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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學是三國、兩晉時期興起的、以綜合道家和儒家思想學說為主的哲學思潮,故通常也稱之為“魏晉玄學”。玄學是魏晉時期取代兩漢經學思潮的思想主流。玄學即“玄遠之學”,它以“祖述老莊”、綜合儒道立論,把《周易》、《老子》、《莊子》稱作“三玄”。玄學之“玄”,出自老子的思想,《老子·一章》中說:“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玄就是總天地萬物的一般規律“道”,它體現了萬物無窮奧妙的變化作用。玄學家們用他們改造過了的老、莊思想來註解儒家的《論語》、《周易》,對已經失去維繫人心作用的兩漢經學作了改造,建立起了“以無為本”的哲學本體論。儒家的“禮法”、“名教”、“天道”、“人道”等思想,雖然也是玄學所討論的內容,但其主旨卻是道家的,即強調崇高的是“無”、“自然”和“無為”。玄學所探討的中心問題儘管仍可歸結為天人關係問題,但在形式上,它已經擺脫了兩漢經學章句箋註的繁瑣破碎;在內容上,則拋棄了經學思潮的“天人感應”的粗俗的目的論之論證。玄學家在多方面論證了道家的“自然”與儒家的“名教”二者是一致的,他們一改漢代“儒道互黜”的思想格局,主張“儒道兼綜”,孔子依然是最高的“聖人”。玄學所提出的或著重關注的有無、本末、體用、言意、一多、動靜、自然與名教等一系列具有思辨性質的概念範疇,都是原始儒學和兩漢經學所不具備或不重視的,玄學的出現大大推動了中國哲學的發展。玄學一開始是從古文經學內部產生的。先是出現了脫出鄭玄之學而更尚簡要、重義理的劉表、宋衷的“荊州之學”,稍後又崛起專與“鄭學”立異的王肅“王學”,後來才轉向何晏、王弼的玄學。玄學的發展演變經歷了三個主要階段:第一階段:玄學正式登上歷史舞臺,那是在曹魏的正始年間(240~248),史稱“正始之音”。當時出現了何晏、王弼的“貴無論”。何晏作《論語集解》、《道德論》,王弼注《老子》、《周易》,他們“以為天地萬物皆以無為本”(《晉書·王衍傳》);認為“聖人體無,無又不可以訓,故不說也。老子是有者,故恆言其不足”(《三國志·鍾會傳》)注引何劭《王弼傳》,意即孔子高於老子,孔子口說“名教”,實是“體無”,老子是處於“有”而論“無”。第二階段:正始之後,隨著司馬氏集團奪取政權,各士族集團內部的鬥爭日趨激化,玄學思潮內部也出現了“貴無”與“崇有”、“任自然”與“重名教”等各種爭論。出現了以嵇康、阮籍為代表的“名教不合自然”的“異端”傾向,他們與司馬氏集團在政治上不合作,強調“名教”與“自然”對立,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輕視禮法。而樂廣、裴{危頁}“崇有論”基礎上,郭旬以其《莊子》完成把“貴無”和“崇有”、“自然”和“名教”統一起來的任務。郭象提出名教與自然在理論上的一致性,他舍異求同,以“獨化論”來解決這對矛盾,認為聖人“雖寄坐萬物之上,而未始不逍遙也”(《逍遙遊注》);“聖人常遊外以冥內,無心以順有,故雖終日揮形而神氣無變,俯仰萬機而淡然自若”(《大宗師注》)。東晉以後,玄學開始與佛教中般若學合流,逐步變為佛學的附庸一學。玄學是魏晉時期的一種“新學”,它“鄙視漢代‘象數之學’,拋棄陰陽五行等舊說的傳統”,帶來了學術思想的重大變化(1)。陶淵明的思想便是在玄學這種新的思潮的影響下形成的,特別是玄學中具有進步性的反抗名教的一派,如嵇康、阮籍,對陶淵明影響最深。 崇尚自然的思想源於老子。《老子》第二十五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莊子·應帝王》也說:“汝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老莊都是以自然為至高之境。 魏晉玄學繼承老莊思想,特別標榜自然。但玄學家對待名教的態度,以及對名教與自然的關係的理解,卻有很大的差異。王弼以自然為體,名教為用,主張名教出於自然。他認為封建的政治制度、倫理道德是自然的產物,統治者應當順應自然,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自然已足,為則敗也。智慧自備,為則偽也。”(2) 嵇康、阮籍以自然對抗名教。嵇康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3),認為設立名教之前的“鴻荒之世”才是合理的社會。阮籍說:“無君而庶物定,無臣而萬事理”,“君子之禮法,誠天下殘賊亂危死亡之術耳”(4)。他們蔑視禮法,憤世嫉俗,過著佯狂任誕的生活。鮑敬言提出無君論,認為上古時代人性淳樸,沒有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界限,也沒有尊卑貴賤的差別,人們“含鋪而熙”,“鼓腹而遊”,過著自然自得的生活。後來“智用巧生”,“背樸彌增”,“尊卑有序”,“君臣既立”,於是人們陷入了困苦之中(5)。向秀、郭象繼承王、何的思想,以儒道為一,認為名教即自然,而且是自然的最高體現:“聖人雖在廟堂之上,然其心無異於山林之中。”(6) “君臣、上下、手足、外內乃天理自然,豈直人之所為哉!”(7) 陶淵明崇尚自然的思想,直接繼承了老子哲學。在玄學的各個流派中,他傾向嵇康、阮籍,以自然對抗名教,這是顯而易見的。陶淵明的《雜詩》、《飲酒》、《擬古》,與阮籍的《詠懷》思想感情一脈相通。正如王瑤先生所說:“到陶淵明,我們才給阮籍找到了遙遙嗣響的人;同時在阮籍身上,我們也看到了陶淵明的影子。”(8)但陶淵明的崇尚自然、反抗名教,又有不同於嵇、阮的一面。嵇康、阮籍所處的時代正當魏晉之際,司馬氏標榜名教,以孝治天下,名教成為司馬氏排除異己、篡奪皇位的手段。嵇、阮反對司馬氏篡奪,便故意破壞他們所標榜的名教,“至於他們的本心,恐怕倒是相信禮教,當作寶貝,比曹操、司馬懿們要迂執得多。”(9)所以阮咸長成亦欲作達,阮籍說:“仲容已預之,卿不得復爾!”(10)不肯讓兒子學自己那一套。而自然,對於陶淵明來說,卻是他終生信奉的人生哲學。他不像嵇康、阮籍那樣佯狂任誕,他的思想、生活,一吟一哦,莫不出自真率,本於自然。陶淵明雖然也處於易代之際,但像司馬氏那樣以名教為武器大肆誅戮異己的事並未重演,他反抗名教也就不必採取嵇康、阮籍的方式。他可以從容地實踐他的崇尚自然的主張,使他整個的生活和詩歌接近於自然化的境地。 魏晉玄學家“得意忘言”的思想方法,對陶淵明也有影響。湯用彤先生說:“漢代經學依於文句,故樸實說理,而不免拘泥。魏世以後,學尚玄遠,雖頗乖於聖道,而因主得意,思想言論乃較為自由。漢人所習曰章句,魏晉所尚者曰‘通’。章句多隨文飾說,通者會通其意義而不以辭害意。”(11)陶淵明就是用這種新的眼光和態度去讀書的。他雖說自己“少年罕人事,遊好在六經”(12),但他並非章句之徒。他在《五柳先生傳》裡說得明白: 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 所謂“不求甚解”,就是不為繁瑣的訓詁;所謂“會意”,就是以己意會通書中旨略。這是與“破碎大道”的“章句小儒”大相異趣,而符合魏晉以來新的學風的。《世說新語·輕詆篇》注引《支遁傳》曰:“遁每標舉會宗,而不留心象喻,解釋章句或有所漏,文字之徒多以為疑。謝安石聞而善之,曰:‘此九方皋之相馬也,略其玄黃而取其俊逸。’”陶淵明讀經也像九方皋之相馬,支遁之解說,不肯拘拘於文字之間,而是從崇尚自然的觀點出發,融會書中的意旨,以豐富自己的思想。 陶詩裡有些地方引用《論語》,稱頌孔聖,但往往已離開了儒家的本義。儒學經他的改造,被“自然”化了。如《答龐參軍》:“談諧無俗調,所說聖人篇。”從字面上看,陶淵明喜歡儒家聖賢的經典,似乎是儒學的信徒。其實不然,全詩所抒發的是一個“幽居士”的愛好自然的思想。詩的末尾說:“君其愛體素,來會在何年!”體素,就是道家的觀念,意思是保持樸素自然的本性。《莊子·刻意篇》:“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嵇康《與阮德如》詩:“君其愛素德。”可見陶淵明是用道家的觀點去理解儒家經典的。就連孔子本人,也被陶淵明道家化了。《飲酒》其二十: 羲農去我久,舉世少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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