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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使用者421168216317

    我本來是想跳過這一本的,但看了看五年前寫的書評,覺得還是有必要再重新讀一下。我並不認為五年前我的欣賞水平是低下的,但那時我無法讀進狄更斯的任何一部作品。現在我卻因為只剩下最後一本,而有點小失落。人生就是如此,說成長也好,說變化也好,是需要時機和因緣的。

    《遠大前程》就是這樣一個講人的變化和時機因緣的故事。不過在時境的變遷之中、在人心的變化之中,在這本小說也好、在別的小說也罷,狄更斯都始終緊緊抓住一些他堅信永恆的東西——愛,和善。

    我小時候看過改編電影。至今還能記得穿著舊婚紗的郝薇香,一個乾癟的老太婆,被火燒著了拼命的喊“匹普”,當時覺得有點嚇人。電影叫《孤星血淚》,這個譯名實在是太爛了,聽上去像是一部血淚史。Great Expectations,《遠大前程》,這個很直譯,但又多了一些諷刺意味。畢竟最後匹普的遺產都只是過眼雲煙。“The title"s ‘Expectations’ refers to ‘a legacy to come’”,在我看來,對匹普而言最珍貴的legacy,是經過這許多磨難後卻仍然不變的友情。

    之前印象中匹普是個有了錢就忘恩負義的傢伙,但這次讀完我心裡平和了許多。匹普也好、他姐姐也好、郝薇香也好,這些人我都可以原諒,也都值得原諒。《大衛科波菲爾》和《匹克威克外傳》,本身就是喜劇。而這個故事,有愛恨分離、有生離死別,但並不悲傷。也少了很多狄更斯慣常的不滿和辛辣諷刺。作者將上部小說《雙城記》置身於一個重大的歷史事件,而這部小說,又完全收回目光,只盯著幾個普通平凡的小人物,讀起來分外的溫暖。這是狄更斯倒數第二部完整的小說,又給了我一個大驚喜。

    套句流行詞彙,匹普的原生家庭實在是可圈可點。但和我們每個人的家庭又有什麼不同呢?有一幕家庭聚餐的場景,和很多家庭都相似吧?母親向親戚報怨自己的含辛茹苦,親戚指責孩子的不成器、沒良心。但是不管怎麼說,畢竟姐姐養育了這個孤兒呀。而姐夫喬的形象真心是讓人喜歡哪。在我的腦海裡喬大嫂應該是個五大三粗的悍婦,但是喬常常掛在嘴邊的話卻是“你姐姐畢竟是一個長得挺好看的女人!”喬肯定不是怕老婆,他就是這麼善良溫柔。他對七歲的匹普,就像對一個平等的同年人。我寫到這裡再去翻了一下書,才看到他比匹普大二十歲。能和自己孩子平等做朋友的父親,是最好的父親。之後不論匹普是富貴還是貧窮,喬始終是那一句“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他也一直是那樣做的。

    匹普從小就是個挺懦弱的孩子,受蒲駝威斯脅迫偷東西給他吃,路上遇到一頭公牛,“禁不住抽抽搭搭向它告饒‘我也是沒辦法呀,大爺!這肉餡餅不是拿來我自己吃的呀!’”當時他幫助蒲駝威斯並非出於善良,只是害怕而已。不過對一個7歲的孩子來說,也是正常。——我忍不住要吐槽一下翻譯,“大爺”這種詞放在這裡看著真彆扭。不過本書總體翻譯的還是相當不錯的。

    匹普被郝薇香叫到宅子裡玩時才10來歲,這樣的年紀遇到艾絲黛拉這樣的美人,還被故意的引誘,我想沒有任何一個男孩能經得住。這對匹普來說,也是悲劇的開始。匹普在自己的家裡都從來沒有得到過認可(除了喬),面對高高在上的艾絲黛拉更是無比的自卑,“我連忙趁這個機會看看自己那雙粗糙的手和那雙蹩腳的皮鞋。我自己也覺得看不上眼。以前我從來沒有為這些而煩惱過”。之後匹普便開始對喬和畢蒂諸多挑剔,他自己說“天下最苦惱的事莫過於看不起自己的家。固然這多半是由於忘恩負義黑良心,受到懲罰也是理所當然,罪有應得;不過我可以作證,這畢竟是一件苦惱的事。”然而我覺得匹普並不是因為忘恩負義而看不起他們,我相信他內心始終是愛他們的,不然也不會因此苦惱。匹普的整個少年、青年時代,所做的一切,說到底都是為了讓自己配得上艾絲黛拉。他只是無法接納自己的家,更重要的,是無法接納自己。然而這樣的人少嘛?他們只是沒有那麼幸運能得到意外之財罷了。

    匹普的真正資助人,罪犯蒲駝威斯其實挺變態的。他並不是愛匹普,只是出於一種病態的心理,想要塑造一個上等人。匹普得知真相,看到自己的資助人之後,開始是極度厭惡的。我想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會如此。即便以他最開始的鐵匠身份,對這樣一個舉止粗魯的逃犯也不會有好感的。但匹普也第一時間決定了放棄所有的財產。有了這一點,所有對匹普的指責都不攻自破了。之後雖然匹普還是心懷厭惡,但仍然保護著蒲駝威斯的安全。兩個人在患難中建立起了真正的情感。直到後來發現他是艾絲黛拉的親生父親,最終拉著他的手,陪他走完了人生最後一段時光。我想這就是一直留在匹普內心中的、從來沒有消失過的善良。

    郝薇香小姐是整個故事的始作俑者。在小時候看過的電影中,她的形象就是個老妖婆,但是這次閱讀我卻覺得她很可憐。年輕時愛上一個騙子,被騙走了大量的財富。這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她一直走不出來。你可以說她愚蠢、懦弱、無能,但是有些人就是如此啊。她行事乖張,看不起巴結自己的親戚,也總懷疑匹普圖謀她的錢。可是仍然給了匹普當學徒的費用。在他們數次的對話中,似乎能感覺到她的內心是矛盾衝突的:想要相信一些東西,但又怕自己再次被傷害。直到艾絲黛拉結婚,郝薇香才終於開啟心扉,跪倒在匹普面前嚎啕大哭,希望得到原諒,自責“我怎麼做出這種事來!”,她說“我的好孩子,請你相信我:她剛剛來到我這裡的時候,我本來的意思是想搭救她,免得她也遭受我這樣的苦難。”這個我是真的相信的,我也原諒她。

    艾絲黛拉是整個故事裡最悲劇的一個,她從小被郝薇香收養,被教育成這樣一個人,她毫無選擇。她幾次三番告訴匹普別愛上她,她“沒有心”。你可以看作是欲擒故縱,但我更願意相信是她本性的流露,不由自主的想要保護匹普不受傷害。最後她嫁給最不應該嫁的蛛穆爾。我想她不會不知道蛛穆爾是什麼東西,也不會沒有別的選擇。她的婚姻更像是一種自我毀滅。不過幸運的是她並沒有被打垮,反而獲得了新生。

    《遠大前程》的結局有過更改,最初稿中,10多年後匹普依舊單身,而艾絲黛拉改嫁了一個醫生。兩人再次相遇,卻再次分離。這樣的結局雖然受到一些評論家的讚賞,我承認也更貼近現實,但我是不買賬的。我覺得現在的結局都太過晦澀,不夠簡明。經過了這麼多的磨難,匹普也好,艾絲黛拉也好,都值得擁有一個美好的未來。現實生活或許不能讓人如願,但作者可以,而狄更斯更應如此。

    故事裡還有許多小角色也很有趣感人,尤其是律師賈格斯和他的助手文米克。兩個人都擺出冷酷精明的樣子,直到匹普無意中說出他們的私事,他們“用剛才那種古怪的眼光彼此對看了幾眼,所不同的是,現在雙方似乎都有些猜疑(甚至可能有些察覺):莫不是自己已經露出了馬腳,讓對方看出了自己性格中還有吃這碗法律飯最要不得的軟弱的一面。”之後兩個人極其兇狠的對待了一個客戶,“可憐的邁克只得低聲下氣退了出去,於是賈格斯先生和文米克之間似乎又重新達成了充分的諒解,他們又繼續把公事辦下去,臉上都顯得精神一新。”看到這裡,真的覺得好可愛。

    還有最後一本,就把狄更斯全部讀完了。還有最後一季《生活大爆炸》就完結了。不知道別人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感受,每到這個時候,心裡總是覺得有點揪揪的。雖然明知道接下來又是一個新的旅程,但這畢竟是一段歷史的終結。可能因此,我才那麼喜歡狄更斯式的結局吧:不管未來如何,起碼在這裡,有一個完美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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