄弟,嬸子害甚麼病?”孫新答道:“他害的症候甚是蹊蹺。請哥哥到裡面說話。”孫立便入來。孫新分付火家著這夥跟馬的軍士去對門店裡酒。便教火家牽過馬,請孫立入到裡面來坐下。良久,孫新道:“請哥哥嫂嫂去房裡看病。”孫立同樂大娘入進房裡,見沒有病人。孫立問道:“嬸子病在那裡房內?”只見外面走入顧大嫂來;鄒淵,鄒閏跟在背後。孫立道: “嬸子,你正是害什麼病?”顧大嫂道:“伯伯拜了。我害些救兄弟的病!”孫立道:“又作怪!救甚麼兄弟?”顧大嫂道:“伯伯!你不要推聾裝啞!你在城中豈不知道他兩個?是我兄弟偏不是你的兄弟!”孫立道:“我並不知因由。是那兩個兄弟?”顧大嫂道:“伯伯在上。今日事急,只得直言拜稟:這解珍、解寶被登雲山下毛太公與同王孔目設計陷害,早晚要謀他兩個性命。我如今和這兩個好漢商量已定,要去城中劫牢,救出他兩個兄弟,都投梁山泊入夥去。恐怕明日事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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