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我不喜歡苦瓜。

　　那凹凸不平的瓜面，青青澀澀的瓜瓤，平凡得甚至有些醜陋，那瓜肉剛一觸唇尖，一陣濃烈的苦澀之味便從心中泛起，讓我難以下嚥。那深深的苦澀是少不更事的我從未經歷過的，我天真地以為世間萬物唯有苦瓜最苦。

　　有一天，桌上又擺了一盤苦瓜炒蛋。我撅著嘴說：“苦瓜最苦了，我不吃！”媽媽笑了，夾起一筷苦瓜送進自己嘴裡，幾番咀嚼之後，唇齒之間只留下苦瓜清香。我有些疑惑，難道媽媽不感覺苦嗎？媽媽夾起一筷苦瓜放進我碗裡，淡淡地說：“不是苦瓜不苦，是生命太苦。”年幼的我並不解其中奧秘，現在回味才想起那平淡的一句話是何其波濤洶湧。媽媽在我七歲時失去了父親，在我十六歲時又相繼失去了母親和哥哥，她現在又面臨著失業的危機，她的命運如一葉小舟在浩蕩的江面上孤獨地漂泊。那比苦瓜苦得多的命運已讓母親飽嘗生離死別的刻骨銘心之苦，舌尖上的味覺之苦相比心底那肝腸寸斷的陰陽相隔之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那時我知道了，有一種比苦瓜還苦的事物，叫命運。我們逃不過命運那翻雲覆雨手。

　　又過了幾年，我們全家去爺爺奶奶家吃飯。豐盛的菜餚之間又夾了一盤苦瓜炒蛋。爺爺笑著拍拍 我的肩膀說，苦瓜其實一點也不苦。我問他：“是因為命運太痛苦了嗎？”爺爺搖頭。

　　他也夾起一片苦瓜，送進嘴裡，閉上眼，我也學他的模樣，夾起一片苦瓜放入口中，但霎時一股苦澀向我襲來，正當我叫苦不迭時，爺爺讓我閉上眼睛，慢慢咀嚼，頓時我感到唇齒之間有一股從未有過的清純之氣撲面而來，我彷彿置身於山隱水迢的米氏山水畫中，耳畔是亙古不變的風裹挾著時光吹過，我似乎聽到了蘇軾在對我輕輕地說“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突然從舌根到舌尖湧起一絲絲的甘甜之味，那是生命苦盡甘來後的滋味，是樂觀曠達的人生之味。

　　張小嫻說，苦瓜是生命的苦瓜，唯有經歷過滄桑，才能自覺它不苦。我知道了，嚐盡人生百味之後，終有一天我會感受到苦瓜中所蘊含的滋味，讓我在垂垂暮年時能湧起一股熱淚，欣然嘆道，品苦瓜，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