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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使用者4226458628992

    ①雪滿山野,總令我想起國畫裡的留白。王摩詰畫山而不見雲,齊白石畫蝦而不見水,那留出的空白,便是雲,是水。與西畫比起來,國畫手法最簡潔,而意韻卻最豐厚。每當雪至,五色雜陳的世界只剩下黑白兩色,山川大地便成了落筆簡約的國畫,環境純粹了許多,心靈也就跟著純粹了許多。

    ②所以,雪來的時候,我的心中總是充盈著幾許淡淡的歡愉。倘在山中,那感覺就更好。黎明於客舍醒來,心中納罕天緣何亮得這般早,披衣行至院中,發現大雪早巳沒膝。呼嘯了一夜的北風不知何時戛然而止,空氣清爽如瓊漿,天氣溫靜如睡熟的少女,崖上翠柯、溪上板橋、無一不穿上白袍,只有簷上麻雀,傻兮兮地挺立著,黑得可愛。

    ④大雪封山,路是走不得了,喝罷老闆娘親熬的熱湯,便於窗下慵讀一卷《聊齋》這或許是另外一種形式的行路罷。讀得倦了,便再去訪雪。周遭靜無聲息,而腳底踏出的咯吱聲,好似雪地輕柔的言語,令我感到親切和愉悅。

    ⑤我之看雪,是看它的銀白空濛,於無色中想像有色,於無形中揣測有形,於無生命中體味凜然的生命力,任思維的雪橇恰然划向歲月深處,去領略世界的無涯與多姿。有人寫道:“能欣賞荒寒幽寂的人,必定具有一種特殊的素質,那是一種頑強的生命活力,那是一種桀驁不馴的人格力量。”古人常從孤寒寂寞之中醞釀出一種生命的詩情。北宋書院中,不乏以空山荒寺,寂寞無人之境為主題的畫作。我曾在一家博物館的《寒江獨釣圖》前佇立良久:沃雪千里,地老天荒,只有一隻孤影,一葉篷舟,境界何其寂寥,然而我看到的不是生命的渺小與哀苦,相反,卻是挺拔的靈魂與不屈的意志。一如明人胡應鱗所說:“獨釣寒江雪,五字極鬧”,這個“鬧”字很刁,一下子就點化出了柳公《江雪》一詩中昂揚的活力。所謂的枯寂,不過是一種表象。君不見恍若輕綢的溪泉正在冰雪下面漾動,誘人的芭蕉正在雪天裡挺立,而渚上小舟,亦正在無聲中悠然地划行。或許,只有雪天的淒冷,方能反襯人心的溫熱;只有雪野的空曠,方能凸顯生命的充實。那片蒼茫空闊,並非一無所有,而是如國畫中的留白,

    意味深遠。我欽佩胡應鱗,他分明是將柳宗元心底的境界,玩味透徹了。

    ⑥記憶深處的大雪無邊無際,靜好如詩。我就站立在雪地裡,默默地佇望著。我在一片寂寞中感受生命的怡靜與溫馨,逝去的夢境再度重現,凋謝的熱情開始復甦,而那一瓣六角雪花,自天空落下來,噝的一聲,就在我滾熱的心窩裡融化了。                

    (選自《名家散文》 祝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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