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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小紅的甜心

    “鋪採摛文 體物寫志”

      ——關於賦的幾點認識

      衣殿臣

      中國古代文壇,有“詩、詞、曲、賦”並稱之說,而且由來已久,廣為人知。兩千年來,賦作為一種特殊文體,它同詩、詞、曲、散文、小說一道,組成了蔚為壯觀的文學畫廊,為中華民族的文明增添了光彩。今年三月,《光明日報》率先開展“百城賦”徵文活動,截至目前為止,已刊發近五十篇作品,勢頭正勁。在《光明日報》的帶動下,哈爾濱、瀋陽、蘇州等城市,也掀起徵賦熱潮。10月22日我市徵賦結束,共刊作品42篇,可謂前所未有,盛況喜人。我的這次講座,就是在這樣的形勢下舉行的,主要講三個問題。

      一、 什麼是賦

      賦,它是一種比較特殊的文體,以鋪陳揚厲的手法狀物寫情,講究押韻和對仗,是非詩非文、亦詩亦文,介於詩文之間的一種文學樣式。所以郭紹虞先生把賦概括為跨詩與文的“兩棲動物”。對於賦,古代主要有三種說法。

      首先,班固在《兩都賦》序中說:“賦者,古詩之流也。”這是對賦的重要解釋。它指出了賦文體形式的由來,即源於古詩,由古詩衍化而成賦,所謂“雅頌之流亞”。同時它還指出了賦的特徵,與詩為類。班固在《漢書·藝文志》中對古籍進行了分類,也將賦和詩分在一起,稱之為“詩賦略”。這不僅是班固自己的認識,也包含了班氏所繼承者劉歆的認識。《藝文志》在講到詩歌發展時說,春秋之後,“學詩之士,逸在布衣,而賢人失志之賦作矣”。布衣而能作詩,故有樂府民歌的興盛;文人的創作,從荀子、宋玉起,則以賦的形式體物言情。荀子、宋玉之作與布衣之作雖在文體形式上有差別,卻終屬同源而分流。班固的看法是兩漢時期占主導地位的看法,也是後世普遍承認的定說,值得重視。

      其次,《漢書·藝文志》中說:“傳曰:‘不歌而誦謂之賦。’”這裡所說的“賦”,本指春秋時代貴族禮會之際不歌詩,而是在對話中背誦幾句詩,稱之為賦,可見賦在這裡是作動詞用。春秋以後,“聘問歌詠,不行於列國”,貴族已經不需要同時也沒有機會運用背誦幾句詩的形式,來委婉地表述自己的意思了。到了漢代,民間詩歌歸樂府掌管,而文人創作的文學作品,幾乎全都不依賴音樂,歌詠,而靠寫在竹簡、絹帛之上,或吟誦於唇吻。於是,這種“不歌而誦”的流傳形式,便成了賦這種文體的流傳特徵,人們遂稱為這種“不歌而誦”的文體為“賦”,由原來的動詞而變成名詞了。這樣,以“歌”與“誦”來區分詩與賦,可謂抓住了賦的特徵。賦雖然和詩一樣講究韻律,但它的韻律與歌曲無關,也就是說賦的韻律是為了誦讀,而不是為了配樂演唱。當然,後來有些詩也“不歌而誦”了,但那是詩與音樂逐漸分離的結果,不能由此而證明詩歌原始階段具有歌唱的特徵沒有存在過,也不能由此而否定漢代以“歌”與“誦”來劃分詩賦的時代意義。“不歌而誦”雖不能概括賦的全部特徵,但它仍不失為對賦的基本特徵的一種探本之論。所以這一概括,時至今日仍然被人們所常常徵引。

      再者,劉勰《文心雕龍·詮賦》中說:“賦者,鋪採摛文,體物寫志也。”這種看法最為人們所公認,因為它準確的概括了賦的基本特徵。先說“鋪採摛文”。鋪,即鋪敘、敷陳,言賦直陳其事,不取比興。《周禮·春官·大師》“曰風、曰賦、”鄭玄注:“賦之言鋪,其鋪陳今之政教善惡。”劉勰所說的“鋪採摛文”,從字面上解釋,就是鋪陳詞藻,彰顯文采。主要是講寫作技巧,一方面是強調文體賦鋪陳直敘的寫作特點,另一方面是強調文體賦文辭華麗的語言特點,二者相輔相成,這就從寫作特點和語言形式兩個方面講清了賦的特徵。再說“體物寫志”。志,一般指思想、志向、當然也包括感情。文學的本質特徵,就是寫“志”,即言情。《毛詩序》有云:“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這主要是講詩的抒情特點。晉代的陸機作《文賦》,明確地提出了詩與賦的區別:“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流亮。”意思是說,詩是用來抒發感情的,所以要綺麗細膩;賦是用來鋪陳事物的,所以要清晰明朗。劉勰更是把“體物”,即鋪陳描繪事物形態風貌,認定是賦體“寫志”的一種“載體”,道出了賦融體物寫志為一體的本質屬性。這樣,賦的基本特徵,就在“鋪採摛文”的藝術形式與“體物寫志”的思想內容相互統一中,得到了完整的表述。例如司馬相如的《上林賦》,透過“鋪採摛文”的誇張手法,寫出了上林苑的水勢、山形、蟲魚、鳥語、花木、珠玉、宮館等景物,以及皇上在上林苑中大規模田獵的逸樂情狀,所以劉勰說此賦“繁類以成絕”。東漢寫衍的《顯志賦》,也同樣用鋪張揚厲的手法,反覆寫自己尋求崇高志向與情愫的情景。可見,賦體文學的狀景寫情,都是以鋪陳直敘為特徵,所以劉勰說:“賦者,鋪也。”

      二、 賦的流變

      賦產生於戰國(前475年——前221年)後期,當時的代表人物是荀卿和宋玉,他們是最早以“賦”命名的作家。此後的兩千多年間,賦在不斷髮展,幾經變化,主要可分為四個階段,每個階段都有一種具有獨特的賦體作為它的標誌。

      1.大賦

      大賦,也稱古賦或漢賦,一般相對小賦而言。這種賦體興起並盛行於兩漢時期,從楚辭發展而來,以枚乘的《七發》為開端。代表作品是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上林賦》,揚雄的《羽獵賦》、《長揚賦》,班固的《兩都賦》,張衡的《二京賦》,以及左思的《三都賦》等。

      這種賦的特點,大都是以問答為骨架,喜歡用古文奇字和雙音疊韻詞,凡鋪排揚厲處多用整齊對稱的駢語,敘述和提頓的地方常用散句。一般說來,其體制宏偉,結構嚴密,氣象壯闊,文辭富麗,頗有一種“包括宇宙,總覽人物”之風貌。動輒兩三千言,或者四五千言,乃至近萬言。其內容多為描寫宮苑遊觀,鋪陳大都名邑,渲染出獵氣魄等。這種賦休,好用典故,文辭艱深、晦澀,不易讀懂。作者常於結尾處顯示諷喻之意,以表明作賦的主旨,但往往是“勸百諷一”,適得其反。

      2.駢賦

      駢賦,也稱為“俳賦”,這是賦體文學發展的第二個階段。這種賦,是在大賦的基礎上發展演變出來的駢賦體。它始於魏晉,盛行於南北朝。“駢”,即駢儷,是指字句的對偶。駢賦主要的特點是:句式整齊,文辭華美,對仗工穩,韻律和諧,煉詞熔典都非常講究,多以駢四儷六為節奏單元,以連綴麗藻雅詞為謀篇根本。和大賦相比,則少有鋪陳文物、堆砌難字僻詞的現象,還比較重視對情景的描述,呈現出較多的詩體美和音樂美。

      孫梅在《四六叢話》論到賦的演變時說:“左(思)陸(機)以下,漸趨整煉,齊梁而降,日事研華,古(大)賦一變而為駢賦。江(淹)鮑(照)虎步於前,金聲玉振;徐(陵)庾(信)鴻騫於後,繡錯綺交。固非古音之洋洋,未如律體之靡靡也。”這裡所提到的幾位名家,也都留有這方面的代表作品傳世,如陸機的《文賦》,江淹的《別賦》,鮑照的《蕪城賦》,徐陵的《鴛鴦賦》,庾信的《哀江南賦》、《小園賦》等。

      3.律賦

      律賦,這是古代賦體文學發展的第三個階段,是在駢賦的基礎上形成的。“律”,是指格律,也就是作賦必須嚴格遵守對仗、聲律的要求,不得隨意而為,和寫格律詩相似。律賦的出現和定型,是與唐代科舉取士密切聯絡在一起的,因為當時的進士考試,既要作詩,也要寫賦。

      律賦的形成大約在唐中宗時期,其主要特點是:首先,講究押韻。比起駢賦來,更為注重音韻的平仄協和。一般由考官或皇上命題,出幾個韻字,規定幾類韻腳,按韻作賦。後來逐漸定型,限用八韻。如唐代一次考《旗賦》,便以“風日雲野、舉國清肅”為韻腳,依次押韻,不得顛倒錯亂。其次,強調對仗。大家知道,駢賦最重視的是對仗,講究駢四儷六,要求嚴格。而律賦在對仗、錘鍊字句上比起駢賦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再次,篇幅較小。一般說來,字數為四百字左右。如王啟的《江南春賦》,只有361字。所以李調元在《賦話》中說:“唐時律賦,字數定限,鮮有過四百者。”最後,開頭破題。律賦作為應試文休,要求開端就要扣題,詞旨既顯豁,又不淺露。如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試《日五色賦》,李成則以“德動天鑑,祥開日華”開篇點題,為時人所稱,一躍而成為狀元,傳為佳話。韓愈、元稹、白居易、皮日休、陸龜蒙等名家,都有律賦傳世。

      4.文賦

      文賦,這是古代賦體文學發展的第四個階段,在唐代古文運動影響下產生的新賦體。它一反駢賦和律賦在對偶、用韻方面的限制,強調像散文那樣無拘無束,自由揮灑。其代人物為歐陽修、蘇軾、楊萬里、范成大等。

      文賦與大賦、駢賦、律賦的主要區別在於它結構別緻,議論紛呈,句式鬆散等幾個方面,這在歐陽修的《秋聲賦》,蘇軾的前後《赤壁賦》,楊萬里的《浯溪賦》,范成大的《館娃宮賦》中,都有明顯的表現。從總體上說,賦是介於詩與文之間的一種體裁。駢賦、律賦側重抒情與辭采,就聲律方面看,接近於詩;而文賦則結構鬆散,句式靈便,從這行文面看,更近於散文。所以,宋代的著名文賦作品,也可以當作散文來欣賞。值得注意的是,文賦並不完全排斥對偶,有時也在運用這種形式。如歐陽修《秋聲賦》中的句子“初淅瀝以蕭颯,忽奔騰而澎湃”;“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蘇軾前後《赤壁賦》中的句子“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等,便是很好的例證。另外,文賦也同樣用韻,如蘇軾的《前赤壁賦》,就有十二次換韻。與律賦不同的是,不那麼太受約束。

      三、賦的特點

      賦是同詩、詞、曲並列的一種特殊文體,在長期發展中已形成了自己的特點,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1.賦必押韻

      賦既然是詩與文的結合體,亦詩亦文,在體制上要求必須押韻;不押韻就不能稱為賦。不過,賦的押韻不像詩那麼嚴格,無須一韻到底,也可以平仄兼押。歸納起來,有四點。首先,可以換韻。一般說來,賦的篇幅較長,幾百字,幾千字,甚至上萬字,這就無法一韻到底,須中途變換。有的大賦,換韻竟達幾十次,乃至上百次。像左思的《三都賦》、庾信的《哀江南賦》,都換幾十次。其次,適應段落。賦的換韻,往往與內容段落相一致,有些賦家則用換韻來表示段落,提示內容。如江淹的《別賦》,許多段是一韻到底的,換韻則另起一段。再如15年前,雲南周善甫老先生寫了一篇《春城賦》,題下標明以“春城無處不飛花”為韻,全文七段,每一段一韻,中間不換,極有風韻。其次,隔句相押。賦的押韻,靈活多樣。有的一句一押,有的隔句一押,有的三四句或四五句一押,並沒有嚴格規定。不過,最基本的是隔句相押,和《詩經》、《楚辭》的手法是相近的。

      2.講究對仗

      對仗,是賦講究文采的一種表現。賦如果沒有對仗,和散文又有什麼區別?追根溯源,賦中最早使用對仗的,是西漢王褒的《洞簫賦》。嗣後,東漢班固的《兩都賦》,張衡的《二京賦》,均有較為精工的對仗。到了魏晉,賦中使用偶句越來越多,如曹植的《洛神賦》:“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綠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左思的《三都賦》,也用了大量的駢偶句,為洛陽紙貴增加了砝碼。陸機的《文賦》,由於對仗工整,又富於變化,使作品更加典雅與精美。到了南北朝,因為出現了駢賦,作品中的偶句倍增,有的作品更是一駢到底。像沈約的《麗人賦》、謝莊的《月賦》、吳均的《八公山賦》,江淹的《恨賦》,都號稱名篇,以對仗工美而受人讚揚。特別是庾信的《哀江南賦》,三千三百餘言,除開頭或過渡有少量散句之外,全文都是對仗,而且形式多樣,巧於變化,令人歎為觀止。

      唐代繼承六朝遺風,凡作賦皆有對句。就連李商隱只有八句32字的詠物小作《蝨賦》,居然還有四句對仗,“亦氣而孕,亦卵而成”;“回臭而多,蹠香而絕”。

      3.鋪張揚厲

      賦作為介於詩與文之間的一種特殊文體,它在寫作上的最大特點就是鋪張揚厲,即在描繪事物時,多用誇飾手法,極力渲染,以張大其事,從而引起注意,給人們留下深刻印象。如司馬相如、揚雄的一些大賦,像《上林賦》、《長楊賦》都透過繁多的景物描寫,渲染出漢代京都苑囿的空前盛況和帝王田獵的奢靡豪華。前面在講賦的對仗時,所引曹植《洛神賦》中的那一段,則是寫人物運用鋪陳手法取得成功的典型範例,大家不妨推敲推敲。

      這裡,再引兩段《木蘭詩》中的例子,幫助大家進一步瞭解和掌握鋪張揚厲的寫作手法。《木蘭詩》在寫到木蘭替父從軍做準備時有這樣幾句:“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而寫到木蘭榮歸時又有這樣幾句:“爺孃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看,這就是展開描寫,這就是鋪張揚厲。詩尚如此,何況於賦?

      4.追求辭采

      在諸多文體中,像詩歌、散文、小說等,賦是最講究辭采,追求文雅,善用典故的,古代是這樣,當代也是這樣。為其如此,賦是比較難寫的。在洋洋賦海大觀園中,有多少聲情並茂、文采斐然的佳作流傳於世,供人欣賞?像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張衡的《二京賦》,左思的《三都賦》,王粲的《登樓賦》,曹植的《洛神賦》,謝莊的《月賦》,王勃的《騰王閣序》,杜牧的《阿房宮賦》,蘇軾的《前赤壁賦》等,哪一篇不文采飛揚,才情橫溢?其中,最值得稱道的是庾信的《哀江南賦》,它辭采富瞻,熔敘事、描寫、抒情、議論為一爐,僅用典就有一百多處,而且靈活多樣,巧於變化,可謂空前絕後,無人比肩。而當代作品,《光明日報》“百城賦”所刊發的近五十多篇賦中,寫得最富於文采的是《煙臺賦》,情景交融,洋洋灑灑,堪稱“鋪採摛文,體物與志”的精品,大家不妨找來看看,必將受益非淺。

    至於怎樣才能寫好賦?我想借大賦家揚雄在《新論》中所說的一句話作答:“能讀千賦,則善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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