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人在臨終之際，會茫然地仰望親人的臉龐和自己的手掌。但這個老人多半閉著眼睛。當妻子問他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時，老人微微睜開顫動的眼皮，說自己想吃綠豆粥。

老人生前最愛吃的，就是綠豆粥。說完這句話，老人又沉默地閉上了眼睛，過了很久之後，他忽然說自己看見了很多蝴蝶。他是故意這麼說的，成千上萬的蝴蝶，在頭頂的天空下成群結隊地翩翩飛舞，漫天的長舌、斷翅，如雨紛墜的景象。

與此同時，病房裡最為年幼的那個男孩被父親推上前，“去跟爺爺說句話。”老人眼珠轉過來，看見這個十一二歲的男孩，他的臉上還有上個星期過敏留下的斑點。這便是他的孫兒，他的血脈，老人朝他招招手，待男孩走近的時候他把另一隻手搭在男孩手背上，同時奮力從喉嚨擠出幾個字，“要聽話。”

說是清晰的幾個字，未免有些牽強，實際上，老人說的話已經含糊不清，只有他的妻子聽得明白。

不知為何，男孩回頭望了自己父親一眼，父親正緊緊握著母親的手，咬著牙，男孩看著父母那對抓得死死的手，覺得病房裡靜得可怕，突然響起一聲驚呼，“爸！”

男孩茫然轉過頭去看病床上這個老人，老人的眼皮像乾枯的蟬翼，遮著一雙散光了的瞳孔。

只在瞬間，老人的生命就此告終。同時病房裡哭天搶地的聲音響起來，死一般的寧靜被打破之後的現在更加讓男孩感到痛苦。站在一堆聲音中，他什麼也沒有做，就連跟著情緒哭喊也沒有，只流下眼淚並呆呆地看著老人的臉。

如果不是出於不敬，他甚至想要去撫摸這張披著面板的骨骼。

此後無論度過多少歲月，他仍舊覺得，在那蟬翼之下，在黃泉之下，在另一個世界裡頭，在他觸不到的那個空間中，老人仍舊飽含深情地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