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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西安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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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我愛生活老頭子
老碗會不是會,是農村人茶餘飯後聚積在一起吃飯聊天的地方。六七十年代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文化娛樂活動少每當吃飯的時候,全村老少聚在一起找一個便於集中,冬暖夏涼的地方,端著飯菜邊吃邊聊天,東家穀子長,西家糜子短,盡是些花邊新聞。久而久子就成了村莊的積聚地,。
老碗會不是會,是農村人茶餘飯後聚積在一起吃飯聊天的地方。六七十年代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文化娛樂活動少每當吃飯的時候,全村老少聚在一起找一個便於集中,冬暖夏涼的地方,端著飯菜邊吃邊聊天,東家穀子長,西家糜子短,盡是些花邊新聞。久而久子就成了村莊的積聚地,。
我的家鄉藍田縣三官廟鎮韓嶺村坐落在溝壑縱橫、丘陵連綿的橫嶺之中,家鄉父老祖祖輩輩生活在這破破碎碎的窮鄉僻壤,以農為業,靠天吃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糧自己種,穿衣自己縫,住房自己蓋。春播、夏收、秋種、冬藏,週而復始,年復一年,一代又一代人廝守著這塊黃土高坡,勤勞淳樸,樸實無華,沒有一夜暴富的奢望,安貧樂道,可謂“雞犬之聲相聞,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
故鄉缺油少鹽,飲水困難。村中間有一口老井,深達三十餘丈,是村裡唯一飲水之源,小夥子絞一桶水也要費半天工夫,當一桶水露出井口,閃動著粼粼的水光,宛若閃動著明亮的眼波,凝視著左顧右盼、望水解渴的人。村裡誰家有紅白事,全村人鼎力相助,首選幾個壯勞力負責絞水、挑水,方能確保供應,縣川人調侃:向嶺上人要塊饃容易,討一碗水喝難!這是嶺上人的真實寫照。
老井,位居全村之中,不僅是村裡飲水之源,也是村中老碗會的固定會址。老碗會不是舊時藝人的堂會,也不是嶺上人的廟會,是村裡人吃午飯或喝湯(老家人把吃晚飯叫喝湯)時,村民各自端著飯碗諞閒傳的地方,頗受村民歡迎,是大家安逸自樂生活的一道風景線,城裡人見了不由調侃:“農村特色!”
當時老井旁有兩排垂柳,長得很密,濃濃的樹蔭下也是全村最紅火熱鬧的場所,秋季,尤其時序過了秋分,陣陣帶著瓜果香氣的秋風撲鼻而來,吹得樹葉唰唰作響,天空一望無際,緊張繁忙的農活之後,村裡人不由自主地走出家門,聚於老井旁,按著往常習慣,眾星捧月般地圍著老井坐了半圈。還有人端著海碗,背靠著大樹站著;或彎腰蹺腿,脫下布鞋,坐在鞋上;或端一老碗褲帶面,就地趷蹴;或手裡拿著蒸饃,蹲在或坐在井旁的碌碡上,一口蒸饃一口青辣子,邊吃邊諞,暢所欲言,毫無拘束。
老碗會上年齡最長者,當推年過七旬的張老漢,外號“張飛”,他無兒無女,獨自一人生活,脾性剛烈。民國時期,他是藍田“交農”運動的風雲人物,晚年處境恓惶,腿腳不利落,孤苦伶仃,但心態很好,終日樂呵呵的,好像不知道什麼是傷心似的。老碗會一開張,他就拿著一根長杆玉石嘴銅鍋旱菸袋,口中不停地吐出嗆人的煙霧,來到井旁樹蔭下,靠著一棵大柳樹,席地而坐,望著會場,以插話搭訕為樂,常說了上半句,想不起來下半句,逗得大家笑聲連連。有一次剛說了個開頭,就鼾聲迭起,呼吸像拉風箱,過一會兒咳嗽一聲醒來,便說:“當年我領著咱橫嶺幾百人鬧交農,鬧到縣衙,把縣長嚇跑了,現在我老了,不行了。”說完,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打道回府,一副蒼老勢態,令人憐貧惜老。我望著老爺爺抖動搖晃的背影,五味雜陳,心酸不已。
老碗會沒有主持人,沒有談論主題,沒有等級,也不分男女老幼,諞的話題漫無邊際,上自帝王將相,下至生活中的油鹽醬醋,天南海北,誰想咋諞就咋諞,吹牛皮也沒人去管。村裡人一年四季在地裡忙碌,把所有精力都交給了土地,很少有人出遠門。幾天前,有兩個愣小子,在西安逛蕩了幾天,好像見了大世面似的,一個帶著幾分得意地說:“西安有個鐘鼓樓,樓頂竄到天裡頭,我從天梯爬上樓,看見牛郎織女遊。”另一個說:“西大街有個亮寶樓,三個腿的羊,五隻腳的狼,個個亮在樓裡頭。”緊接著一個小夥子就喊:“你倆胡吹啥呢?”三個年輕人頂起牛來沒完沒了。
老碗會承載著村民的夢想,宣洩著農村人的內心世界和思想情感。我們韓姓有一寡居老人,三十年前遭土匪綁票,幾個親人慘遭殺害,她飽受兵荒馬亂之苦,年近花甲,常常穿一身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衣衫,花白的頭髮上戴一塊黑布頭巾,額上、臉頰上佈滿了皺紋。但她身體硬朗,目光炯炯有神,記憶力特別好,開口說話,乾脆利落,一板一眼,從不拖泥帶水,別人也插不上話,堪稱編故事的高手。許多事情經她描述,有鼻子有眼,活靈活現,一年四季,只要遇到農閒,村裡人都喜歡到井旁聽她講故事。每每提及自己逃難受苦,話匣子一開啟,她就興致來了,使出渾身解數,欲倒出滿肚子苦水,講起故事,搖頭晃腦,就像評書表演,繪聲繪色,時而痛哭流涕,老淚縱橫,時而眉開眼笑,手舞足蹈,會場上鴉雀無聲。我常常聽得入神,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她堂弟常說:“老嫂子,你乾脆掮個掃麻子到西安八仙庵擺攤說書,還能掙幾兩銀子呢!”老奶奶命運坎坷,時運不濟,倘若現在健在,遇貴人相助,一定名場天下,也會給嶺上人增光添彩。
我在故鄉上學時,喜好熱鬧,有空就去老碗會聽大家講故事,曾編織過作家夢。那時,懵懂無知,不甘心置身於事外,常言人所不敢言。有一次學校開展愛國衛生運動,號召城鄉人民講衛生,我在老碗會上提議:“政府號召人人講衛生,咱村人應該刷牙,保護牙齒。”話音剛落,我身旁一位老年人帶著嘲諷的口氣說:“嗨,娃呀,書把你念瓜了,叫農民刷牙……”在場的鄉黨們聽後捧腹大笑,一時成為笑談。我碰了一鼻子灰,心裡不舒服,黯然神傷,覺得還得慢慢做農民工作。
1956年秋,我上高一,全國中小學學漢語拼音,推廣普通話。週末,我回家背饃,喝湯時去老碗會,正遇到發小,信口道:“昨天我感冒了,渾身不舒服。”身旁一位大叔聽了我的話,撇著嘴搖著頭,笑著說:“娃呀!你還沒吃上皇糧就開始撇洋腔調了?”我這才想起來老家把“昨天”叫“夜個”,“感冒”叫“冒風”。大叔幾句話說得我面紅耳赤。鄉音不能改,夾著尾巴做人是橫嶺人的信條。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六十多年過去了,我用鄉音為本科生、研究生授課,還遠赴法國、德國等地講學。2000多年前,秦人由一養馬放牧的遊牧民族躍為戰國七雄之首,進而一統天下,功在商鞅變法,依法治國。此舉給獨具慧眼的商家以啟迪,2008年國慶之夜,阿里巴巴Quattroporte馬雲先生召集海內外商界精英,聚於西安索菲特人民大廈東三樓會議室,邀我為他們高層管理人員講商鞅變法,我用方言講述,馬雲共提問三十餘次,此人才思敏捷,口若懸河,我們對話歷時兩個小時,令人難忘。
2009年6月初,應國家圖書館館長之邀,我赴京講節日文化。那天上午,走進國家圖書館報告廳,環視四周,大廳寬敞,光亮耀眼,聽眾位上座無虛席,約有三百餘人。我走上講臺,撂下講稿說:“我是來自西安的一個教書匠,今天用土得掉渣但比普通話早六七百年的大唐國語——關中方言介紹漢唐時代長安人的節慶生活,題目是《獨上高樓望長安》。”開場白後,聽眾席上笑聲一片,氣氛活躍。一時間,節日話題的許多故事、典故我不費思索,信手拈來,一口氣講了一個半小時。期間無人離席。報告結束後,幾十名聽眾上臺圍著我要簽名,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有這麼多人讓我簽名,不僅是對我這一研究課題的首肯,也是對我未改鄉音的認可,令我興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