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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0夢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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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小圓圓
那年的農曆七月三十日,媽媽度過她八十六年的人生歷程,告別了五個兒女,二十幾個內孫,外孫輩,駕鶴西去。半生苦難,半生香甜的日子永遠成為過去。留給兒女的是永遠的思念。
媽媽從病到歿僅僅兩個月時間,直到不能起床才通知我這千里之外的兒子。我立即收拾行裝,準備第二天出發,並去了電報。可第二天重點中學十四中要發榜公佈錄取新生,兒子說什麼也要再等一天,就是這一天,媽媽又被重重擊倒了。回去後聽說,那天,媽媽突然起來了,洗了洗臉,梳理了頭髮,端坐在堂屋,微笑著等待我的出現,可晨聽喜鵲,夜撥燈花,也沒見我的蹤影。媽媽又上床了,再也沒有起來。我跪在媽媽床前,用手給媽媽梳理著頭髮,媽媽拉著孫子的手,問道,那一個呢?她還想念二孫子。
按照當時的醫療條件,進行了全面體檢,始終沒發現大一點的病,只是一天天衰弱下去。四個姐姐輪流守護。一個禮拜以後,我只好返回想法帶二兒子回去。回到開封以後我坐臥不安,機關的工作集了很多,過了四天,我利用去石家莊市政府出差的機會帶二兒子回去了。媽媽的眼是興奮的,她說,我活到如今,沒啥遺憾的,兒子、媳婦都挺好,兩個孫子都長這麼高了。有一件事我說給你們,你爹的墳在大躍進時都推平了,只記的大致方位,到時候如果找不著,就燒紙,從紙灰落的地方往下挖就是了,要是挖出蛇,青蛙,千萬不要傷害,放它們走。
我帶回的各種她愛吃的食品,她現在只是看看,摸摸,已經沒有胃口。娘啊,兒子再想孝順也來不及了。
媽媽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我第三次返回想帶愛人回去。剛到家,電報隨到,‘母病故,速歸’。我和愛人爬在媽媽的靈前放聲大哭,娘,我們來遲了,臨終前我們不在你身邊,我是不孝的兒子啊。
出殯那天,族人一早就去挖墓,直到十點尚未找到我爹的墳,只好按媽媽臨終前的囑託,燒紙。果然,紙灰落的地方是爸爸的棺後,燒紙的地方是棺前。墓中確實挖出兩條蛇,兩隻青蛙,大家沒有傷害它們,望著它們進入莊稼地裡。
辦完媽媽的喪事,望著空洞洞的屋子,百感交集,想當初,每次放了學,先喊一聲,娘,我回來了,媽媽長長的答應一聲,哎--------吃飯吧。參加工作以後,每次回家,我仍然喊一聲,娘,我們回來了,媽媽答應一聲,哎,你們累了,脫了鞋上炕歇歇再說。以後,這種聲音再也聽不到了。
媽媽一生沒有名字,小時候,人們叫她二妮,大一點叫她二姐,婚後叫她大嫂,大娘,孩他娘,生產隊要寫名字只寫一個‘高氏’。可是。‘高氏’二字曾轟動三鄉五里。
抗日戰爭時期,爸爸被抓了苦工,一走渺無訊息。大地主旗子為擴大宅基地多次製造糾紛,逼我媽媽改嫁。當時已經有了我兩個姐姐,媽媽橫眉冷對,死守祖產。最嚴重的一次是旗子汙衊我媽媽參與了搶莊稼事件,帶著四個鄉丁,拉我媽媽去偽鄉公所,我媽媽說,我不犯王法,不去。四個鄉丁竟抬著我媽媽往外走,剛下過雨,滿地泥濘,媽媽掙扎著,罵著。兩個女兒在後邊哭著,攆著。兩個鄉丁撒手了,另兩個人倒拖著媽媽在泥水裡拉了八百米,.上衣幾次脫落,媽媽抓起泥幾次摔到他們臉上,身上。到了鄉里,因無對證,當場放回來了,但這個屈辱,讓我媽媽哭了一天一夜,多少人勸都停不下來。叔叔說,你這樣哭能把旗子哭死嗎?一句話,媽媽不哭了,第二天,媽媽上了太行山。
我外祖父家在太行山的東麓,西靠大山,東視華北平原,是八路軍抗日的必經之路。大舅是地下黨支部的抗勤委員,
他聽了媽媽的哭訴,氣憤之極,決心要收拾旗子家。但是,黨組織不同意。大舅又找到十七路軍一個營長,外號‘小旋風’,他是土匪出身,專門打劫土豪劣紳,因為他抗日,被十七路軍收編,當了營長。國共合作抗日時期,舅舅和他來往較多,他聽了媽媽的遭遇很是氣憤,打家劫舍是他的本行,他爽快的答應出這口氣。
按他們的規矩,先勘察地形,掌握日偽軍的動態,佈置各路口的崗哨,進退路線,都要計劃好。浮財,糧食撒到大街上,任憑老百姓哄搶。金銀錢財帶走。
小旋風親自帶人化裝入村偵查。此事還是被黨組織知道了,堅決制止,說當前的主要矛盾是抗日,這個仇要報,但不是現在。此事終未成行。但小旋風進村的事已被傳的沸沸揚揚。旗子嚇壞了,他賠禮道歉,拿出一百塊大洋想把此事擺平,被我媽媽當即撒到大街上,許多人搶錢,身價高貴的旗子竟然也爬下去搶,丟盡了人。
冀中地區是日本鐵蹄殘踏下的重災區,實行‘三光’政策,這年糧食還未熟透,就被日本鬼子搶光了,一天三頓吃蘿蔔。這年又發生了兩件事,一件是大舅在護送幾個青年學生去延安途中被捕,殺害在東崗。一件是遇到了生存危機,媽媽忍痛把四歲的二姐送進尼姑庵。寺廟是日本鬼子唯一不去染指的地方。媽媽的心碎了。她耳旁一直迴響著女兒在剃髮時撕心裂肺的哭叫。
爸爸走了一年多,奇蹟般地回來了。他當時被抓到石家莊,坐了火車,坐輪船,坐了輪船又坐火車,最後到了吉林。
他們的任務是修橋樑,一次,橋還沒完工,垮塌了,橋下的人砸死許多,橋上的人摔死許多,爸爸是匆忙跳下去的,頭著地,摔的暈過去了。等他半夜醒來,頭疼的像炸了似的,工地上的燈火沒有了,除了死屍,活人一個也看不見了,爸爸靠要飯,出吉林,過瀋陽,進山海關,居然摸回了家。從此留下了頭痛病。【有些事就是巧合,2002年在接待日本戶田一個企業代表團時,說到產品質量問題時,一個叫齋藤先生的說,他的爸爸在中國東北修橋時是技術總監,因為橋垮塌而剖腹自殺】
解放後,殺害革命先烈的偽保安司令葛夢義、葉佩華被搶斃。旗子被掃地出門,住進了自己家的羊圈,許多人包括幹部都勸我母親起訴旗子,把他抓起來。這時候,我母親卻異常冷靜,只淡淡的說,事都過去了,算了。在沒完沒了的批鬥會上,我母親未曾發過一言。旗子因受不了批鬥,隨兒子跑到內蒙,死在了口外。
在我三歲時,爸爸頭疼發作,離開了人世。從此媽媽一個人支撐起了這個家。
我的四個姐姐都吃苦耐勞,家裡,地裡,針線活,樣樣拿手。她們都崇敬母親,害怕母親,個個是母親的馴服工具。只有我敢跟母親頂嘴,甚至躺在地上打滾,有好吃的我先吃、多吃。有好玩的先給我玩。有一次,二姐姐給我買了一個燒餅,我正吃著,二姐姐說,叫姐姐嘗一口,我伸過去,她真咬了一口,我一邊哭一下把燒餅扔到地上,她只好又去給我買了一個。我吃奶吃到幾歲呢?現在說出來讓人汗顏,我吃到五歲,甚至睡覺也含著奶頭。也就是這一年,我的小霸王生活徹底結束了。
這一天,我和一個小夥伴玩埋死人遊戲,他拿一個小煤火鏟,我拿一把破鋸條磨的刀,在地上正在挖坑,他姐姐來了,一腳把坑踢平了,拉她弟弟說,不要和他玩了,敗興。她還沒有直起腰,我一刀砍到她正頭頂,鮮血順著眉毛,耳朵流了下來。她一路哭著跑回家。算起來我們是本家,別看她比我大三歲,她還叫我叔裡。不一會兒,我看見母親掂著一個擀麵杖過來了。我知道事不好,撒腿就跑,媽媽在後面不慌不忙的攆著。圍著前後街一連轉了三圈,回頭看媽媽絲毫沒有罷休的意思,我回頭撲過去摟住媽媽的腿哭了。母親扯著我的手說,回家。回到家我的腳還沒停住,背後一腳踹在我屁股上,叫我跪下。我頭一次感到害怕。媽媽拿一根尺子拉開我的手,一尺子甩下去,疼的鑽心,我殺豬般的哭叫,直打的手沒了知覺才罷手。這時,媽媽才說話,你小小年紀就這麼狠,你不知道刀能殺死人嗎?你長大了想幹什麼?去殺人放火?說著又要打,我摟住媽媽的胳臂說,娘,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當天晚上就給我斷了奶,自己一個被子,我什麼話也不敢說。我的手掌腫了半個多月,卻終生難忘。
第二年我就上學了。為了不受欺負,我把我最喜歡吃的東西,像炒豆子,花生什麼的都拿給他們大孩們吃,他們不僅保護我,還替我做作業,我的作業一溜是溝。老師還經常表揚我。誰知到考試的時候,他們個個都不在我身邊,我一道題也做不出來。最後我胡亂寫了幾個數填上去了,一發榜,我算術是零分,語文五十六分,我甚至不知道加減法是什麼意思。
媽媽沒有批評我,但是整個一個夏天我是在地裡度過的。
我被剃了光頭,媽媽說,農民都是這樣的。我太小,生產隊幹活是不要我的,媽媽叫我去自留地,拔草、鋤地、撒肥、澆水、摘菜-------自留地的活總也幹不完。天不明就的跟小姐姐一早起來,再也不許睡懶覺了。下午,頭頂像頂著火爐一樣,汗流浹背,晚出工一會兒也不行。即便自留地的活幹完了,就叫我去路邊割草,去林子裡拾柴。反正不能閒著。我就不明白,乾柴可以燒火,割那麼多青草幹麼,又不餵羊,又不喂牛,只能扔到糞坑裡。別的同學都去捉蟈蟈,掏麻雀,游泳,做作業,我再也沒有這種享受了,同學們叫我去玩,媽媽說不能去,他們是學生,你是農民,農民就得下地。一夏天把我稚嫩的小白臉曬的黑的滋膩。
快開學了,同學們都去報到,買本,媽媽一點也沒有叫我去的意思,那時我是多麼想上學呀。老師找到家裡來了,問我還想不想上學,我還沒回答,媽媽說,不想也不要緊,下地幹活。我說,我想,我想,我一定好好唸書。從此,我才知道好好學習。成績很快就上去了,到了五六年級,我的作文兩次得了甲上,這在我們學校是絕無僅有的。
上了初中以後,姐姐們像鳥兒一樣陸續飛走了。家裡只剩下我們娘倆。為了節省開支,我沒住校,每天往返這十二里路,中午吃粗糧面窩窩頭就鹹菜,一跑就是三年。每個假期都去生產隊幹活,掙工分。秋天,隊長照顧我,叫我夜裡去地裡看莊稼,一晚上可以掙六分。我們兩個人,一個前半夜,一個後半夜,扛一杆沒子彈的槍,不停地巡邏,後半夜在草棚裡睡覺。第二天一早五點吃飯,五點半去上學。七點到學校還能趕上一會早自習。可知道媽媽是幾點起來做飯的。到了晚秋,棉花、白菜還在地裡未收完,另一個人病了,我只好一個人在野外值班。天漆黑,北風呼呼地叫,天冷的混身打戰,上看滿天星斗,地上看不見一人,我感到孤單,悄悄地回家了,多麼想在家睡個好覺啊。可是媽媽起來了說,你要受不了,我去,地裡的東西丟了咋辦?我只好乖乖地又去了北風嚎叫的野外。
中學畢業,我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一所中央直屬學校,這所學校環境優美,前花園,後花園,荷花魚塘,噴水池。教學樓,實驗樓,化驗室,附屬工廠,應有盡有。師資力量雄厚。一切費用國家供給。入學不到一個月,中秋節、國慶節一起到來。每個學生髮四個月餅,在農村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月餅,我要給媽媽送回去。國慶節放假前一天中午飯後,我急忙向火車站趕去,已經沒車了。怎麼辦?走回去。半價車票四毛錢還可以省下。八十里路,一直走到半夜才到家。媽媽聽到我的叫門聲,光著腳出來了。問我怎麼回來哩。我說,我走回來的。媽媽捧著月餅眼淚撲撲流下來。
放了假,我照樣去生產隊幹活,哪怕一天三毛錢。我要爭取把媽媽的口糧掙回來。媽媽也在為我的書本費操心,剛上學是姐姐們湊錢。現在都不寬裕,媽媽要自己想辦法。她買了高價面,烙成餅,到火車站去賣。火車一停下來,她們都圍住車視窗,‘要餅不要,要餅不要。’鐵路巡警一到,人們四散逃跑,像媽媽這樣年紀大一點的跑的慢,常常被拉住,把藍子奪過來,扔的老遠,等拾回來,車早走了。這樣一個假期給我掙了六塊八毛錢,我又悄悄把八毛錢壓在席子底下了。這六塊錢就是我一學期的書本文具以及零用錢。
四年的學習,實習,畢業設計結束了。要分配工作了,填志願書,我又發了愁,當地沒有指標,最近是天津,太原,那裡來的同學也很多,輪不到我們。再遠一點的是河南的鄭、汴,洛,中央直屬企業多而且是新建的,缺人。最遠的是烏魯木齊,佳木斯,昆明、廣州。我徵求母親的意見,母親說,你是國家拿錢供出來的,聽公家的。我說,我想離你近一點,可是沒近的,誰照顧你呀,媽媽說,過繼來一個外孫就可以了。忠孝很難兩全,就這樣,我被分配到了開封。
我參加工作第一個月的工資,留下六塊八毛錢,做個紀念,其餘全部寄給了母親。【真是巧合,我的小兒子畢業分配工作後,第一個月的工資也是留下六塊八毛錢,其餘給了他媽媽和上大學的哥哥】媽媽開始為我的婚事操心。信件像轟炸機一樣,一波接一波。第一年我以實習期不準談戀愛為由推辭。第二年媽媽來信說,你再不結婚就帶女的來見面了。我也想了,在老家找一個,留下許許多多的後遺症。在這裡找一個,媽媽似乎不大滿意。我被逼到了死角。只好騙她說,我有物件了,你不必操心了。媽媽說,那也可以,但是你必須把照片寄回來,或者過年探親帶回來,天娜,愛人在哪呀,誰願意嫁給我這個農村來的孩子。也巧,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果然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原來,我在基建處工作時,還是計劃經濟,每年要去北京部裡要建材裝置指標。有一次回來時在北京站碰見一位姑娘出站,匆忙中掉下一本書,我說,哎,你的書。她回過頭來笑了笑,我們同時去撿書,封面是蓋一個藍章,開封-----圖書室。我們對視一笑,她說了聲謝謝就回頭走了,可是我驚呆了。她是那麼漂亮,穿著軍上衣,扎兩個小辮,看她背影,苗條,婀娜,甩著辮子走了,拐彎時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看就把我的魂帶走了。我一路上魂不守舍,真後悔為什麼不問問她的名字和學校,又想,我憑什麼問人家呢。我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她。多少次夢中見到她,多少次在北京車站見面的地方徘徊,想讓她突然出現,然而真是大海撈針啊。
想不到,今天我們又見面了。------接下來就不用說了,當年春節我就把她帶回去了。當她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娘’的時候,我媽媽高高興興地答‘哎,哎’。許多女孩、媳婦、大嬸、大媽都來看這城市來的媳婦。媽媽高興的合不上嘴。第二年,她轉正後我們結婚了。她懷了第一個孩子,把我媽媽請來了。她第一次進城市生活,愛人給她搓澡,剪指甲,做她愛吃的飯,領她去龍亭、相國寺、禹王臺遊覽,給她買上新衣服。不久生下一個七斤重的大胖小子,媽媽抱著她的孫子親著說,我終於看到又一輩人了。我看到,那是媽媽最幸福的時候。
隔一年,我們又生下第二個兒子,媽媽高興的又是燒香,又是叩頭。這趕上了只能要兩個子女的末班車。以後就只許生一個子女了。不然,媽媽還要催著生。後來,媽媽過不慣城市生活,又想念她的女兒們,只好把她送回去了。選一個外孫和她一起生活。
八十年代,我去東北出差,在千山的懸崖上砍了一段古藤,回來後給她做了一隻柺杖,她愛不釋手,一直伴她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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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愁
余光中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母親在裡頭。
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