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能成功卸下做了13年之久的班主任，主要是因為政教處認為我做得不好。他們說我的班扣分最多。

扣分多是事實，但是因此認為我班主任做得不好，我是萬萬不能承認的。主動請辭班主任，是因為太累了。尤其是太多本不該屬於學校的雜事長年壓得人踹不過氣來。其實，我是喜歡和孩子們在一起的；其實我的班主任工作也是漸入佳境的。當我在家長群中宣佈不再擔任10班班任時，絕大多數家長表示不解，繼而挽留，甚至要組織起來去找官方。雖然不再是10班的班任和教師了，但在校園裡見到他們，就像見到小別的親人一樣。孩子們的眼神和微笑是絕對真誠的，所以我堅信至少在過去的一年裡，我的班主任工作是合格的，甚至是優秀的。

當班任的第一天，我就納悶，學生為什麼要天天穿校服，天天戴寫著班級姓名的胸卡，天天穿顏色相同的同一個牌子的運動鞋。在我的觀念裡，只有學校舉行大型活動的時候，才有統一服飾的必要。只有監獄裡服刑的人才須要戴著寫有編號和姓名的胸卡。前輩真誠地教導我，這樣做是為了杜絕學生間的攀比。戴胸卡是為了便於常規管理：若是有學生沒戴紅領巾，或者亂丟垃圾，一看胸卡就知道是哪個班的，這樣扣分就不會扣錯了。我說：“天天穿校服不能杜絕攀比，實際上不少學生天天都在攀比。杜絕攀比須要真正的思想教育。這是個春風化雨的過程。統一服飾這樣簡單的做法是基本沒有的。”前輩表示我是年輕人，是憤青。以後我會慢慢磨去稜角的。

我堅持認為，戴胸卡，穿同一個牌子的運動鞋，沒有必要。我的班因此而被學校扣分，我是一概不管的。我堅持認為，走進孩子的心靈，喚醒他們美好的人性才是班主任工作的核心任務。所以小學四年，我的班每週扣分都是全校最高的。

06年進入中學，我依然我行我素。可是不久發現，我的孩子們還是很在乎“文明班”稱號的。我們學校，周文明班就看哪些班扣分較少，學期文明班看整個學期的扣分情況、運動會等大型集體活動的得分情況，還有期末考試的成績。孩子們在乎，我不得不調整我的工作：開始管教不穿校鞋和不戴胸卡的孩子。這樣一來，我的班果然周文明班常常有，學期文明班也可輕而易舉地拿到了。然而，理智告訴我，這個“文明班”得來的太簡單，我們班，乃至很多班都配不上這三個字。我們學校學期文明班的評選方式看似全面，顧及到方方面面，可是唯獨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環：德育。我這樣說，一定會有很多人反對：我們天天都在抓德育啊！德育校長、德育主任、班主任，乃至於每個老師，我們在全員德育啊！

難得德育就是抓不穿校鞋，不帶胸卡嗎？難道抓到一個丟垃圾的，狠狠地扣分就算德育了嗎？我們的學期文明班評選，選來選去就是一堆數字進入EXCEL表，而後排序。這些都是些德育的皮毛，甚至連皮毛都不是。

我常常對拿了周文明班和學期文明班的學生們說，我們雖然有這個稱號，但是隻要班上還有欺負人、捉弄人的現象，只要正直、善良、勇敢等美好品質沒有佔據你們的內心，那麼我們就不配“文明班”這三個字。當然這些是無法量化的，無法輸入到EXCEL表格排序的。然而這才是德育的靈魂。

一定會有人說：連胸卡和校鞋都戴不好，穿不好的人，能指望他們做好什麼？很多時候是可以以小見大，見微知著的，但很多時候又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的。即使戴胸卡，穿校鞋真地很有必要，但我們的德育如果就止於此，就只有此，那麼，我們只是在形式上進行德育，我們離德育的靈魂還很遠很遠。

從去年的下學期開始，我就動了離開班主任崗位的念頭。念頭既起，索性來個完全的自我解放。我不再去管教哪些不戴胸卡、不穿校鞋的現象了，無足輕重的東西，幹嘛要花時間去過問呢？我把精力集中於走進學生的心靈，喚醒他們的美好人性。這樣做班主任才是幸福的，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然而紛繁蕪雜的非教育性事務實在是讓我厭倦了這個崗位，我想休息一下了。本以為難以辭掉，沒想到學校很爽快地答應了，理由是政教處說我的班扣分最多。言下之意，班主任崗位要給優秀的班主任。

不做班主任的日子似乎也沒有更快樂很多，有時還難免“心癢”，越俎代庖地做一些班任該做的事情。反正，育人是所有老師的責任，不當班任了只是責任輕了些而已。

官方認定我班主任做得不好，應該靠邊站的事實，我是不能接受的。記得有一年，政教處主任請我參觀某班的班級文化建設，讓我學習。我仔細觀摩了一番，除了整齊、漂亮，看上去高大上外，這個優秀班級的牆上“文化”幾乎一無是處。沒有一句標語不是空洞的大話，沒有一句名言是適合初中生思想教育的。這個所謂優秀的班級文化只是看上去優秀，只是形式外表上的優秀。這樣的“文化”就是沒文化。這些年來，我終於明白，這個官方認可的優秀牆上“文化”就是我們時下德育的一個縮影——徒有看上去不錯的形式，沒有育人的靈魂。說白了，就是形式主義。

一年一度的經典誦讀比賽最能反映形式主義對審美的戕害。得一等獎的永遠是花樣最多，看上去很震撼的節目。倘若我們肯細細琢磨一下他們誦讀的內容，就會立刻明白他們徒有其表。經典誦讀比賽演變成誦讀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舞臺效果好不好，花樣變化是否賞心悅目。至於一年一度的運動會入場式表演也是如此。於是有一年，我領著學生直接經過主席臺，拒絕表演。

我常常在想，形式主義為什麼在我們這個國度如此有生命力。終於有一天我想明白了：大概是因為若要動真格的，他們實在是沒什麼東西。為了刷存在感，證明自己的價值，只有搞淺層次的形式主義了。

那年春節很快就過去了，我又帶的第二輪大迴圈（大迴圈指班主任從一年級一直帶到小學畢業）學生又到了二年級，開學報名的日子又到了，那時候在我們那個小縣城學校條件十分艱苦，冬季架個火爐子，春季火爐就撤去了，春寒料峭的日子裡在大家忙著報名的忙亂中淡去，兩天的報名結束了，下午清點學生報名情況，發現少了一個叫張志瑞的男孩子沒有來，我又查看了學生暑假作業，也沒有他的作業。心想，可能家裡走親戚還沒有來得及回來，明天或許就來了。 第二天我走上講臺，孩子們齊刷刷的站起來大聲說“老師好！”看見一個年後，孩子們都長高了許多，小臉紅撲撲的，內心十分高興。坐下後，我看見張志瑞的座位還是空的，就問他同村的一個女孩子張志瑞怎麼沒有來，那個小女孩子一下子眼圈紅了，淚水滾落下來，說“老師，張志瑞死了”。 我的心裡猛地一揪，不敢再問下去。急忙吩咐班幹部給孩子們發新書 ，調整大家的情緒 轉移孩子們的注意力。下課後，我恍恍惚惚的走進辦公室 ，心情十分悲痛，那個個子不高，眼睛不大 嘴巴有些大一直笑眯眯的小男孩的模樣一下子跳出來，他學習屬於中等成績，但很認真，在班裡擔任生活委員，無論吩咐他做什麼事情，總是裂開嘴巴一笑，然後小跑著就做去了，而且做的井井有條，冬天架爐子的柴火一直由他負責派學生從家裡拿來，或者下午校外活動時， 領著班裡的孩子們在操場周圍撿幹樹枝，從來沒有誤過事情。他家就一個男孩子，上面有三個姐姐，在那時候計劃生育非常緊張的時候 他的父母東躲西藏才生下了他，可想而知他在家中的地位自然十分金貴，而貧窮的家庭也讓這個孩子成熟懂事的早，沒想到怎麼會這樣呢。放學後 我去他家裡看望他的父母，他的父母一見我悲痛欲絕，母親拉著我的手泣不成聲。原來，春節過後，村裡的孩子們集聚在村中一個打鞦韆的高臺上玩耍，沒想到小張志瑞一腳踩空滾下高臺就再也沒有醒來。 她媽媽說，孩子急著等開學，盼望拿到新書呢，我本來帶著新書不敢拿出來怕他們傷心，聽到這話，我急忙掏出新書遞給她，說新書我帶來了，他媽媽接過去，又一次悲痛不已，說：“我把新書燒給孩子吧， 了了他的心願”。我點點頭，默默的走出他的家門，路過村中那個小高臺，看見那架鞦韆在涼風中盪來盪去，似乎是小張志瑞在向我問好招手 ，抑制不住的淚水滾落下來，“孩子，你在那邊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