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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永記利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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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指尖上的青春Guitar
一、《歸園田居》賞析(徐克強) 歸園田居五首 陶淵明 其一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 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閒。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 其二 野外罕人事,窮巷寡輪鞅。白日掩荊扉,對酒絕塵想。 時復墟曲人,披草共來往。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 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 其三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其四 久去山澤遊,浪莽林野娛。試攜子侄輩,披榛步荒墟。 徘徊丘壠間,依依昔人居。井灶有遺處,桑竹殘朽株。 借問採薪者,此人皆焉如?薪者向我言,死沒無復餘。 一世棄朝市,此語真不虛。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 其五 悵恨獨策還,崎嶇歷榛曲。山澗清且淺,遇以濯吾足。 漉我新熟酒,只雞招近局。日入室中,荊薪代明燭。 歡來苦夕短,已復至天旭。 晉義熙二年,亦即淵明辭去彭澤令後的次年,詩人寫下了《歸園田居》五首著名詩篇。這是詩人辭舊我的別詞,迎新我的頌歌。它所反映的深刻思想變化,它所表現的精湛圓熟的藝術技巧,不僅為歷來研究陶淵明的學者所重視,也使廣大陶詩愛好者為之傾倒。 《歸園田居》五首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有機整體。其所以是如此,不僅在於五首詩分別從辭官場、聚親朋、樂農事、訪故舊、歡夜飲幾個側面描繪了詩人豐富充實的隱居生活,更重要的是,就其所抒發的感情而言,是以質性自然、樂在其中的情趣來貫穿這一組詩篇的。詩中雖有感情的動盪、轉折,但那種歡愉、達觀的明朗色彩是輝映全篇的。 有的論者很樂於稱道淵明胸中的“無一點黏著”,其實,“黏著”還是有的。即以淵明辭官之際寫下的《歸去來兮辭》而論,不也還有“奚惆悵而獨悲”之句嗎?就是說,他心中總還難免有一絲惆悵之感的。真正純淨的靈魂不會是與生俱來的(儘管詩人一再宣稱他“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而是在不斷地濾除思想雜質的過程中逐漸變得澄澈的。 正如一個人不願觸及心中的隱痛那樣,詩人在《歸園田居》中也很不願意提及剛剛從其中拔脫的汙穢官場。“誤落塵網中”,就很有點引咎自責的遺憾意味。而“一去三十年”,則不是幾次出仕時間的累計,而是在對自己整個前半生的搖擺、痴迷表示深沉的懺悔。然而,今天畢竟如願以償了,此刻的心情也就豁然、釋然了。 “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其中洋溢著一種故園依舊、“吾愛吾廬”的一往深情。“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簷後榆柳樹影婆娑,濃陰匝地,習習清風平息了詩人心中的焦慮。眼前桃李花榮實繁,弄姿堂前,喚起詩人心中多少歡欣。詩人在同無知的草木交流著感情。極目遠眺,炊煙融入暮靄,側耳諦聽,依稀聽得犬吠雞鳴。眼前堆案盈几的文牘案卷不見了,代之以心愛的“清琴”“異書”。嵇康把“人間多事,堆案盈几”,“賓客盈坐,鳴聲聒耳,囂塵臭處,千變百伎”(《與山巨源絕交書》)視為不堪為官的理由。詩人在這裡,也似在有意無意之間地用了“塵雜”這個字眼。他告訴我們,從前苦於應對“塵網”的一切,都沒有、也不會再有了。從這個意義上說,確有點兒“虛室”之感;但虛中有實,他重新開始了完全由自己來安排、支配的生活。 “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久”與“三十年”相映,“樊籠”與“塵網”相映,“自然”與“性”相映,而以一“返”字點明瞭“魂兮歸來”的樂趣。是的,官場消蝕了自己的半生,玷汙了自己的“清節”,而今天,苦盡甘來,詩人終於得到了欣慰的補償。 “野外罕人事,窮巷寡輪鞅。”我看這兩句都應該倒過來理解:“為了罕見人事,我才來到野外,為著免於酬酢,我才住進了僻巷”。須知,這不是客觀的敘述,而是主觀的選擇啊。詩人從官場退居到“野外”,從“野外”退處到“窮巷”,“白日掩荊扉”,又冥坐室中,“對酒絕塵想”。層層防範,躲避塵世唯恐不遠,屏絕交遊唯恐不及,屏棄俗慮唯恐不盡。詩人是不是太孤寂了,以至有些不近人情呢?不,詩人彷彿要有意消除人們這種錯覺,而為我們展開了自己的生活和精神世界: “時復墟曲人,披草共來往。”他雖無“三徑”之設,卻自有同道頻繁來往。“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他們共有一個心愛的話題。 鄉間的生活是簡樸甚至貧困的,清靜甚至寂寞的。但是,也正是這樣的環境,使人們獲得了共同的語言,培育起一種樸質真摯的感情。“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移居》)詩人不惜一身清苦,兒輩“幼而飢寒”(《與子儼等疏》),而孜孜以求的,正是這種天地間的真情。 新的生活要從以躬耕洗雪身陷宦海的恥辱開始。也許是官身束縛,體質有所下降的緣故,也許是久別田園,農藝有些荒疏了吧,“草盛豆苗稀”,耕耘欠佳。這裡流露出來的是一種自慚、自勉之情。“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僅從時間上看,也可見詩人決心之大,用力之勤。他清除“荒穢”,也是清除心中的雜念。除去了雜草,心中也就寬慰了一些,見出我還是那個“性本愛丘山”的我,還是那個樂於為農,也能夠為農的我。荷鋤夜歸,心情傲然,舉頭仰望,皓月當空,詩人很像一個凱旋計程車兵。辛苦是有的,但正是這辛苦的勞作使他獲得了心靈的極大滿足。 詩的第四首同第五首實際是一首詩的前後兩個部分。詩人懷著意滿志得,甚至是帶點炫耀的心情造訪故友。子侄與俱,笑語不斷,披榛尋徑,健步而前。他要同故友共憶時歲月,向他們傾訴心曲,同他們暢飲幾杯……然而,展現在他眼前的,是“井灶有遺處,桑竹殘朽株”的殘破景象,聽到的是故友“死沒無復餘”的噩耗。一向通達的詩人也不禁陷入了“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的深沉哀傷之中。 所以,第五首寫歸來,“悵恨獨策還”,雖仍有子侄跟隨,詩人卻不願多言,形同孤雁,踽踽“獨”行;“崎嶇歷榛曲”,一任小徑上的灌木叢牽掣他的衣衫。詩人“悵恨”什麼呢?惆悵的是人生必然的幻化,惱恨的是自己的不悟。如果早離官場,多同故友相聚些時日,不就實際上最大限度地推遲了這一悲劇的降臨? 那麼,詩人又是如何從這種悵恨的心情中解脫出來的呢? ――“山澗清且淺,遇以濯吾足。” 也許是因為訪友不得的餘哀,也許是因為旅途的困頓勞乏,詩人在溪澗邊坐下來小憩片刻。這溪水清澈見底,直視無礙;濯足水中,頓時,一股涼意流遍全身,也使他從紛繁的思緒中清醒過來。他彷彿又從悲哀的幻夢中回到了現實中來。我不是到底歸來了麼?“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歸去來兮辭》)人生固然短暫,我不是還有所餘無多的寶貴時日?昔人固已凋零,我不是還有許多“披草共來往”的友人? 從“漉我新熟酒,只雞招近局”來看,詩人顯然已經抹去了籠罩心頭的不快的陰雲。酒以陳為美,而“新熟酒”一詞,一是說明家無餘財,二也在點明詩人此刻“喝酒如狂”的迫切心情。這不禁使我想起詩人所著《晉故徵西大將軍孟府君傳》一文中那段有趣的對答: “(桓)溫嘗問君(孟嘉):‘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君笑而答曰:‘明公但不得酒中趣爾。’” 如果我們此刻問淵明:“酒有何好,而卿嗜之?”想來他也定會回答我們“但不得酒中趣爾”。是啊,這“酒中趣”太豐富、太玄妙了:它消除了詩人一天的疲勞;它排解了訪友不得的餘哀;它使詩人感受到了生活的真趣;使詩人重又樂觀起來,達觀起來;它也加深了詩人同鄰曲的理解和感情。主客俱歡,頻頻舉觴;暮色降臨,詩人胡亂燃起荊柴,學一個“秉燭夜遊”。滿屋煙火之氣不僅不使人感到窮酸,反而憑添了熱烈親切的氣氛。什麼人生如寄之悲,什麼故舊凋零之嘆,一霎時都悄悄地消融在這人生真諦的通達領悟之中了。 “歡來苦夕短,已復至天旭。”新的一天開始了,而剛剛開始的新生活不也正如這旭日一般燦爛?這兩句是全詩傳神的點睛,是樂章的主旋律,是生活的最強音。 通觀五首,官場汙穢,而終獲補償的欣慰;生活貧困,卻有親朋的摯情;農事辛苦,而得心靈的滿足;人生短暫,乃有人生真諦的徹悟。真個是“何陋之有”?這樣,詩人就把整個隱居生活,不,整個人生的樂趣,包容到他渾涵汪洋的詩情中去了。這是一種高度的概括,也是一種深刻的揭示。正是在這種同汙穢現實截然對立的意義上,《歸園田居》達到了完美和諧的藝術意境,開拓出一片“浩浩落落”的精神世界。 詩人的一生並非一帆風順,他的心中也不是消弭了一切矛盾的靜穆世界。詩人的可貴之處在於,在與世族社會相對立的理想田園世界中,他終於發現了自己人格的尊嚴,朋友的摯情,無地位尊卑、無貧富懸殊差別的人際關係,無爾虞我詐、相互傾軋的人生理想。這是陶詩思想意義的集中反映,也是陶詩平實、質樸、清新、自然風格的源泉。 他描繪的是常景。茅舍草屋、榆柳桃李、南山原野、犬吠雞鳴,這些在高貴的世族文人看來,也許是難登大雅的,詩人卻發現了蘊含其中的樸質、和諧、充滿自然本色情趣的真美。 他抒發的是真情。他不是以鑑賞者那種搜奇獵異、見異思遷、短暫浮泛的感情去玩賞,而是以一種鄉土之思去體察、去頌讚。所以,他的感情執著、渾厚、廣闊、專注。周圍的一切都是他生活中無言的伴侶,啟動他心靈深處的共鳴。 他闡釋的是至理。他理解到的,就是他付諸實施的。他耿直,不孤介;他隨和,不趨俗。他從不炫耀,也無須掩飾。辭官場不慕清高,本“性”難易也;樂躬耕為的使心“願無違”;避交遊只圖棄“絕塵想”;悲人生,因為他留戀這短暫、充實的生活。“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五柳先生傳》)我寫我心,僅此足矣。 他揀選的是“易”字。 “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枯燥的數字一經他化入詩中,就被賦予無限活潑的生命力。一般地說,計數不確是鄉里人的一種習慣;特殊地說,它不也正表現出詩人辭官以後那心境的散適澹泊? “遠人村,依依墟里煙。”遠村隱約迷茫,而詩人久久地佇立凝望,不正見出那心理上的切近?炊煙裊裊,天宇蒼茫,這同詩人大解脫之後那種寬敞的心境是多麼和諧。王維也很企慕這種意境,《輞川閒居贈裴秀才迪》詩云:“渡頭餘落日,墟里上孤煙。”惜乎刻意的觀察終不及淵明無意中的感受,斟酌的字眼兒也有遜於淵明用字的渾樸天然。 “山澗清且淺,遇以濯吾足。”詞因景設,意隨詞轉,暗暗傳出心境的微妙變化,大匠運斤,不見斧鑿之痕,足當“行雲流水”之譽。 “漉我新熟酒,只雞招近局。”這一“招”多麼傳神!足不出戶,隔牆一呼,而知鄰曲必不見怪,招之即來。相形之下,反覺“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孟浩然《過故人莊》)之為繁縟了。 他如: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之喻,何等靈動貼切。 至若“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諸句,風韻天然,如謠似諺,幾與口語無異。 劉勰《文心雕龍・練字》雲:“自晉來用字,率從簡易,時並習易,人誰取難。”但真正練易字而臻於化境者,其唯淵明乎! 常景、真情、至理、易字,這就是淵明的藝術情趣,這就是淵明一生的藝術寫照。 二、《使至塞上》分析(施蟄存) 唐代自開國以來,各方面的蕃夷部落不斷入侵,唐政府不能不加強邊防,以應付戰事。有時也乘勝逐北,有擴張領土的意圖。開元、天寶年間,有很多詩人參加了守邊高階將帥的幕府,做他們的參軍、記室。這些詩人把他們在邊塞上的所見所聞寫成詩歌,於是邊塞風光和軍中生活,成為盛唐詩人的新題材。這一類詩,文學史上稱為“邊塞詩”。在王維的詩集中,這一類詩篇並不多,而同時代的詩人高適、岑參和王昌齡,卻以寫邊塞詩著名。 王維這首詩是許多唐詩選本都選的名作。詩中描寫一個負有朝廷使命的人到達邊塞時所見的景色。有人以為這個“使”是王維自己。因為王維曾於開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出使塞上,在涼州節度使崔希逸幕府中任判官。如果這樣,題目就應當寫作《奉使至塞上》。現在沒有“奉”字,可見這個“使”字是指一般的使者。再看此詩內容,完全是客觀的寫法,沒有表現作者自己的語氣,也可知此詩不能理解為王維的自述。 第一聯中的“單車”“屬國”,都是“使者”的代詞。李陵《答蘇武書》雲:“足下昔以單車之使,適萬乘之虜。”原意是說使者沒有帶許多人馬,只用一輛車就夠了。後世詩文家就把“單車之使”簡化為“單車”,作為使者的代詞。“屬國”是秦漢官名“典屬國”的省略,這個官掌管投降歸順的蠻夷部族。因此,“屬國”就成為外交官的代詞。居延是古地名,在今甘肅省張掖、酒泉一帶,在漢代,此地與匈奴接境。講明白這三個名詞,這一聯詩就容易懂了。兩句十個字,意思只是說使者要到邊塞上去,已經行過居延,進入胡地。上下兩句,實在是重複的。既用“單車”,又用“屬國”,“過居延”就是“問邊”。兩句只有一個概念。在詩學上,這算是犯了“合掌”之病,好比兩個手掌合在一起。這種詩病,唐代詩人都不講究,宋以後卻非常注意,不做這種聯語。杜甫詩曰:“今欲東入海,即將西去秦。”(《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今欲”就是“即將”,“東入海”就是“西去秦”,兩句詩只說了一件事。白居易詩曰:“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賦得古原草送別》)這是詠草的詩,下句就是上句。郎士元詩:“暮蟬不可聽,落葉豈堪聞。”(《送別錢起》)“不可聽”就是“豈堪聞”。這些都是被宋代評論家舉出過的合掌的例子。 頷聯是說使者過了居延,就像滾滾塵沙一樣出了漢家的邊塞,又像北歸的大雁一樣飛入胡天的上空。“徵蓬”是在地上飛卷的塵沙,現在江南人還把隨風捲地而來的塵土叫作“蓬塵”。“出漢塞”和“入胡天”,也犯了合掌之病,所以這種對法也是死對。 頸聯兩句,氣象極好。在一片大沙漠上看到遠處烽煙直衝霄漢,大河上一輪落日,沒有云翳,顯得格外圓而且大。大漠、長河、孤煙、落日,抓到了西北高原的特色。“孤煙直”“落日圓”,表示天氣晴好,無風無雲,也是沙漠上的氣候特徵。 結尾一聯說使者到了蕭關,遇到巡邏偵察的騎兵,一問,才知道都護的軍部還在離這兒很遠的燕然山呢。蕭關在今寧夏固原縣,唐時是防禦吐蕃的軍事重地。燕然山,即杭愛山,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國境內。漢時大將軍竇憲征伐單于,曾進駐燕然山,在山上刻了紀功的銘文。都護是漢代官名,西域都護是守衛天山南北兩麓的最高軍官。 王維這首詩的主題是描寫當時西域領土的廣大。過了居延,已經出了漢代的邊塞,可是現在卻還是大唐的領土。再向前走,到了蕭關,才知都護(當時是節度使)的駐紮地還很遠呢。這樣看來,唐代的邊塞比漢代向西擴張了幾千裡。但是,王維的地理概念,似乎有錯誤。蕭關在東,居延在西。如果過了居延,應該早已出了蕭關。王維另外有一首《出塞作》,自注雲:“時為監察,塞上作。”此詩第一句就說:“居延城外獵天驕。”可知他曾到過居延,不知為什麼這裡卻說過了居延,才出蕭關。至於燕然山,更不是西域節度使的開府之地,王維用這個地名,恐怕只是對當時的節度使恭維一下,比之為竇憲。這最後一聯,非但用燕然山,使人不解,而且這兩句詩,根本不是王維的創作,他是抄襲虞世南的。虞世南《擬飲馬長城窟》詩云:“前逢錦衣使,都護在Murano。”在Murano倒是符合地理形勢的。王維此詩本來可以完全借用虞世南這一句,但為了韻腳,只好改“Murano”為“燕然”,這一改卻改壞了。 (選自《唐詩百話》,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 三、《渡荊門送別》賞析(吳企明) 人人都熱愛自己的故鄉。初次離開故鄉,固然會產生依依不捨之情,而長久旅居他鄉的人,更會有濃濃的鄉思。李白《渡荊門送別》,表達了這種人類普遍的美好情感。 《渡荊門送別》是李白出蜀時所作,記下了他初次離開故鄉時的觀感和情思。首聯直扣詩題,交代了此行的目的。頷聯緊承起句,寫出渡過荊門進入楚地的壯闊景色:“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李白坐船剛剛還在三峽裡穿行,兩岸所能見到的處處是崇山峻嶺,待到渡過荊門山,長江江面突然開闊,浩瀚渺茫,兩岸都是平曠的原野。這使長期生活在蜀地的詩人欣喜萬分,並迅即將這種感受寫入詩中。兩句中的第二字煉得好,群山漸漸遠去,消失,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平野,著一“隨”字,將群山與平野的位置逐漸變換、推移,真切地表現出來,寫得活了,給人以空間感和流動感,這種觀感,是由抒情主人公的視點(李白坐的船在前進)不斷移動形成的。長江滾滾遠去著一“入”字,彷彿江水流入碧空,流入荒漠遼闊的原野,流入大海之外。(《文選・吳都賦》劉淵林注:“大荒,謂海外也。”)頷聯寫的是遠景,短短十個字,畫出一幅氣勢磅礴的萬里長江圖,確有“咫尺應須論萬里”之妙,頸聯則變換視角,描寫長江的近景:“月下飛天鏡”句,是月夜俯視所見。明月本在天上,倒映入流速緩慢(因江面開闊)的長江水中,好像從天上飛來一面明鏡。李白在《古朗月行》裡曾說:“又疑瑤臺鏡,飛在青雲端。”本詩的意象恰恰與此相反,是說天上的月亮飛到水中。“雲生結海樓”句,是白晝眺望所見。天上的雲彩,層層疊疊,構成海市蜃樓;雲多,則天空高遠,反襯原野低平、江岸遼闊。頷、頸二聯,一遠景,一近景,細緻入微地刻畫了長江江面開闊、兩岸平曠的景色,在自然美中融進了詩人初次見到平原時新鮮、欣喜的感受和體驗。尾聯二句,拍合到題面上來。“仍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長江水自蜀東流而下,所以詩人稱它為“故鄉水”。詩人初次離開故鄉,確實有些依戀不捨,但不說破,掉筆從對方寫來,說故鄉水有情,不遠萬里,依依不捨送我這個遠別故鄉的人到楚地,愈覺情味無窮。詩題雲“送別”,就是尾聯長江水送我離別之意。沈德潛評此詩說:“詩中無送別意,題中二字可刪。”(《唐詩別裁》)不免過於拘泥。還是王夫之《姜齋詩話》說得好:“結二句得象外於環中,飄然思不窮,唯此當之。”意得象外,餘音嫋嫋,富有情趣。 (選自《中華文學鑑賞寶庫》,陝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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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理解
這四首古代詩歌都寫得情景交融,以景傳情,為我們展現出一幅幅優美的畫卷。《歸園田居》表現的是陶淵明辭官歸隱樂於農耕的思想,《使至塞上》寫的是邊塞的風光,體現了王維詩中有畫的特點,李白在《渡荊門送別》中表達的是初次離鄉時那種依依不捨之情,《登岳陽樓》表達了家國之恨,身世之愁。
平淡的言辭,詩意的躬耕。《歸園田居》一共有五首,這是其中的第三首。這首詩語言質樸、平淡、自然,將勞動的清新感受和山村月夜的靜謐景緻融為愜意出俗的意境,記錄著詩人參加勞動的情況和感受,抒寫了詩人脫離塵俗迴歸自然的閒適喜悅的心情。用語質樸,充溢著詩意情懷。辭官歸田的人當然不會種田,他種的豆,草盛苗稀,難得的是早起去鋤草,一直到帶月才歸,這時已是夕露沾衣了。他想的不是怕衣服沾溼,而是把豆種好,這是辭官歸田者的想法。就農民說,只想把莊稼種好,根本不會想到衣服的沾溼;辭官歸隱而不勞動的人根本不會有這種體會;只有淵明才有這樣殷切的體會寫出了這樣反映真實思想的詩。荷鋤夜歸,皓月當空,詩人多一個凱旋計程車兵。這樣平淡的言辭,詩意的躬耕,非淵明莫屬。
勁拔而蒼茫,悲壯而感傷。《使至塞上》這首詩透過描寫出使塞上的所見所聞,勾勒出祖國邊疆的壯麗風光,表示了對守衛邊塞、報效國家的唐軍將士的崇敬,洋溢著詩人慷慨激昂的愛國熱情。這首詩沒有在雕琢語言上下功夫,它只是用樸素自然的語言,描繪出大自然的本色美,意境雄渾,讓人身臨其境。詩人選取了沙漠中的典型景物進行描寫。“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一聯,把塞外景色寫得形象而逼真,是歷代傳誦的名句。極目大漠,不見村落,只見一線孤煙,沖霄上騰,與天相接,顯得格外筆直;遙望長河,不見樹木,只見一輪落日在河面浮動,顯得格外渾圓。點、錢、面的巧妙配合,構成蒼莽遼闊的畫面,表現出塞上黃昏之時特有的奇景和詩人由此觸發的悲壯情懷,為尾聯蓄勢。詩人奉命勞軍,自應直赴主帥營地,然直寫至營地,便嫌平板。此詩在展現大漠日暮的獨特畫面之後,不寫繼續前進,而以路遇候騎,喜聞捷報收尾,化蒼涼為豪放,把落日的光芒擴充套件開來,照亮了整個“大漠”,那嫋嫋直上的“孤煙”,也不再報警,而是報告平安。構思之奇,謀篇之巧,匪伊所思!
筆端壯闊景,心生繾綣情。一江故鄉水,一顆明月心。《渡荊門送別》這首詩別具一格地寫出了故鄉山水陪伴詩人、萬里護送的動人情景,構思巧妙,情意婉曲,形象奇偉,想象瑰麗,的確是送別詩中的極品。首聯交待詩人的一路遊蹤和出遊目的。頷聯遠眺近觀,觸目生情,描山繪水,情彩飛揚。頸聯遠觀近察,俯仰生輝,繪月描雲,瑰麗生情。尾聯呼應標題,點明主旨,舍萬千風物不說,單寫“故鄉水,送親人”,別具情趣,耐人尋味。綜觀全詩,似乎詩人寫送別之情只有尾聯兩句,其實不然,中間兩聯寫景,移步換形,滿目生情。寫兩岸青山相對挺立,寫江流天地、地老天荒,寫月照孤舟、依依相伴,寫彩雲飄飄絢麗燦爛,全是為了烘托一江“故鄉水”,一顆“明月心”。這首詩寫得曲折含蓄、波瀾起伏,忽而寫地面上的山光水色,忽而寫太空的奇異景象;忽而寫白天對山巒起伏、江流奔騰的大自然的欣賞,忽而又寫夜晚對太空景象變幻的享受。最後才用擬人化手法,曲折含蓄地表現詩人離鄉惜別的情思。我們透過詩人對大自然景象的細緻觀察和欣賞,就能體會到青年詩人剛剛走向社會的那種積極進取的精神,及其興致勃勃的無窮活力。尤其“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兩句,逼真地描寫出詩人乘船穿過三峽,崇山峻嶺,逐漸消失在廣闊的原野上;洶湧澎湃的萬里長江,隨著山勢的消失,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緩緩東流……詩人就使用這種白描的筆觸,淡淡的色彩,描繪出一幅非常真實的山水畫卷,給後代人們留下了領略不盡的審美感受。
空懷凌雲志,徒有報國意。首聯寫岳陽樓的地理位置,先從大處著墨,以洞庭湖和長江為背景,在一個宏觀視野中隆重推出岳陽樓。不動的簾旌,表明湖面風平浪靜;遲落的夕陽,提示著傍晚的安詳。這樣富有詩情畫意的情境,怎能不引起詩人豐富的遐想呢?詩的頷聯從靜態舒緩的景物描寫中振起,轉而為強烈的抒情。“登臨吳楚橫分地”,也是在說登臨的地理位置,卻加入了厚重的歷史感;“徙倚湖山欲暮時”,也是在寫黃昏時分登樓觀景,卻融入了些許悵惘之情。在這裡,詩人的主體形象不經意地、自然而然地出現在詩中,他在思索,在徘徊,在融情入景,在借景抒懷。經過前面的蓄勢,詩的頸聯終於以近於直呼的方式,發出了最高亢最強烈的吶喊:“萬里來遊還遠望,三年多難更憑危。”這兩句詩,道出了一個亡國之臣心中的憤懣。“萬里”與“三年”對舉,分別從空間、時間的跨度上來敘述其事,收到了雙重疊加的藝術效果,讀之讓人感慨萬分。心中的苦悶,只好在“遠望”中消解。“三年多難”,本來已經不勝觳觫,卻還要在這裡登高臨危,讓人如何能忍受呢?詩意至此,已經一波三折,千迴百轉,把感情推向了極致。詩的最後一聯,顧影自憐,以無限悲涼的身世之慨收束全篇。岳陽樓壯觀的景色並未給作者的心情增添多少喜悅,可嘆朝廷的避敵政策,使多少仁人志士空懷凌雲志,徒有報國意!
風格把握
陶淵明對田園景物無粉飾無誇張,只是隨意勾勒,但筆到意到,回味無窮。元好問這樣評價“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其淳”;梁啟超說“唐以前的詩人,真能把他的個性整個端出來和我們接觸的,就是陶淵明。”鍾嶸說:“每觀其文,想其仁德”;蘇軾說:“質而實綺,癯而實腴”。
王維是中國繪畫史上南宋文人畫的開創者,最先採用“渲淡”法,創文人水墨畫,因此,他常吸收畫理入詩,從而形成“詩中有畫”的特點,一是色彩美,二是線條美,三是構圖美。正如蘇軾所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
李白是繼屈原之後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他的詩奔放、飄逸、雄奇、壯麗,詩中帶有強烈的個人主觀感情色彩;詩中有豐富奇特的想象,善用誇張、比喻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陳與義詩宗杜甫,特別是他的律詩,明顯地表現出老杜的特點,可謂神形兼備。他和杜甫一樣,都精於煉字煉句,也善於描寫議論。其餘諸如寫景之瑰麗壯闊,抒情之豪邁超絕,音韻之響亮,偶對之工巧,都多有相似之處。他在模仿的同時,又富於變化,注意從切身的感受出發,從具體的情境出發,加以創新,自成一格。
語言揣摩
晉陸機在《文賦》中說:“詩緣情而綺靡。”還有一位古人說:“夫詩者,本發其喜怒哀樂之情;如使人讀之無所感動,非詩也。”魯迅說:“詩歌本來是抒發自己熱情的。”普希金說“詩人的任務是用‘火樣的激情把人們的心靈照亮’”。把握飽含詩情的詩魂之句,才能欣賞和享受到詩歌的韻致。
《歸園田居》: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作者的“願”有特殊的內涵──要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不想在那汙濁的現實世界中失去自我,即使做一個農夫也比在官場“為五斗米折腰”強。陶淵明捨棄了官場,捨棄了眾人羨慕的榮華富貴,得到了身心的自由,這是需要勇氣的,這是一種境界,所以他不愧為東晉最傑出的作家之一。
使至塞上》: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大漠茫茫無邊,在這純然一色、荒涼無邊的背景之上,那烽火臺上燃起的一縷白煙直上雲霄,顯得異常醒目。“孤煙”兩字能狀其神韻,“孤煙”之後隨一“直”字,使景物顯得單純簡淨。“長河落日圓”寫出了蒼茫的沙漠,沒有山,沒有樹,只有黃河橫貫其中。視野所及,大漠無邊無際,黃河杳無盡頭。筆力蒼勁,意境雄渾,視野開闊。將自己的孤寂情緒巧妙地融化在對廣闊的自然景色的描繪中。
《渡荊門送別》:仍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
長江水自蜀東流而下,所以詩人稱它為“故鄉水”。詩人初次離開故鄉,確實有些依戀不捨,但不說破,掉筆從對方寫來,說故鄉水有情,不遠萬里,依依不捨送我這個遠別故鄉的人到楚地,愈覺情味無窮。餘音嫋嫋,富有情趣。
《登岳陽樓》:萬里來遊還望遠,三年多難更憑危。
經過前三聯的蓄勢,詩的頸聯終於以近於直呼的方式,發出了最高亢最強烈的吶喊。這兩句詩,道出了一個亡國之臣心中的憤懣。“萬里”與“三年”對舉,分別從空間、時間的跨度上來敘述其事,收到了雙重疊加的藝術效果,讀之讓人感慨萬分。詩人的“萬里來遊”不過是萬里逃難的高雅說法,但是又能為之奈何呢?心中的苦悶,只好在“遠望”中消解。“三年多難”,本來已經不勝觳觫,卻還要在這裡登高臨危,讓人如何能忍受呢?詩意至此,已經一波三折,千迴百轉,把感情推向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