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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落霞孤鶩i

    一隻小鳥

    ─—偶記前天在庭樹下看見的一件事有一隻小鳥,它的巢搭在最高的枝子上,它的毛羽還未曾豐滿,不能遠飛;每日只在巢裡啁啾著,和兩隻老鳥說著話兒,

    它們都覺得非常的快樂。

    這一天早晨,它醒了。那兩隻老鳥都覓食去了。它探出頭來一望,看見那燦爛的Sunny,蔥綠的樹木,大地上一片的好景緻;它的小腦子裡忽然充滿了新意,抖刷抖刷翎毛,飛到枝子上,放出那讚美“自然”的歌聲來。它的聲音裡滿含著清—輕—和—美,唱的時候,好像“自然”也含笑著傾聽一般。樹下有許多的小孩子,聽見了那歌聲,都抬起頭來望著─—這小鳥天天出來歌唱,小孩子們也天天來聽它,最後他們便想捉住它。

    它又出來了!它正要發聲,忽然嗤的一聲,一個彈子從下面射來,它一翻身從樹上跌下去。斜刺裡兩隻老鳥箭也似的飛來,接住了它,銜上巢去。它的血從樹隙裡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來。

    從此那歌聲便消歇了。那些孩子想要仰望著它,聽它的歌聲,卻不能了。

    無限之生的界線

    我獨坐在樓廊上,凝望著窗內的屋子。淺綠色的牆壁,赭色的地板,幾張椅子和書桌;空沉沉的,被那從綠罩子底下發出來的燈光照著,只覺得悽黯無色。

    這屋子,便是宛因和我同住的一間宿舍。課餘之暇,我們永遠是在這屋裡說笑,如今宛因去了,只剩了我一個人了。

    她去的那個地方,我不能知道,世人也不能知道,或者她自己也不能知道。然而宛因是死了,我看見她病的,我看見她的軀殼埋在黃土裡的,但是這個軀殼能以代表宛因麼!

    屋子依舊是空沉的,空氣依舊是煩悶的,燈光也依舊是慘綠的。我只管坐在窗外,也不是悲傷,也不是悚懼;似乎神經麻木了,再也不能邁步進到屋子裡去。

    死呵,你是—個破壞者,你是一個大有權威者!世界既然有了生物,為何又有你來摧殘他們,限制他們?無論是帝王,是英雄,是……一遇見你,便立刻撇下他一切所有的,屈服在你的權威之下;無論是驚才,絕豔,豐功,偉業,與你接觸之後,不過只留下一扌不[POU]黃土!

    我想到這裡,只覺得失望,灰心,到了極處!─一這樣的人生,有什麼趣味?縱然抱著極大的願力,又有什麼用處?又有什麼結果?到頭也不過是歸於虛空,不但我是虛空,萬物也是虛空。

    漆黑的天空裡,只有幾點閃爍的星光,不住的顫動著。樹葉楂楂槭槭的響著。微微的一陣槐花香氣,撲到闌邊來。

    我抬頭看著天空,數著星辰,竭力的想慰安自己。我想:─—何必為死者難過?何必因為有“死”就難過?人生世上,勞碌辛苦的,想為國家,為社會,謀幸福;似乎是極其壯麗宏大的事業了。然而造物者憑高下視,不過如同一個螞蟻,辛辛苦苦的,替他同伴馱著粟粒一般。幾點的小雨,一陣的微風,就忽然把他渺小之軀,打死,吹飛。他的工程,就算了結。我們人在這大地上,已經是像小蟻微塵一般,何況在這萬星團簇,縹緲幽深的太空之內,更是連小蟻微塵都不如了!如此看來,……都不過是曇花泡影,抑制理性,隨著他們走去,就完了!何必……

    想到這裡,我的腦子似乎脹大了,身子也似乎起在空中。

    勉強定了神,往四圍一看:─—我依舊坐在闌邊,樓外的景物,也一切如故。原來我還沒有超越到世外去,我苦痛已極,低著頭只有嘆息。

    一陣衣裳的聲音,彷彿是從樹杪下來,─—接著有微渺的聲音,連連喚道:“冰心,冰心!”我此時昏昏沉沉的,問道:“是誰?是宛因麼?”她說:“是的。”我竭力的抬起頭來,藉著微微的星光,仔細一看,那白衣飄舉,蕩蕩漾漾的,站在我面前的,可不是宛因麼!只是她全身上下,顯出一種莊嚴透徹的神情來,又似乎不是從前的宛因了。

    我心裡益發的昏沉了,不覺似悲似喜的問道:“宛因,你為何又來了?你到底是到哪裡去了?”她微笑說:“我不過是越過‘無限之生的界線’就是了。”我說:“你不是……”她搖頭說:“什麼叫做‘死’?我同你依舊是一樣的活著,不過你是在界線的這一邊,我是在界線的那一邊,精神上依舊是結合的。不但我和你是結合的,我們和宇宙間的萬物,也是結合的。”

    我聽了她這幾句話,心中模模糊糊的,又像明白,又像不明白。

    這時她朗若曙星的眼光,似乎已經歷歷的看出我心中的癥結。便問說:“在你未生之前,世界上有你沒有?在你既死之後,世界上有你沒有?”我這時真不明白了,過了一會,忽然靈光一閃,覺得心下光明朗澈,歡欣鼓舞的說:“有,有,無論是生前,是死後,我還是我,‘生’和‘死’不過都是‘無限之生的界線’就是了。”

    她微笑說:“你明白了,我再問你,什麼叫做‘無限之生’?”我說:“‘無限之生’就是天國,就是極樂世界。”她說:“這光明神聖的地方,是發現在你生前呢?還是發現在你死後呢?”我說:“既然生前死後都是有我,這天國和極樂世界,就說是現在也有,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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