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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使用者7364316064609

    《春雪的夜》

    雪下了一天。作為春雪,一天的時間夠長了。節氣已經過了驚蟄和春分,下雪有點近於嚴肅。但老天爺的事咱們最好別議論,下就下吧。除了雨雪冰雹,天上下不來別的東西。下雪也是為了萬物好。

    我站在窗邊盼雪停是為了跑步,心裡對雪說:你跑完我跑。人未嘗不可以在雪裡跑,但肩頭落著雪花,跑起來太像一條狗。穿黑衣像黑狗,穿黃衣像黃狗。這兩種運動服正好我有,不能跑。

    雪停了,在夜裡11點。這裡——湯崗子——讓人想起俄裔旅法畫家夏加爾筆下的俄羅斯鄉村的春夜。湯崗子有一些蘇聯樣式的樓房,樓頂懸掛雪後異常皎潔的月亮,有點像俄國。白天,這裡走著從俄羅斯來治風溼病的患者,更像俄國。

    雪地跑不快,眼睛卻有機會四處看。雪在春夜多美,美到松樹以針葉攥住雪不放手。松枝上形成一個個雪球,像這棵松樹把雪球遞給邊上的松樹,而邊上的松樹同樣送來雪團。松樹們高過兩層樓房,剪影似戴斗笠披大氅的古代人。摩西領以色列人出埃及,是否在野地互相遞雪團充飢呢?埃及不下雪。

    道路兩旁,曲柳的枝條在空中交集。夏天,曲柳結的小紅果如碎花構成的拱棚。眼下枝頭結的都是白雪,雪在枝上鋪了一個白氈,路面仍積了很深的雪。哪些雪趴在樹枝的白氈上,哪些雪落在地上臥底,它們早已安排得清清楚楚。

    路燈橘紅的光照在雪上,雪在白裡透出暖色。不好說是橘色,也不好說是紅色,如同罩上一層燈籠似的紗,而雪在紗裡仍然晶瑩。春雪踩上去鬆軟,彷彿它們降下來就是準備融化的。道路下面有一個輸送溫泉的管子,熱氣把路面的雪融為黑色。

    近12點,路面陸陸續續來了一幫人。他們男女一組,各自掃雪。他們是鄰近村裡的農民,是夫妻,承包了道路掃雪的任務,按面積收報酬。我在農村幹過兩年活兒,對勞動者的架式很熟悉。但眼前這些農民幹起活來東倒西歪,一看就知道好多年不幹活了。他們的地被徵用,人得了徵地款後無事幹,連掃雪都不會了。

    我在湯崗子的林中道上轉圈跑,看湖上、草裡、灌木都落滿了雪,沒落雪的只有天上澄黃的月亮。雪安靜,落時無聲,落下安眠,不出一絲聲響。掃雪的農民回家了,在這兒活動的生物只剩我一人。我停下來,放輕腳步走。想起節氣已過春分,可能這是春天最後一場雪了。而雪比誰都清楚它們是春天最後的結晶者,它們安靜地把頭靠在樹枝上靜寐。也許從明天早上開始,它們就化了。你可以把雪之融化想象成雪的死亡——雖然構成雪的水份不會死,但雪確實不存在了——所以,雪們集體安靜地享受春夜,等待融化。

    然而雪在這裡安靜下來,它下面的大地已經復甦了,有的草綠了,蟲子在土裡蠕動。雪和草的根鬚交流,和蟲子小聲談天氣。雪在復甦的大地上搭起了篷松的帳篷。

    我立定,看罷月亮看星星。我感到有一顆星星與其它星星不一樣,它在不斷地眨眼。我幾次擦眼睛、擠眼睛看這顆星星,它真的在眨眼,而它周圍的星星均淡定。這是怎麼回事呢?我說這顆星眨眼是它在飄移、晃動、隱而復現。它動感情了?因為春天最後一場雪會在明天融化?這恐怕說不通。我挪移腳步,這顆星也穩定了。哦,夜色裡有一根看不清的樹枝在風中微搖,擋住了我視線中的星星的身影。而我希望世上真有一顆(哪管只一顆)星星眨眼,讓生活有點驚喜。

    睡覺吧,春雪們,你們拱著背睡吧,我也去睡了,讓月亮醒著。很久以來,夜裡不睡覺的只有月亮。

    你倒是說哪一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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