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聽雨
蔣捷
少年聽雨歌樓上
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雲低
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
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
點滴到天明
那場春雨下盡了繁華
我少年時，鮮衣怒馬紙醉金迷，在襄陽與一群浪蕩子流連花柳，浮生若夢
圍城前一夜，滂沱大雨
我依舊醉的一塌糊塗
嬌人攙我入紅羅帳，我只覺得天旋地轉聲聲慢
醉在溫柔鄉里，所觸都是溫香軟玉，呢喃軟語
那一夜暴雨打窗如箭釘靶，咄咄作響
我充耳未聞
燭光止滅
天再亮已是物是人非
國破家亡
再聽雨，卻是數年後秋日歸鄉
船舶飄搖，艄公在船尾搖櫓，晃晃悠悠，悠悠盪盪
烏篷內我盤膝獨坐，秋雨輕打船篷，沙沙如蠶吞桑
膝上放著木匣，聽著雨聲，我禁不住用輕撫匣面
木匣被粗糲的手劃過，也發出沙沙聲
匣中寶劍斑駁，卻響應我的呼喊
它亦悲鳴，嘶啞暗淡
秋風秋雨涼人肺腑
我嘆息，揉了揉發脹的舊傷
雲層波瀾低沉，壓滿寬闊江面
但在天盡處，有晴光破開一星雲霧，內有孤雁穿梭而過
孤雁離群，逆風嘯叫，聲勢搏擊天地
那嘯叫隨西風送入耳邊
讓我想起昔日戰場上，撫摸自己將死的戰馬
它也是這樣嘶啞的叫著
叫著
然後只剩喘息
最終連喘息也消失了
我抬頭，用僅剩的獨眼望向遠方
透過淅瀝雨幕
船已經快到應天
一場冬雨，將臨安城內大火澆了個七七八八
但淨慈寺還在燃燒
昔日浮屠蔚為大觀，在烈火中亦如此
烈焰在寺院中漫卷雲擊
如巨獸奔騰往復
我與僅剩的同袍擠在殘垣斷壁之下
等待趁夜伏擊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雨浸透了棉衣鐵鎧
然後又被近處的火焰烤灼
一邊冰冷刺骨
一邊焦灼難耐
煙燻過的刀劍
在夜裡啞暗無光
雨水順著屋簷流下
落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
大雄寶殿的木樑燃燒的畢畢剝剝
沉默的呼吸起起伏伏
牙齒打顫的叩響嘎嘎噠噠
征戰數十年，本以為百戰必然榮歸
哪曾想一敗再敗
一退再退
最終敗無可敗，退無可退
天下之大，何處都已無家
正如這淨慈寺
浩瀚巍峨百十載，穿吳越而來
最終在火與雨中坍塌
燒灼的殘磚斷瓦，被雨一澆，便如蒸饅頭的籠屜茫茫霧氣
透過霧靄
紫衣師依然端坐在殘存的寶殿內
燃燒的木樑照亮他低垂的面龐
手裡的念珠被捻的嘩啦、嘩啦作響
火星飛濺熒光繚繞
他慈悲目緊閉，口中喃喃低語
我舉手攏起斑駁白髮
將雨水從眼前擦乾
低語的浮屠密言透過雨幕傳來讓人心安
只一瞬，馬蹄的聲音便打破了寧靜
嚓嚓嚓嚓是鐵蹄擊打石板的聲音
“啊勒呀！歹勒！啊勒呀！歹勒！”
我回過神攥緊了刀，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
“御龍直！隨我來！”
浮生數十載，不過一場大夢
街上已經沒有一個活著的
死人壓著死人
死馬壓著死馬
我靠在牆邊喘著氣，對面牆也靠著一個敵人
我們面對面靠在牆上，就這麼喘著粗氣盯著對方
長矛穿透了他的鎧甲將他釘下馬，摔斷了脊樑，肺也扎透了，讓他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嘶啞的吸氣聲，嘎斯～嘎斯～一聲比一聲響
我劇烈的咳嗽，引的自己不停的吐血，但連抬手擦的力氣也沒了
看著他狼狽的樣子，我想大笑，又想大哭
腸子正從傷口裡滑出來，流的血太多了，要捂不住傷口了，每一次呼吸時，兩肋也會劇痛
“怒特格”他忽然說，然後看著我，隨即眼光開始渙散
“怒特格…努特格…”
聲音最終消散在雨裡
我看著他
然後自己慢慢順著牆壁滑了下去
臉貼著地，而眼前是一汪階前的水窪
雨已經停了
積水從房簷不停滴落在這片小小的水裡
天際泛起魚肚白
可卻再也看不見了
只有聲音還清晰
透過耳朵
滴落在心裡
那聲音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生亦何歡
死亦何懼
虞美人·聽雨
蔣捷
少年聽雨歌樓上
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雲低
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
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
點滴到天明
那場春雨下盡了繁華
我少年時，鮮衣怒馬紙醉金迷，在襄陽與一群浪蕩子流連花柳，浮生若夢
圍城前一夜，滂沱大雨
我依舊醉的一塌糊塗
嬌人攙我入紅羅帳，我只覺得天旋地轉聲聲慢
醉在溫柔鄉里，所觸都是溫香軟玉，呢喃軟語
那一夜暴雨打窗如箭釘靶，咄咄作響
我充耳未聞
燭光止滅
天再亮已是物是人非
國破家亡
再聽雨，卻是數年後秋日歸鄉
船舶飄搖，艄公在船尾搖櫓，晃晃悠悠，悠悠盪盪
烏篷內我盤膝獨坐，秋雨輕打船篷，沙沙如蠶吞桑
膝上放著木匣，聽著雨聲，我禁不住用輕撫匣面
木匣被粗糲的手劃過，也發出沙沙聲
匣中寶劍斑駁，卻響應我的呼喊
它亦悲鳴，嘶啞暗淡
秋風秋雨涼人肺腑
我嘆息，揉了揉發脹的舊傷
雲層波瀾低沉，壓滿寬闊江面
但在天盡處，有晴光破開一星雲霧，內有孤雁穿梭而過
孤雁離群，逆風嘯叫，聲勢搏擊天地
那嘯叫隨西風送入耳邊
讓我想起昔日戰場上，撫摸自己將死的戰馬
它也是這樣嘶啞的叫著
叫著
然後只剩喘息
最終連喘息也消失了
我抬頭，用僅剩的獨眼望向遠方
透過淅瀝雨幕
船已經快到應天
一場冬雨，將臨安城內大火澆了個七七八八
但淨慈寺還在燃燒
昔日浮屠蔚為大觀，在烈火中亦如此
烈焰在寺院中漫卷雲擊
如巨獸奔騰往復
我與僅剩的同袍擠在殘垣斷壁之下
等待趁夜伏擊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雨浸透了棉衣鐵鎧
然後又被近處的火焰烤灼
一邊冰冷刺骨
一邊焦灼難耐
煙燻過的刀劍
在夜裡啞暗無光
雨水順著屋簷流下
落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
大雄寶殿的木樑燃燒的畢畢剝剝
沉默的呼吸起起伏伏
牙齒打顫的叩響嘎嘎噠噠
征戰數十年，本以為百戰必然榮歸
哪曾想一敗再敗
一退再退
最終敗無可敗，退無可退
天下之大，何處都已無家
正如這淨慈寺
浩瀚巍峨百十載，穿吳越而來
最終在火與雨中坍塌
燒灼的殘磚斷瓦，被雨一澆，便如蒸饅頭的籠屜茫茫霧氣
透過霧靄
紫衣師依然端坐在殘存的寶殿內
燃燒的木樑照亮他低垂的面龐
手裡的念珠被捻的嘩啦、嘩啦作響
火星飛濺熒光繚繞
他慈悲目緊閉，口中喃喃低語
我舉手攏起斑駁白髮
將雨水從眼前擦乾
低語的浮屠密言透過雨幕傳來讓人心安
只一瞬，馬蹄的聲音便打破了寧靜
嚓嚓嚓嚓是鐵蹄擊打石板的聲音
“啊勒呀！歹勒！啊勒呀！歹勒！”
我回過神攥緊了刀，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
“御龍直！隨我來！”
浮生數十載，不過一場大夢
街上已經沒有一個活著的
死人壓著死人
死馬壓著死馬
我靠在牆邊喘著氣，對面牆也靠著一個敵人
我們面對面靠在牆上，就這麼喘著粗氣盯著對方
長矛穿透了他的鎧甲將他釘下馬，摔斷了脊樑，肺也扎透了，讓他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嘶啞的吸氣聲，嘎斯～嘎斯～一聲比一聲響
我劇烈的咳嗽，引的自己不停的吐血，但連抬手擦的力氣也沒了
看著他狼狽的樣子，我想大笑，又想大哭
腸子正從傷口裡滑出來，流的血太多了，要捂不住傷口了，每一次呼吸時，兩肋也會劇痛
“怒特格”他忽然說，然後看著我，隨即眼光開始渙散
“怒特格…努特格…”
聲音最終消散在雨裡
我看著他
然後自己慢慢順著牆壁滑了下去
臉貼著地，而眼前是一汪階前的水窪
雨已經停了
積水從房簷不停滴落在這片小小的水裡
天際泛起魚肚白
可卻再也看不見了
只有聲音還清晰
透過耳朵
滴落在心裡
那聲音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生亦何歡
死亦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