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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我是阿嘛

    這一年的夏天,天氣特別熱,我們溪嶺鄉雖說是個山鄉,白天也悶熱得叫人受不了,你渾身脫個精光,只穿條短褲,汗水還是直淌。要到傍晚太陽落了山,方才有風打北幹山那邊吹來,涼颼颼的,夾著苦艾和松樹脂的氣息。

    任大霖《蟋蟀》

    任大霖 1929年出生。浙江蕭山人。著有童話集《鷹媽媽和她的孩子》,小說集《稻田發綠的時候》,散文集《山崗上的星》,兒童劇集《水淹春花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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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年春末,梅花漊(流過我們村子的河)漲大水,從上游漂下來一窠小蘆雞,一共三隻。

    長髮看見了它們,跑來叫我們一起去捉。我們在岸上跟著它們,用長晾竿撈,用石塊趕,一直跟到周家橋邊,幸虧金奎叔划著船在那裡捉魚,才圍住了小蘆雞,用網把它們裹了上來。分配的結果,我一隻,長髮一隻,燦金和王康合一隻。

    那小蘆雞的樣子就跟普遍的小雞差不多,只是渾身是黑的,連嘴和腳爪也是黑的,而腿特別長,所以跑起來特別快。為了防它逃跑,我用細繩縛住它的腳,把它吊在椅子腳上,喂米給它吃。小蘆雞吃得很少,卻時時刻刻想逃走,它總是向外面跑,可是繩子拉住了它的腳,它就繞著椅子腳轉,跑著跑著,跑了幾圈以後,繩子繞住在椅子腳上了,它還是跑,直到一隻腳被吊了起來,不能動彈時,才嘰呀嘰呀地叫了起來。我以為它是在叫痛了,就去幫它鬆開繩,可是不一會兒,它又繞緊了繩子,吊起一隻腳來,而且叫得更響了,我才知道它不是為了痛在叫,而是為了不能逃跑,才張大了黑嘴在叫喚的。——這樣幾次以後,小蘆雞完全發怒了,它根本不吃米,卻一個勁地啄那椅子腳,好像要把這可惡的棍棒啄斷才會安靜下來似的。

    那時候,燕子在我們的簷下做了一個窠,飛進飛出地忙著。只有當燕子在簷下吉居吉居地叫著的時候,小蘆雞才比較的安靜,它往往循著這叫聲,側著頭,停住腳,仔細聽著。燕子叫過一陣飛出去了,小蘆雞卻還呆呆地停在那兒好一會。——它是在回想那廣闊河邊的蘆葦叢,回想在淺灘草窠中的媽媽嗎?

    長髮的那隻並不比我的好些。它一粒米也不吃,只是一刻不停的跑、轉,到完全累了之後,就倒在地上不起來了。讓它喝水,它倒喝一點點。第三天,長髮的小蘆雞死了。長髮把它葬在園裡,還做了一個小墳。

    我知道要是老把它吊在椅子腳上,我的小蘆雞也活不長,就把它解開了,讓它在天井裡活動活動。不過門是關好了的。小蘆雞開始在天井裡到處跑,跑了一會兒以後,忽然鑽到天井角落上的水缸旁邊去了,好久沒出來。這時我突然想起:水缸旁邊的牆上有個小小的洞,那是從前的貓洞,現在已經堵住了,它會不會鑽進洞裡去?急忙移開水缸,已經晚了!小蘆雞已經鑽進了那個牆洞,塞住在裡面了。要想從這洞裡鑽出去是不可能的,可是要退回來,也已經不行。我們想各種辦法幫助它出來,最後我甚至要媽媽把牆壁敲掉,可是即使真的敲掉牆壁也沒有用,小蘆雞已經活活地塞死在洞裡了。

    為這事我哭了一場,不是為的我失掉了小蘆雞,而是為的小蘆雞要自由卻失掉了性命。我覺得這是一件極悲慘的事,而我要對它負責的。

    只有燦金和王康合有的那隻小蘆雞,命運比較好些。他們不光給它吃米,還到蘆葦叢裡去提蚱蜢來餵它。有時候,燦金還牽著它到河邊去走走,讓它遊游水,再牽回來,就像放牛似的。所以它活下來了。

    王康家裡養著一群小雞,他們就讓蘆雞跟小雞在一起。過了半個月,就算解開了繩子,小聲雞也逃不了;它混在家雞群裡,前前後後地跑著,和別的雞爭食小蟲。它比家雞長得快些,不多久就開始換絨毛,稍稍有點赤膊了。可是,它終究是不快樂的,常常離開家雞群,獨自在一旁呆呆地站立著;而它的骨頭突出在肉外,顯得那麼瘦。

    大家都說,燦金和王康合養的小蘆雞“養熟”了,說它將會長得很大、很肥的。

    可是有一天,小蘆雞終於逃走了。那時雞群在河邊的草地找蟲吃,小蘆雞徑直走到河邊,走到河裡,遊過河去;對面是一帶密密的蘆葦,它鑽進蘆葦叢,就這樣不見了。

    第二年夏天,天旱,梅花漊的水完全乾了,河底可以走人。有一天金奎叔來敲門,告訴我說,從河對面走來了兩隻小蘆雞,他問我要不要去捉。我跑去一看,果然,兩隻小蘆雞在河旁走著,好像周圍沒有什麼危險似的,坦然地走著。它們的樣子完全跟去年我們提到的那三隻一樣。

    我看了看,就對金奎叔說:“不捉它們了吧,反正是養不牢的。”

    金奎叔點點頭說:“是啊,反正是養不牢的。有些小東西,它們生來就是自由自在的,你要把它們養在家裡,它們寧願死。蘆雞就是這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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