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麥田，微風拂過，翻滾著層層金色的麥浪。我的心沉浸在一片寧靜中。 我睜開眼，清晨明亮的Sunny從綠色的百葉窗中透了下來，又是那個夢。不知是第幾回了，我的夢境中重複出現這這幅畫面。為什麼呢？ “Baby，在想什麼吶？”一抬頭 ，是葉子箐微笑的臉。我溜了一眼周圍，同學們都在大聲說笑，唉，葉子箐這個人，下課了還這麼輕聲細語的。“沒有哇。”我翻了翻眼皮。“Baby，放學後去不去圖書館？”“好啊——還有，拜託，不要老叫我Baby。” 葉子箐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一個溫柔似水的女孩。她總喜歡無限溫柔地叫我一聲“Baby”，因為她說我就像一個可愛的小Baby。是嗎？或許是吧，在別人的眼裡我永遠是那麼快樂而天真。可是，我好討厭自己這個樣子，Baby永遠只是有人喜歡而沒人愛的吧？ 葉子箐不置可否地微微笑了一下，轉身走了，氣得我直向她瞪白眼。一回頭，正看見有馬似笑非笑地望著我，那表情應該是嘲弄吧？我糗得一跺腳，賭氣坐下一個人發呆。有馬真討厭，跟葉子箐一樣討厭，都那麼沉穩寧靜，又總愛笑我幼稚。不過，他們真是蠻配的。 我偷偷望了一眼葉子箐的座位。有馬站在她旁邊，正俯身對她說著什麼，葉子箐淺淺的笑著，長長的髮絲垂在頰邊。我呆呆地看著，想像以往一樣故意壞壞地笑一聲，心裡卻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酸酸的、澀澀的。有一點難受。我乾咳一聲，把眼光轉向面前的語文書。 二 高高的書架前，我走神地望著一排排摞得整整齊齊的書。葉子箐在對面書本的夾隙中望了望我。“Baby,come here.”“幹嘛呀。”我懶懶地拖著腔調，向她走去。“看這本書。”我眯起眼睛，一字一頓地讀：“小——王——子。”葉子箐隨手翻了翻書頁，仰起臉抑揚頓挫地背誦：“一旦你馴服了我，將會是多麼的美妙，同樣是金色的麥穗，就能讓我想到你，我也會愛上吹拂麥田的風聲……”葉子箐停下來，看了看我，說：“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本書。Baby，你也看看吧！”“得了吧，我可不愛——”葉子箐把書塞進我手裡，唉，算了算了，看就看吧。 “Baby，手上拿著什麼書呀？”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是有馬。我不想回答他，只揚了揚手裡的書。“《小王子》？你也開始看名著啦？”我莫名其妙地生氣，或許只是因為有馬語調中的驚奇。“憑什麼我不能看，難道只有葉子箐才有資格看名著嗎？”我衝著他大吼一聲，轉身跑掉了。 半個小時了。我對這日記本空白的一頁發呆。為什麼要對有馬發火呢？他並沒有惡意啊。我沮喪地用筆敲了敲腦袋，唉！這下他一定更加認為我是個刁蠻任性的女孩了。我真笨哪！ 我重重地吸了口氣。如果，如果能像葉子箐那樣溫柔可人就好了。 三 四周是一片飛快的敲鍵聲。我對著閃閃爍爍的電腦螢幕發呆。我最害怕的科目就是上機課了，那些複雜的語言真是令人搞不懂。葉子箐在這方面如魚得水，就像她在學習上一樣。有馬也是。我不安地挪了一下身子，擦了擦由於一直握著滑鼠而變得溼漉漉的手。 FLASH語言中的倒影線怎麼做來著？我皺著眉頭冥思苦想，還是理不出頭緒。偷偷瞟了一眼旁邊的有馬，從前我遇到不會的問題總是請教他，可今天……不知怎麼有馬恰好也抬起頭來，四目相對，我慌忙避開了目光。有馬的眼神很清澈，像春天的Sunny一樣明亮。“怎麼？什麼不會做了？”有馬的聲音輕輕的，很溫和，很親切。“唔，那個，倒影線。”有馬走到我旁邊，微俯下身，點選滑鼠。他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還有他輕輕的呼吸聲，像——像微風吹拂過麥田。我有些陶醉，真希望時間永遠停佇。 “怎麼樣，會了嗎？”有馬微笑著望著我。“呃，會，會了。”我有些慌亂地低下頭，臉有點兒發燙。心中卻湧起一絲甜意。我在鍵盤上敲了一行小字——“昨天的事，sorry，別生氣。”加上一個可愛的笑臉，發給他。“沒關係，我不會介意的。”有馬也換給我一個笑臉。我抬起頭望他，他也望著我，相視一笑，我的煩惱全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四 “Baby，昨天我去聊天室認識了一個新網友耶。”第一次看見葉子箐這麼興奮，她的眼睛很亮，閃著奇異的光。“哦，叫什麼名字啊？”葉子箐抿嘴一笑，神神秘秘地說：“天機不可洩露。”什麼嘛，連個網友的名字都不肯說。“哼，不說就不說，我還不想聽呢。”我氣呼呼地轉過身去。“你幹嘛呀，他就叫這個名字嘛。”葉子箐一副委屈的模樣。我撲哧一聲笑了，居然還有這麼好玩的名字。“他是本市的。我們還有很多共同語言呢，他很可愛還很……”“喂喂，悠著點，沒聽說過一句話嗎？‘在網上，沒人知道你是一條狗’網路戀愛，千萬可別陷進去呀！”我潑了一桶冷水，算是扯平了，然後心滿意足地看著手裡的漫畫。 這幾天葉子箐不停地向我講她的那個“天機不可洩露”。葉子箐真怪，從前她對班上的男生都是鼻孔朝天的，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他以為我是一個非常單純可愛的女孩子呢。” 葉子箐笑著說：“你猜我的網名是什麼，‘Baby’。哦，對了，他還問我喜不喜歡看《小王子》呢。”我忙把手裡的《浪客劍心》放下，葉子箐借我的那本《小王子》我動都還沒動呢。 五 我一邊翻著《小王子》一邊想心事。我的心情很不好。今天排演英文劇，葉子箐、我和有馬一組，他們演Daddy、Mummy,我演小Baby。葉子箐和有馬多配啊，一個沉穩帥氣，一個溫柔美麗。我算什麼？一個傻乎乎的小Baby。可我偏得插在他們中間，真討厭自己，像個多餘的電燈泡。尤其是當同學們笑著起鬨他們是一對“金童玉女”的時候，我呆呆地站在一邊，心情沮喪到極點。有馬臉上的笑意多燦爛呀，他望了我一眼，像葉子箐一樣親暱地叫“Baby……”我卻想哭。 狐狸對小王子說：“一旦你馴服了我……”看到這段葉子箐曾經朗誦過的話，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或許不單是一位狐狸的話。我只是拼命地哭，想著有馬，想著葉子箐，想著有馬看葉子箐的眼神。我希望自己哭過之後就能變成一個像葉子箐一樣溫婉可人、惹人喜愛的女孩。 為什麼我的頭腦如此簡單，為什麼我渾身是刺，為什麼我沒有人喜歡？我想我就是那隻小狐狸，沒人馴服的小狐狸，想向人說：“請馴服我吧。”卻又無從開口。 早上去上學我故意不理有馬。數學作業最後一題不會做我也不再去問他，空白著交上去。我想我不應該再去努力抓住什麼了，沒有屬於我的東西了。我不想再做那個尷尬可憐的“Baby”。有馬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只是低頭做題。我的心沉了一下，想起那隻等愛的小狐狸，強迫自己埋頭看數學書。 不知怎麼葉子箐的情緒好像也特別低落，一整天垂頭喪氣，決口不提她的“天機不可洩露”。我也懶得問。空氣沉悶得像要滴出水來。 下午放學前葉子箐傳了張紙條給我。“Baby，放學後陪我去麥當勞。”我把紙條揉成一團扔來扔去，去就去，正好我也想換個心情。 麥當勞裡的冷空氣把人的大腦都給冰鎮住了，輕柔舒緩的小提琴在餐廳裡迴盪，葉子箐輕輕攪著杯中的冰塊，聲音喃喃的像在自言自語：“他說他喜歡上一個女孩，一個很可愛很單純的女孩子。”“他”，誰呀？我的大腦一時無法解凍。葉子箐淡淡瞟了我一眼，說：“‘天機不可洩露’。他還說她好像早晨最燦爛的Sunny，活潑且耀眼。”這——關葉子箐什麼事呀？ 我疑惑地望了望她，她的眼神很散，卻凝著淡淡的憂傷。難道——我嚇了一跳，不會吧？葉子箐一向是那麼孤高冷漠的呀。葉子箐不說話了低頭喝飲料，她的樣子很淑女。我想起有馬的事，也一下陷進傷感的情緒裡，於是大口大口喝可樂，把不快全部冰凍住。 六 “Baby，蕭亞軒的新專輯借我聽吧。”葉子箐沉默了幾天後，又恢復了往常的恬淡平靜。我探究地望了望她含笑的眸子，葉子箐很釋然地笑了：“我想通了。至少，我還有麥田的顏色。”是嗎？麥田的顏色？ 葉子箐又變成原來那副心如止水的樣子，我真佩服她，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而我呢？好幾天的數學作業最後一題我都是空白的，看淺紫色的電話機靜靜躺在床頭，我真想撥通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聽一聽有馬沉靜溫和富有磁性的聲音。可我沒有。我像是偏要和自己的意願過不去。 像往常一樣做完作業，我受不了這種寂寞的痛苦，寂寞讓我想起有馬微笑的眼神，而它卻是落在葉子箐身上。於是我開啟電腦上網。 我很少上網，偶爾去查一些與學習有關的資料。至於聊天室之類的，更是從來沒去過。我進入葉子箐常去的那個聊天室，化名“麥田守望者”。“天機不可洩露”居然也在，於是我問他：“天，你是不是有一個叫‘Baby’的網友？”他很驚奇地反問我：“你怎麼知道”我說我是她的朋友。 我們倆聊了起來，圍繞他和“Baby”的認識、交往過程 。我終於知道葉子箐為什麼會喜歡他了，他真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傢伙，沉穩聰明而又有一點幽默。想到葉子箐的心情，我突然問：“天，你喜歡‘Baby’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螢幕上慢慢地跳出一個又一個字：“我在生活中喜歡一個叫Baby的女孩，她很可愛，雖然並不十全十美。在這個聊天室裡我認識了‘Baby’，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是她。我曾問過她一些問題，還向她暗示過，可是她好像沒什麼反應。你是她的朋友，你應該知道吧？” 我呆呆地望著螢幕。我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覺得“天機不可洩露”就是有馬，我真希望是這樣。可我又怕如果他不是，我會更加難過。等不及他說下去，我趕緊退出了聊天室。望著灰藍的選單，心裡湧起一絲絲驚喜的甜蜜和淡淡的遺憾。 七 數學考試的成績出來了，我有兩道大題不會做，有馬又是第一名，98分。我死死咬著嘴唇，強忍住眼中的淚水。有馬偏偏在這時候走過來，我忙別過頭去，他卻拉了一張椅子坐下。“Baby，這幾道錯題我給你講講吧。”有馬的語氣像是在請求而不是在施捨。我無法拒絕，且我的內心本來就不願拒絕。 好久沒聽到有馬用這樣沉靜溫和的聲音給我講題了，我偷偷望著有馬專注的側影，心底有一種叫感動的東西慢慢漾開，我突然想有馬到底是不是就是“天界不可洩露”呢？ “好了，都懂了嗎？”有馬合上演算本，微笑著問。我有些心不在焉，脫口而出：“有馬，你覺不覺得我很令人討厭？”“怎麼會呢？”有馬的反應出乎我意料的強烈：“你一點都不令人討厭，你——”有馬的臉微微紅了一下，誠懇地望著我說：“你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我想起天機不可洩露的話——“她很可愛，雖然並不十全十美”，我想，或許我也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樣討人厭。 放學回家的路上我一邊騎車一邊哼著小曲。“Baby，今天你的心情看起來很好哦！”葉子箐微微側過頭笑著說。“是嗎？我每天心情都是這麼好的嘛。”“唔，或許是吧。不過請幾天你有一點反常，不說不笑的，嚇了我一跳，你可是我最最寶貝的小Baby哦！”我笑了一下，沒有說話。“知道嗎，Baby，我真羨慕你，永遠那麼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葉子箐望著我，眼神深沉而凝重。我的心“咯噔”一下，想想有馬和葉子箐的話，發現我差一點丟失了自己最真實的一面。不過還好，現在醒悟還來得及。我猛地踩了一下腳踏，車向前飛奔而去，撒下一串快樂的歌聲：“感覺對了我要出發／用我自己的步伐／告訴所有舊的想法……” 八 葉子箐今天一整天怪怪的，滿懷心事的模樣，好幾次欲言又止。我想，肯定又是因為那個“天機不可洩露”。果然，放學後她再一次約我去麥當勞。 “他說想跟我見面。”葉子箐開門見山地說，語氣裡聽不出一點平仄，我的心突然很劇烈地跳了起來，就像小時候才一個很難的謎題，謎底快要揭曉時的那樣。 “你怎麼想？”我抑制住自己內心的激動。 “我——我不想去” “為什麼？”我非常驚異，“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嗎？” “是——不過，有一些事，何必要在乎擁有全部，只要留一個完美的印象在彼此心中，就足夠了。” 我望望葉子箐，她依舊是那樣一副恬淡如水的模樣，或許她真的想通了。然而她眼中依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淡淡的傷感。畢竟，她割捨的是那樣一段美好的感情呵。 九 窗外下雨了。雨滴輕輕敲打著窗欞，模糊了我的視線。我望著水汽迷濛的窗子發呆。葉子箐的話在腦海裡忽隱忽現，我不清楚葉子箐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有一些事，何必要在乎擁有全部，只要留一個完美的印象在彼此心中，就足夠了。”真的嗎？ 我終於伸手開啟了電腦螢幕的開關，手心裡有一張皺巴巴的小紙條，是“天機不可洩露”的E-mail信箱地址，葉子箐給我的。我向她要的時候她很驚詫地望了我一眼，但沒有問為什麼。 望著灰藍的選單，不知為什麼我的手無法移向滑鼠。我又想起那個夢，那個無來由的夢，夢中是一大片金黃色的波濤起伏的麥田。我翻開了那本許久沒動的《小王子》——小王子馴服了狐狸，可最後還是離開了它。“那你還是什麼都沒得到吧……”小王子說。“不，”狐狸說，“我還有麥田的顏色……” 我淚流滿面。我終於知道了為什麼我的夢境會重複出現這幅畫面，麥田象徵我渴望已久的幸福。“我還有麥田的顏色”，或許我一早就預見了這樣的結局。但現在這結局必須由我自己來抉擇。 葉子箐的話又在我腦海裡閃現：“何必在乎擁有全部”，是啊，我到底想擁有什麼？有馬嗎？有馬微笑地望著我的眼神，有馬教我數學題時的專注耐心，有馬親暱愛憐地叫我“小Baby”，有馬說我是一個可愛的女孩……這些難道還不夠嗎？“只要留一個完美的印象在彼此心中，就足夠了”，是的，足夠了。 我關掉了電腦螢幕，將那張小紙條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簍你，紙團畫出一個優美的弧線正中目標，我的心裡驀地一陣輕鬆。我不想知道有馬到底是不是“天機不可洩露”，我只需記住有馬看我的眼神，我只要擁有麥子的顏色，這就夠了。 十 今天是初三畢業班的秋遊活動。 “baby，快看！”葉子箐驚異地呼喚我。我從車上跳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哇，那麼一大片一望無際的麥田，金燦燦的，和我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我和葉子箐並肩站著，誰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這一片金色的海洋，心沉浸在深深的喜悅和寧靜中。 “喂，笑一笑！”有馬端著照相機向我們喊，臉上的笑意如Sunny般燦爛。我用手緊緊摟住葉子箐的肩，“一二三，茄子——”綻出一個最美麗的笑容。 我和有馬在田埂上一前一後慢慢地走。“有馬，這次的數學考試我得了90分，真是多謝你了。”“小傻瓜，謝什麼，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我輕輕笑了，轉過頭去望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有馬，我想報考省重點，你說我能行嗎？”“行！一定行。來，我們一起努力，省重點的大門一定會向我們敞開的。”有馬伸出手，很認真地看著我，臉上的笑容燦爛而真摯。 我咧開嘴笑了，也伸出手，握住了有馬那寬厚的手掌。真正微風拂過，帶來麥穗淡淡的清香，麥田裡翻滾著層層金色的麥浪。我的心充盈著一種恬靜平和的情緒。我想我不會再做那個夢了，因為我一直渴求的幸福其實本來就是屬於我的。人們總喜歡去追逐一些遙遠的東西，就像我，就像葉子箐，我們就像麥田守望者，守望著那一片麥田，守護屬於自己的幸福。但不管結果怎樣，我們都是幸福的，因為至少，我們還擁有麥田的顏色。 Baby，有馬，快來呀，開飯啦！“我回過頭去，葉子箐在遠處向我們招手，她的笑容不再是淡淡的，而是非常燦爛。“哎，來了！”我脆脆地答應一聲，向她飛奔過去。微風輕輕撫摸我的臉頰，我知道，我、有馬、葉子箐，我們三個人的笑聲是世界上最最和諧而動聽的音樂，那是微風吹拂過麥田的聲音。
眼前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麥田，微風拂過，翻滾著層層金色的麥浪。我的心沉浸在一片寧靜中。 我睜開眼，清晨明亮的Sunny從綠色的百葉窗中透了下來，又是那個夢。不知是第幾回了，我的夢境中重複出現這這幅畫面。為什麼呢？ “Baby，在想什麼吶？”一抬頭 ，是葉子箐微笑的臉。我溜了一眼周圍，同學們都在大聲說笑，唉，葉子箐這個人，下課了還這麼輕聲細語的。“沒有哇。”我翻了翻眼皮。“Baby，放學後去不去圖書館？”“好啊——還有，拜託，不要老叫我Baby。” 葉子箐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一個溫柔似水的女孩。她總喜歡無限溫柔地叫我一聲“Baby”，因為她說我就像一個可愛的小Baby。是嗎？或許是吧，在別人的眼裡我永遠是那麼快樂而天真。可是，我好討厭自己這個樣子，Baby永遠只是有人喜歡而沒人愛的吧？ 葉子箐不置可否地微微笑了一下，轉身走了，氣得我直向她瞪白眼。一回頭，正看見有馬似笑非笑地望著我，那表情應該是嘲弄吧？我糗得一跺腳，賭氣坐下一個人發呆。有馬真討厭，跟葉子箐一樣討厭，都那麼沉穩寧靜，又總愛笑我幼稚。不過，他們真是蠻配的。 我偷偷望了一眼葉子箐的座位。有馬站在她旁邊，正俯身對她說著什麼，葉子箐淺淺的笑著，長長的髮絲垂在頰邊。我呆呆地看著，想像以往一樣故意壞壞地笑一聲，心裡卻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酸酸的、澀澀的。有一點難受。我乾咳一聲，把眼光轉向面前的語文書。 二 高高的書架前，我走神地望著一排排摞得整整齊齊的書。葉子箐在對面書本的夾隙中望了望我。“Baby,come here.”“幹嘛呀。”我懶懶地拖著腔調，向她走去。“看這本書。”我眯起眼睛，一字一頓地讀：“小——王——子。”葉子箐隨手翻了翻書頁，仰起臉抑揚頓挫地背誦：“一旦你馴服了我，將會是多麼的美妙，同樣是金色的麥穗，就能讓我想到你，我也會愛上吹拂麥田的風聲……”葉子箐停下來，看了看我，說：“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本書。Baby，你也看看吧！”“得了吧，我可不愛——”葉子箐把書塞進我手裡，唉，算了算了，看就看吧。 “Baby，手上拿著什麼書呀？”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是有馬。我不想回答他，只揚了揚手裡的書。“《小王子》？你也開始看名著啦？”我莫名其妙地生氣，或許只是因為有馬語調中的驚奇。“憑什麼我不能看，難道只有葉子箐才有資格看名著嗎？”我衝著他大吼一聲，轉身跑掉了。 半個小時了。我對這日記本空白的一頁發呆。為什麼要對有馬發火呢？他並沒有惡意啊。我沮喪地用筆敲了敲腦袋，唉！這下他一定更加認為我是個刁蠻任性的女孩了。我真笨哪！ 我重重地吸了口氣。如果，如果能像葉子箐那樣溫柔可人就好了。 三 四周是一片飛快的敲鍵聲。我對著閃閃爍爍的電腦螢幕發呆。我最害怕的科目就是上機課了，那些複雜的語言真是令人搞不懂。葉子箐在這方面如魚得水，就像她在學習上一樣。有馬也是。我不安地挪了一下身子，擦了擦由於一直握著滑鼠而變得溼漉漉的手。 FLASH語言中的倒影線怎麼做來著？我皺著眉頭冥思苦想，還是理不出頭緒。偷偷瞟了一眼旁邊的有馬，從前我遇到不會的問題總是請教他，可今天……不知怎麼有馬恰好也抬起頭來，四目相對，我慌忙避開了目光。有馬的眼神很清澈，像春天的Sunny一樣明亮。“怎麼？什麼不會做了？”有馬的聲音輕輕的，很溫和，很親切。“唔，那個，倒影線。”有馬走到我旁邊，微俯下身，點選滑鼠。他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還有他輕輕的呼吸聲，像——像微風吹拂過麥田。我有些陶醉，真希望時間永遠停佇。 “怎麼樣，會了嗎？”有馬微笑著望著我。“呃，會，會了。”我有些慌亂地低下頭，臉有點兒發燙。心中卻湧起一絲甜意。我在鍵盤上敲了一行小字——“昨天的事，sorry，別生氣。”加上一個可愛的笑臉，發給他。“沒關係，我不會介意的。”有馬也換給我一個笑臉。我抬起頭望他，他也望著我，相視一笑，我的煩惱全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四 “Baby，昨天我去聊天室認識了一個新網友耶。”第一次看見葉子箐這麼興奮，她的眼睛很亮，閃著奇異的光。“哦，叫什麼名字啊？”葉子箐抿嘴一笑，神神秘秘地說：“天機不可洩露。”什麼嘛，連個網友的名字都不肯說。“哼，不說就不說，我還不想聽呢。”我氣呼呼地轉過身去。“你幹嘛呀，他就叫這個名字嘛。”葉子箐一副委屈的模樣。我撲哧一聲笑了，居然還有這麼好玩的名字。“他是本市的。我們還有很多共同語言呢，他很可愛還很……”“喂喂，悠著點，沒聽說過一句話嗎？‘在網上，沒人知道你是一條狗’網路戀愛，千萬可別陷進去呀！”我潑了一桶冷水，算是扯平了，然後心滿意足地看著手裡的漫畫。 這幾天葉子箐不停地向我講她的那個“天機不可洩露”。葉子箐真怪，從前她對班上的男生都是鼻孔朝天的，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他以為我是一個非常單純可愛的女孩子呢。” 葉子箐笑著說：“你猜我的網名是什麼，‘Baby’。哦，對了，他還問我喜不喜歡看《小王子》呢。”我忙把手裡的《浪客劍心》放下，葉子箐借我的那本《小王子》我動都還沒動呢。 五 我一邊翻著《小王子》一邊想心事。我的心情很不好。今天排演英文劇，葉子箐、我和有馬一組，他們演Daddy、Mummy,我演小Baby。葉子箐和有馬多配啊，一個沉穩帥氣，一個溫柔美麗。我算什麼？一個傻乎乎的小Baby。可我偏得插在他們中間，真討厭自己，像個多餘的電燈泡。尤其是當同學們笑著起鬨他們是一對“金童玉女”的時候，我呆呆地站在一邊，心情沮喪到極點。有馬臉上的笑意多燦爛呀，他望了我一眼，像葉子箐一樣親暱地叫“Baby……”我卻想哭。 狐狸對小王子說：“一旦你馴服了我……”看到這段葉子箐曾經朗誦過的話，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或許不單是一位狐狸的話。我只是拼命地哭，想著有馬，想著葉子箐，想著有馬看葉子箐的眼神。我希望自己哭過之後就能變成一個像葉子箐一樣溫婉可人、惹人喜愛的女孩。 為什麼我的頭腦如此簡單，為什麼我渾身是刺，為什麼我沒有人喜歡？我想我就是那隻小狐狸，沒人馴服的小狐狸，想向人說：“請馴服我吧。”卻又無從開口。 早上去上學我故意不理有馬。數學作業最後一題不會做我也不再去問他，空白著交上去。我想我不應該再去努力抓住什麼了，沒有屬於我的東西了。我不想再做那個尷尬可憐的“Baby”。有馬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只是低頭做題。我的心沉了一下，想起那隻等愛的小狐狸，強迫自己埋頭看數學書。 不知怎麼葉子箐的情緒好像也特別低落，一整天垂頭喪氣，決口不提她的“天機不可洩露”。我也懶得問。空氣沉悶得像要滴出水來。 下午放學前葉子箐傳了張紙條給我。“Baby，放學後陪我去麥當勞。”我把紙條揉成一團扔來扔去，去就去，正好我也想換個心情。 麥當勞裡的冷空氣把人的大腦都給冰鎮住了，輕柔舒緩的小提琴在餐廳裡迴盪，葉子箐輕輕攪著杯中的冰塊，聲音喃喃的像在自言自語：“他說他喜歡上一個女孩，一個很可愛很單純的女孩子。”“他”，誰呀？我的大腦一時無法解凍。葉子箐淡淡瞟了我一眼，說：“‘天機不可洩露’。他還說她好像早晨最燦爛的Sunny，活潑且耀眼。”這——關葉子箐什麼事呀？ 我疑惑地望了望她，她的眼神很散，卻凝著淡淡的憂傷。難道——我嚇了一跳，不會吧？葉子箐一向是那麼孤高冷漠的呀。葉子箐不說話了低頭喝飲料，她的樣子很淑女。我想起有馬的事，也一下陷進傷感的情緒裡，於是大口大口喝可樂，把不快全部冰凍住。 六 “Baby，蕭亞軒的新專輯借我聽吧。”葉子箐沉默了幾天後，又恢復了往常的恬淡平靜。我探究地望了望她含笑的眸子，葉子箐很釋然地笑了：“我想通了。至少，我還有麥田的顏色。”是嗎？麥田的顏色？ 葉子箐又變成原來那副心如止水的樣子，我真佩服她，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而我呢？好幾天的數學作業最後一題我都是空白的，看淺紫色的電話機靜靜躺在床頭，我真想撥通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聽一聽有馬沉靜溫和富有磁性的聲音。可我沒有。我像是偏要和自己的意願過不去。 像往常一樣做完作業，我受不了這種寂寞的痛苦，寂寞讓我想起有馬微笑的眼神，而它卻是落在葉子箐身上。於是我開啟電腦上網。 我很少上網，偶爾去查一些與學習有關的資料。至於聊天室之類的，更是從來沒去過。我進入葉子箐常去的那個聊天室，化名“麥田守望者”。“天機不可洩露”居然也在，於是我問他：“天，你是不是有一個叫‘Baby’的網友？”他很驚奇地反問我：“你怎麼知道”我說我是她的朋友。 我們倆聊了起來，圍繞他和“Baby”的認識、交往過程 。我終於知道葉子箐為什麼會喜歡他了，他真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傢伙，沉穩聰明而又有一點幽默。想到葉子箐的心情，我突然問：“天，你喜歡‘Baby’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螢幕上慢慢地跳出一個又一個字：“我在生活中喜歡一個叫Baby的女孩，她很可愛，雖然並不十全十美。在這個聊天室裡我認識了‘Baby’，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是她。我曾問過她一些問題，還向她暗示過，可是她好像沒什麼反應。你是她的朋友，你應該知道吧？” 我呆呆地望著螢幕。我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覺得“天機不可洩露”就是有馬，我真希望是這樣。可我又怕如果他不是，我會更加難過。等不及他說下去，我趕緊退出了聊天室。望著灰藍的選單，心裡湧起一絲絲驚喜的甜蜜和淡淡的遺憾。 七 數學考試的成績出來了，我有兩道大題不會做，有馬又是第一名，98分。我死死咬著嘴唇，強忍住眼中的淚水。有馬偏偏在這時候走過來，我忙別過頭去，他卻拉了一張椅子坐下。“Baby，這幾道錯題我給你講講吧。”有馬的語氣像是在請求而不是在施捨。我無法拒絕，且我的內心本來就不願拒絕。 好久沒聽到有馬用這樣沉靜溫和的聲音給我講題了，我偷偷望著有馬專注的側影，心底有一種叫感動的東西慢慢漾開，我突然想有馬到底是不是就是“天界不可洩露”呢？ “好了，都懂了嗎？”有馬合上演算本，微笑著問。我有些心不在焉，脫口而出：“有馬，你覺不覺得我很令人討厭？”“怎麼會呢？”有馬的反應出乎我意料的強烈：“你一點都不令人討厭，你——”有馬的臉微微紅了一下，誠懇地望著我說：“你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我想起天機不可洩露的話——“她很可愛，雖然並不十全十美”，我想，或許我也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樣討人厭。 放學回家的路上我一邊騎車一邊哼著小曲。“Baby，今天你的心情看起來很好哦！”葉子箐微微側過頭笑著說。“是嗎？我每天心情都是這麼好的嘛。”“唔，或許是吧。不過請幾天你有一點反常，不說不笑的，嚇了我一跳，你可是我最最寶貝的小Baby哦！”我笑了一下，沒有說話。“知道嗎，Baby，我真羨慕你，永遠那麼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葉子箐望著我，眼神深沉而凝重。我的心“咯噔”一下，想想有馬和葉子箐的話，發現我差一點丟失了自己最真實的一面。不過還好，現在醒悟還來得及。我猛地踩了一下腳踏，車向前飛奔而去，撒下一串快樂的歌聲：“感覺對了我要出發／用我自己的步伐／告訴所有舊的想法……” 八 葉子箐今天一整天怪怪的，滿懷心事的模樣，好幾次欲言又止。我想，肯定又是因為那個“天機不可洩露”。果然，放學後她再一次約我去麥當勞。 “他說想跟我見面。”葉子箐開門見山地說，語氣裡聽不出一點平仄，我的心突然很劇烈地跳了起來，就像小時候才一個很難的謎題，謎底快要揭曉時的那樣。 “你怎麼想？”我抑制住自己內心的激動。 “我——我不想去” “為什麼？”我非常驚異，“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嗎？” “是——不過，有一些事，何必要在乎擁有全部，只要留一個完美的印象在彼此心中，就足夠了。” 我望望葉子箐，她依舊是那樣一副恬淡如水的模樣，或許她真的想通了。然而她眼中依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淡淡的傷感。畢竟，她割捨的是那樣一段美好的感情呵。 九 窗外下雨了。雨滴輕輕敲打著窗欞，模糊了我的視線。我望著水汽迷濛的窗子發呆。葉子箐的話在腦海裡忽隱忽現，我不清楚葉子箐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有一些事，何必要在乎擁有全部，只要留一個完美的印象在彼此心中，就足夠了。”真的嗎？ 我終於伸手開啟了電腦螢幕的開關，手心裡有一張皺巴巴的小紙條，是“天機不可洩露”的E-mail信箱地址，葉子箐給我的。我向她要的時候她很驚詫地望了我一眼，但沒有問為什麼。 望著灰藍的選單，不知為什麼我的手無法移向滑鼠。我又想起那個夢，那個無來由的夢，夢中是一大片金黃色的波濤起伏的麥田。我翻開了那本許久沒動的《小王子》——小王子馴服了狐狸，可最後還是離開了它。“那你還是什麼都沒得到吧……”小王子說。“不，”狐狸說，“我還有麥田的顏色……” 我淚流滿面。我終於知道了為什麼我的夢境會重複出現這幅畫面，麥田象徵我渴望已久的幸福。“我還有麥田的顏色”，或許我一早就預見了這樣的結局。但現在這結局必須由我自己來抉擇。 葉子箐的話又在我腦海裡閃現：“何必在乎擁有全部”，是啊，我到底想擁有什麼？有馬嗎？有馬微笑地望著我的眼神，有馬教我數學題時的專注耐心，有馬親暱愛憐地叫我“小Baby”，有馬說我是一個可愛的女孩……這些難道還不夠嗎？“只要留一個完美的印象在彼此心中，就足夠了”，是的，足夠了。 我關掉了電腦螢幕，將那張小紙條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簍你，紙團畫出一個優美的弧線正中目標，我的心裡驀地一陣輕鬆。我不想知道有馬到底是不是“天機不可洩露”，我只需記住有馬看我的眼神，我只要擁有麥子的顏色，這就夠了。 十 今天是初三畢業班的秋遊活動。 “baby，快看！”葉子箐驚異地呼喚我。我從車上跳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哇，那麼一大片一望無際的麥田，金燦燦的，和我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我和葉子箐並肩站著，誰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這一片金色的海洋，心沉浸在深深的喜悅和寧靜中。 “喂，笑一笑！”有馬端著照相機向我們喊，臉上的笑意如Sunny般燦爛。我用手緊緊摟住葉子箐的肩，“一二三，茄子——”綻出一個最美麗的笑容。 我和有馬在田埂上一前一後慢慢地走。“有馬，這次的數學考試我得了90分，真是多謝你了。”“小傻瓜，謝什麼，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我輕輕笑了，轉過頭去望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有馬，我想報考省重點，你說我能行嗎？”“行！一定行。來，我們一起努力，省重點的大門一定會向我們敞開的。”有馬伸出手，很認真地看著我，臉上的笑容燦爛而真摯。 我咧開嘴笑了，也伸出手，握住了有馬那寬厚的手掌。真正微風拂過，帶來麥穗淡淡的清香，麥田裡翻滾著層層金色的麥浪。我的心充盈著一種恬靜平和的情緒。我想我不會再做那個夢了，因為我一直渴求的幸福其實本來就是屬於我的。人們總喜歡去追逐一些遙遠的東西，就像我，就像葉子箐，我們就像麥田守望者，守望著那一片麥田，守護屬於自己的幸福。但不管結果怎樣，我們都是幸福的，因為至少，我們還擁有麥田的顏色。 Baby，有馬，快來呀，開飯啦！“我回過頭去，葉子箐在遠處向我們招手，她的笑容不再是淡淡的，而是非常燦爛。“哎，來了！”我脆脆地答應一聲，向她飛奔過去。微風輕輕撫摸我的臉頰，我知道，我、有馬、葉子箐，我們三個人的笑聲是世界上最最和諧而動聽的音樂，那是微風吹拂過麥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