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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彩風一刻

    【註釋】

    〔1〕子厚:柳宗元的字。作墓誌銘例當稱死者官銜,因韓愈和柳宗元是篤交,故稱字。諱:名。生者稱名,死者稱諱。

    〔2〕七世:史書記宗元七世祖柳慶在北魏時任侍中,入北周封為平齊公。子柳旦,任北周中書侍郎,封濟陰公。韓愈所記有誤。侍中:門下省的長官,掌管傳達皇帝的命令。北魏時侍中位同宰相。拓跋魏:北魏國君姓拓跋(後改姓元),故稱。

    〔3〕曾伯祖:字子燕,柳旦之孫,柳宗元高祖子夏之兄。當為高伯祖,此作曾伯祖誤。柳?#93;貞觀時為中書舍人,因外甥女王氏為皇太子(唐高宗)妃,擢升為兵部侍郎。王氏當了皇后後,又升為中書侍郎。永徽三年(652)代褚遂良為中書令,位相當於宰相。後來高宗欲廢王皇后立武則天為皇后,韓瑗和褚遂良力爭,武則天一黨人誣說柳要和韓、褚等謀反,被殺。

    〔4〕褚(chǔ楚)遂良:字登善,曾做過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尚書右僕射等官。唐太宗臨終時命他與長孫無忌一同輔助高宗。後因勸阻高宗改立武后,遭貶憂病而死。韓瑗(yuàn院):字伯玉,官至侍中,為救褚遂良,也被貶黜。

    〔5〕皇考:對亡父的尊稱。

    〔6〕太常博士:太常寺掌宗廟禮儀的屬官。柳鎮於肅宗朝授左衛率府兵曹參軍,佐郭子儀守朔方。後調長安主薄,居母喪,服除,命為太常博士。鎮以有尊老孤弱在吳,再三辭謝,願為宣稱(今屬安徽)令。此雲“以事母棄太常博士”,恐誤。

    〔7〕權貴,此指竇參。柳鎮曾遷殿中侍御史,因不肯與御史中丞盧佋,宰相竇參一同誣陷侍御史穆贊,後又為穆贊平反冤獄,得罪竇參,被竇參以他事陷害貶官。

    〔8〕權貴人死:其後竇參因罪被貶,第二年被德宗賜死。

    〔9〕侍御史:御史臺的屬官,職掌糾察百僚,審訊案件。

    〔10〕號為剛直:郭子儀曾表柳鎮為晉州錄事參軍,晉州太守驕悍好殺戮,吏莫敢與爭,而柳鎮獨能抗之以理,故云。

    〔11〕所與遊皆當世名人:柳宗元有《先君石表陰先友記》,記載他父親相與交遊者計六十七人,書於墓碑之陰。並曰:“先君之所與友,凡天下善士舉集焉。”

    〔12〕逮(dài代)其父時:在他父親在世的時候,宗元童年時代,其父柳鎮去江南,他和母親留在長安。至十二、三歲時,柳鎮在湖北、江西等地做官,他隨父同去。柳鎮卒於貞元九年(793),子厚年二十一歲。逮,及,到。

    〔13〕已自成人:宗元十三歲即作《為崔中丞賀平李懷光表),劉禹錫作集序雲:“子厚始以童子,有奇名於貞元初。”

    〔14〕取進士第:貞元九年宗元進士及第,年二十一。

    〔15〕嶄然:高峻突出貌。見(xiàn現):同“現”。

    〔16〕有子:意謂有光耀楣門之子。

    〔17〕博學宏詞:柳宗元貞元十二年(796)中博學宏詞科,年二十四。唐制,進士及第者可應博學宏詞考選,取中後即授予官職。集賢殿:集賢殿書院,掌刊輯經籍,搜求佚書。正字:集賢殿置學士、正字等官,正字掌管編校典籍、刊正文字的工作。宗元二十六歲授集賢殿正字。

    〔18〕廉悍:方正、廉潔和堅毅有骨氣。

    〔19〕證據今古:引據今古事例作證。

    〔20〕出入:融會貫通,深入淺出。

    〔21〕踔(zhuō )厲風發:議論縱橫,言辭奮發,見識高遠。踔,遠。厲,高。

    〔22〕率:每每。屈:使之屈服。

    〔23〕令出我門下:意謂都想叫他做自己的門生以沾光彩。

    〔24〕交口:異口同聲。

    〔25〕藍田:今屬陝西。尉:縣府管理治安,緝捕盜賊的官吏。監察御史:御史臺的屬官,掌分察百僚,巡按郡縣,糾視刑獄,整肅朝儀諸事。

    〔26〕禮部員外郎:官名,掌管辨別和擬定禮制之事及學校貢舉之法。柳宗元得做此官是王叔文、韋執誼等所薦引。

    〔27〕用事者:掌權者,指王叔文。順宗做太子時,王叔文任太子屬官,順宗登位後,王叔文任戶部侍郎,深得順宗信任。於是引用新進,施行改革。舊派世族和藩鎮宦官擁立其子李純為憲宗,將王叔文貶黜,後來又將其殺戮。和柳宗元同時貶作司馬的共八人,號“八司馬”。

    〔28〕例出:按規定遣出。永貞元年(805),宗元被貶為邵州(今湖南邵陽)刺史。

    〔29〕例貶:依照“條例”貶官。永州:今湖南零陵縣。司馬:本是州刺史屬下掌管軍事的副職,唐時已成為有職無權的冗員。

    〔30〕居閒:指公事清閒。

    〔31〕記覽:記誦閱覽。此喻刻苦為學。

    〔32〕氾濫:文筆汪洋恣肆。停蓄:文筆雄厚凝鍊。

    〔33〕無涯涘(sì四):無邊際。涯、涘,均是水邊。

    〔34〕肆:放情。

    〔35〕偕出:元和十年(815),宗元等“八司馬”同時被召回長安,但又同被遷往更遠的地方。

    〔36〕柳州:唐置,屬嶺南道,即今廣西柳州市。

    〔37〕是豈不足為政邪:意謂柳州地雖僻遠,也可以做出政績。是,指柳州。

    〔38〕因:順著,按照。土俗:當地的風俗。

    〔39〕教禁:教諭和禁令。

    〔40〕順賴:順從信賴。

    〔41〕質:典當,抵押。

    〔42〕不時贖:不按時贖取。

    〔43〕子:子金,即利息。本:本金。相侔(móu謀):相等。

    〔44〕沒:沒收。

    〔45〕與設方計:替債務人想方設法。

    〔46〕悉:全部。

    〔47〕書:寫,記下。傭:當僱工。此指僱工勞動所值,即工資。

    〔48〕足相當:意謂傭工所值足以抵消借款本息。質:人質。

    〔49〕觀察使:又稱觀察處置使,是中央派往地方掌管監察的官。下其法:推行贖回人質的辦法。

    〔50〕比(bì避):及,等到。

    〔51〕衡湘:衡山、湘水,泛指嶺南地區。為:應試。

    〔52〕法度:規範。

    〔53〕中山:今河北定縣。劉夢得:名禹錫,彭城(今江蘇銅山縣)人,中山為郡望。其祖先漢景帝子劉勝曾封中山王。王叔文失敗後,劉被貶為郎州司馬,這次召還入京後又貶播州刺史。

    〔54〕詣:前往。播州:今貴州綏陽縣。

    〔55〕親在堂:母親健在。

    〔56〕窮:困窘。

    〔57〕大人:父母。此指劉母。句謂這種不幸的處境難以向老母講。

    〔58〕拜疏(shù樹):向皇帝上疏。

    〔59〕以柳易播:意指宗元自願到播州去,讓劉禹錫去柳州。

    〔60〕重(chóng蟲)得罪:再加一重罪。

    〔61〕“遇有”句:指當時御史中丞裴度、崔群上疏為劉禹錫陳情一事。

    〔62〕刺:用作動詞。連州:唐屬嶺南道,州治在今廣東連縣。

    〔63〕徵:約之來,逐:隨之去。徵逐,往來頻繁。

    〔64〕詡詡(xǔ許):誇大的樣子,討好取媚的樣子。強(qiǎng搶):勉強,做作,取下:指採取謙下的態度。

    〔65〕出肺肝相示:譬喻做出非常誠懇和坦白的樣子。

    〔66〕揹負:背叛,變心。

    〔67〕如毛髮比:譬喻事情之細微。比,類似。

    〔68〕陷穽(jǐng井)圈套,禍難。

    〔69〕少:稍微。

    〔70〕為人:助人。此處有認為柳宗元參加王叔文集團是政治上的失慎之意。故下雲“不自貴重”。

    〔71〕顧籍:顧惜。

    〔72〕立就:即刻成功。

    〔73〕坐:因他人獲罪而受牽連。廢退:指遠謫邊地,不用於朝廷。

    〔74〕有氣力:有權勢和力量的人。推輓:推舉提攜。

    〔75〕窮裔:窮困的邊遠地方。

    〔76〕臺省:御史臺和尚書省。

    〔77〕自力:自我努力。

    〔78〕為將相於一時:被貶“八司馬”中,只有程異後來得到李巽推薦,位至宰相,但不久便死,也沒有什麼政績。此處暗借程異作比。

    〔79〕元和:唐憲宗年號。十四年,即819年。十一月八日:一作“十月五日”。

    〔80〕萬年:在今陝西臨潼縣東北。先人墓:在萬年縣之棲鳳原。見柳宗元《先侍御史府君神道表》。

    〔81〕周七:即柳告,字用益,宗元遺腹子。

    〔82〕河東:今山西永濟縣。裴行立:絳州稷山(今山西稷山縣)人,時任桂管觀察使,是宗元的上司。

    〔83〕節概:節操度量。

    〔84〕重然諾:看重許下的諾言。

    〔85〕盡:盡心,盡力。

    〔86〕盧遵:宗元舅父之子。

    〔87〕涿(zhuó卓):今河北涿縣。

    〔88〕從而家:跟從宗元以為己家。

    〔89〕庶幾:近似,差不多。

    〔90〕惟:就是。室:幽室,即墓穴。

    〔91〕嗣人:子孫後代。

    【譯文】

    子厚,名叫宗元。七世祖柳慶,做過北魏的侍中,被封為濟陰公。高伯祖柳,做過唐朝的宰相,同褚遂良、韓瑗一起得罪了武則天皇后,在高宗時被處死。父親叫柳鎮,為了侍奉母親,放棄了太常博士的官位,請求到江南做縣令。後來因為他不肯向權貴獻媚,丟掉了御史官。直到那位權貴死了,才又被任命為侍御史。人們都說他剛毅正直,與他交往的都是當時名人。

    子厚少年時就很精明能幹,沒有不明白通曉的事。當他的父親還在世的時候,他雖然很年輕,但已經成才,能夠考取進士科第,顯露出出眾的才華,大家都說柳家有個好兒子。後來又透過博學宏詞科的考試,被授為集賢殿正字。他才智突出,清廉剛毅,發表議論時能引證今古事例為依據,精通經史典籍和諸子百家,言談縱橫上下,意氣風發,常常使滿座的人為之嘆服。因此名聲轟動,一時之間人們都敬慕而希望與他交往。那些公卿貴人爭著要收他做自己的門生,眾口一辭地推薦稱讚他。

    貞元十九年,子厚由藍田縣尉調任監察御史。順宗即位,又升為禮部員外郎。逢遇當權人獲罪,他也被按例貶出京城當刺史,還未到任,又被依例貶為永州司馬。身處清閒之地,自己更加刻苦為學,專心誦讀,寫作詩文,文筆汪洋恣肆,雄厚凝鍊,象無邊的海水那樣精深博大。而他自己則縱情于山水之間。

    元和年間,他曾經與同案人一起奉召回到京師,又一起被遣出做刺史,子厚分在柳州。到任之後,他慨嘆道:“這裡難道不值得做出政績嗎?”於是按照當地的風俗,為柳州制訂了教諭和禁令,全州百姓都順從並信賴他。當地習慣於用兒女做抵押向人借錢,約定如果不能按時贖回,等到利息與本金相等時,債主就把人質沒收做奴婢。子厚為此替借債人想方設法,都讓他們把子女贖了回來;那些特別窮困沒有能力贖回的,就讓債主記下子女當傭工的工錢,到應得的工錢足夠抵消債務時,就讓債主歸還被抵押的人質。觀察使把這個辦法推廣到別的州縣,到一年後,免除奴婢身份回家的將近一千人。衡山、湘水以南準備考進士的人,就把子厚當做老師,那些經過子厚親自講授和指點的人所寫的文章,全都可以看得出是合乎規範的。

    他被召回京師又再次被遣出做刺史時,中山人劉夢得禹錫也在被遣之列,應當去播州。子厚流著淚說:“播州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況且夢得有老母在堂,我不忍心看到夢得處境困窘,他沒有辦法把這事告訴他的老母;況且絕沒有母子一同前往的道理。”向朝廷請求,並準備呈遞奏章,情願拿柳州換播州,表示即使因此再度獲罪,死也無憾。正遇上有人把夢得的情況告知了皇上,夢得因此改任連州刺史。嗚呼!士人到了窮境時,才看得出他的節操和義氣!現在一些人,平日街坊居處互相仰慕討好,一些吃喝玩樂來往頻繁,誇誇其談,強作笑臉,互相表示願居對方之下,手握手作出掏肝挖肺之狀給對方看,指著天日流淚,發誓不論生死誰都不背棄朋友,簡直像真的一樣可信。一旦遇到小小的利害衝突,僅僅象頭髮絲般細小,便翻臉不認人,朋友落入陷阱,也不伸一下手去救,反而藉機推擠他,再往下扔石頭,到處都是這樣的人啊!這應該是連那些禽獸和野蠻人都不忍心乾的,而那些人卻自以為得計。他們聽到子厚的高尚風節,也應該覺得有點慚愧了!

    子厚從前年輕時,勇於幫助別人,自己不看重和愛惜自己,認為功名事業可以一蹴而就,所以受到牽連而被貶斥。貶謫後,又沒有熟識而有力量有地位的人推薦與引進,所以最後死在荒僻的邊遠之地,才幹不能為世間所用,抱負不能在當時施展。如果子厚當時在御史臺、尚書省做官時,能謹慎約束自己,已象在司馬時、刺史時那樣,也自然不會被貶官了;貶官後,如果有人能夠推舉他,將一定會再次被任用,不至窮困潦倒。然而若是子厚被貶斥的時間不久,窮困的處境未達到極點,雖然能夠在官場中出人頭地,但他的文學辭章一定不能這樣地下功夫,以致於象今天這樣一定流傳後世,這是毫無疑問的。即使讓子厚實現他的願望,一度官至將相,拿那個換這個,何者為得,何者為失?一定能有辨別它的人。

    子厚在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初八去世,終年四十七歲;在十五年七月初十安葬在萬年縣他祖先墓地的旁邊。子厚有兩個兒子:大的叫週六,才四歲;小的叫周七,是子厚去世後才出生的。兩個女兒,都還小。他的靈柩能夠回鄉安葬,費用都是觀察使河東人裴行立先生付出的。行立先生為人有氣節,重信用,與子厚是朋友,子厚對他也很盡心盡力,最後竟仰賴他的力量辦理了後事。把子厚安葬到萬年縣墓地的,是他的表弟盧遵。盧遵是涿州人,性情謹慎,做學問永不滿足;自從子厚被貶斥之後,盧遵就跟隨他和他家住在一起,直到他去世也沒有離開;既送子厚歸葬,又準備安排料理子厚的家屬,可以稱得上是有始有終的人了。銘文說:

    這是子厚的幽室,既牢固又安適,對子厚的子孫會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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