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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主要靠釣魚換錢維持生活,經常受一位靠漂洗絲棉老婦人的賙濟,屢屢遭到周圍人的歧視和冷遇。一次,一群惡少當眾羞辱韓信。有一個屠夫對韓信說:你雖然長得又高又大,喜歡帶刀配劍,其實你膽子小得很。有本事的話,你敢用劍你的配劍來刺我嗎?如果不敢,就從我的褲襠下鑽過去。韓信自知形隻影單,硬拼肯定吃虧。於是,當著許多圍觀人的面,從那個屠夫的褲襠下鑽了過去。史書上稱“胯下之辱”。
有傳說韓信富貴之後,找到那個屠夫,屠夫很是害怕,以為韓信要殺他報仇,沒想到韓信卻是很善待屠夫,他對屠夫說,沒有當年的“胯下之辱”就沒有今天的韓信。
有一副對聯總結的很好:生死一知己,存亡兩婦人。
韓信這個人很聰明,國士無雙絕非浪得虛名,漢帝國的三分之二都是韓信打下來的,論功勳,韓信僅次於劉邦,劉邦即皇帝位,開創漢朝時,韓信年僅26歲。
年輕就是資本,韓信完全可以選擇等,熬死漢朝的開國元勳們完全不成問題。可惜,韓信雖然多謀略,但是沒有大智慧,為人處世不夠成熟穩健,招來了殺身之禍。
清朝乾隆年間,舉人包彬曾寫過一首《淮陰侯廟》,感慨楚漢之際一代戰神韓信的悲喜人生,詩如下:
鳥盡良弓勢必藏,
千秋青史費評章。
區區一飯猶圖報,
爭肯為臣負漢王。
韓信在歷史上的名氣有多大?看看韓信的人生和哪些著名人物的人生糾纏不休就知道了:千古一聖劉邦、千古一雄項羽、一代雌虎呂雉、一代賢相蕭何。不過韓信出名,並不是靠傍著名人炒出來的,而是用自己睥睨千古的軍事天才,在群雄的盛宴中強行分走一杯羹,譜寫了一首讓人擊劍長嘆、感慨萬千的人生傳奇。
世人記住韓信的,不僅是他跌宕起伏的傳奇人生,還有許多在歷史上閃閃發光的成語:一飯千金,胯下之辱,婦人之仁,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推陳出新,傳檄而定,大張旗鼓,背水一戰,各自為戰,為民請命,置之死地而後生,十面埋伏,三足鼎立,群雄逐鹿,人心難測,肝膽塗地,肝膽照人,多多益善,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一個古人能和一條成語聯絡起來,就足以垂名青史,何況有這麼多膾炙人口的成語,韓信想不出名都難。對於韓信來說,他在意的並不是名垂青史,而是名垂當世。人活一世,何必圖萬世虛名,能在當時的一方天地中證明自己的偉大,足夠了!
無論是名垂當世,還是名垂青史,韓信都做到了。兩千二百年前,韓信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現象”,自漢以後,韓信一直以來都是不可思議的“現象”,直到現在依然如是。歷代帝王將相如過江之鯽,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能被歷史牢牢記住的又有幾人?但歷史卻牢牢記住了韓信。
“予覽觀古兵家流,當以韓信為最,破魏以木罌,破趙以立漢赤幟,破齊以囊沙,彼皆從天而下,而未嘗與敵人血戰者。予故曰:古今來,太史公,文仙也;李白,詩仙也;屈原,辭賦仙也;劉阮,酒仙也;而韓信,兵仙也,然哉!”
——出自《史記鈔》
歷代善用兵者多矣,但茅坤只認可韓信為兵仙,足見韓信在軍事上的超絕地位。
從出人意料的登壇拜將開始,韓信的人生軌跡如火箭般躥升,手筆通天,橫劍成國,讓人目不暇給,歎為觀止: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談笑定三秦。
木罌疑兵,擒魏豹如覆掌。
背水成陣,擊殺趙軍二十萬,趙歇伏首馬前。
東向擊齊,殺俘楚軍二十萬,上將龍且授首。
垓下之圍,十面絕陣,霸王別姬,沛公一戰定天下!
如果把兩千二百多年前橫空出世的大漢帝國比喻成一座豐碑的話,那麼,漢高祖劉邦就是這座豐碑的碑身,矗立在歷史的醒目處,供後人膜拜憑弔。韓信,則是這座豐碑的基座,雖然沒有碑身那麼耀眼奪目,但所有人都知道,沒 有基座,也就沒有這座豐碑。
自從秦末著名的泥腿子陳勝登高一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無數個出身寒微的草根不甘心接受命運的殘酷判決,他們不甘淪為草芥,他們渴望一飛沖天。他們要用熱血和青春,甚至是生命來向蒼天大地證明:歷史的豐碑,人人有份!不能者下之,能者為之!
歷代有許多從底層草根中強勢殺出的英雄人物,但能以“叫花子”身份最終封王成神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開創明朝二百七十六年江山的叫花子朱元璋,一個就是韓信。韓信雖然名為王孫,實則草根,最落魄的時候連飯都吃不上,生存對韓信來說幾成奢望。
沉重的苦難,沒有壓倒韓信,永遠不要低估一顆冠軍的心!每個人都會有夢想。機會面前,人人未必平等,草根固然不如豪貴子弟近水樓臺,但作為一個草根,如果你連最基本的信心和勇氣都沒有,是沒有資格去夢想成功的,不能、也不會得到任何人的同情。
看看韓信吧!
無論青少年時期有多少的困窘,受過多少人的汙辱和恥笑,韓信還是勇敢地活下去。因為韓信心中有一個夢想,一個所有男孩都曾經有過的夢想。即使被所有人拋棄,韓信依然沒有放棄自己,他還在努力向命運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韓信的人生傳奇,其實就是一本勵志書,讀懂了韓信,也就讀懂了苦難的人生。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堅持更可貴,沒有什麼比勇氣更讓人感動。出身草根沒什麼,只要你努力,就會離成功越來越近。
雖然韓信的人生最終以悲劇收場,但那只是政治的失敗,而不是信心和勇氣的失敗。根據著名的木桶理論,韓信這隻木桶上有許多合乎尺寸的堅實木板,有軍事板、信心板、勇氣板,唯獨有一塊政治短板,直接葬送了韓信的輝煌前程。
韓信缺少足夠的政治能力,也就是政治情商,更直白一些講,就是不會做人。從這個角度看,項羽、韓信其實都倒在了同一個地方,他們都是多智商,少情商。所不同的是,項羽的失敗在於他高估了自己,而韓信的失敗,則是低估了對手。
平生自負兵學無解,得志升龍之後,韓信目中無人,得罪了官場上近乎所有實權派。當韓信輕鄙地當面辱罵樊噲是屠狗輩的時候,他的悲劇命運就已經不可逆轉。聰明人心裡瞧不起誰,不會說出來,面上依然春風和氣。當所有人都站在你的對立面時,你就已經失敗了。
韓信做事聰明,做人不聰明,他沒有參透權力之於人的得失關係。韓信沒有從做人的利害關係上去分析他和劉邦的關係,以為天下底定,就可以和皇帝陛下共富貴,長餉食祀,千秋在信一人。只是韓信沒有想過,劉邦可以與蕭何共富貴,可以與張良共富貴,甚至可以和樊噲共富貴,但絕對不可以和韓信共富貴!
原因,其實很簡單:臥虎之側,誰睡其酣!
蕭何、張良本事通天,也不足以對劉邦的天下造成威脅,更遑論樊噲這個屠狗妹夫。而韓信是當時公認的天下第一名將,用兵如鬼神翻覆,人皆不能測。劉邦能消滅項羽,韓信戰功最大,一旦韓信和劉邦刀兵相見,誰敢說劉邦能笑到最後?
為了大漢千秋萬代,韓信必須死,但如果韓信知道“兔死狗烹”的道理,天下底定之後,迅速交出兵權,示劉邦以歸野遊逸之志,終生不入官場半步, 劉邦還是可以放韓信一條生路的。一千五百多年後的明朝開國大將湯和就遠比韓信拎得清、看得透,要不是湯和及時交出兵權,以釋君主之疑,朱元璋是不會放過他的。
可韓信選擇的卻是挾功抗上,自負凌人的絕路,長樂宮中的地獄之門已經緩緩朝著韓信開啟,而韓信卻還昂首踏了進去。陰險毒辣的呂雉一聲令下,一段不可複製的人生傳奇就此化為一縷雲煙,消失在蒼茫天際。興衰榮辱,空空如也。
韓信生得卑微,死得憋屈,但過程卻是轟轟烈烈、蕩氣迴腸。一嘆韓信胯下受辱,再嘆韓信功垂宇宙,三嘆韓信兔死狗烹。在這個巨大的人生反轉過程中,人性中的善與惡、美與醜、智與愚、忠與奸,淋漓盡致地噴灑在歷史的醒目處,寫就了一幅不可再得的人生畫卷。
從所有人鄙棄的懦夫,到所有人認可的戰神,其間發生了許多故事……
這是一個韓信完全沒有想到的人生終局。
八年前,謀士蒯徹說過的那句話——“大夫種、范蠡存亡越,霸句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已盡而獵狗烹”,在韓信被殺的那一刻,像幽靈一樣穿越在韓信的腦海中。
那時的韓信,還沉浸在劉邦對他的國士待遇中不能自拔,無論蒯徹怎麼勸,韓信都無法說服自己背叛劉邦。一個來自淮陰的窮小子,人見人罵,天下皆笑其怯懦,劉邦卻最終強硬地拜韓信為大將軍,讓韓信感激涕零。
正是這種報恩的心態,嚴重束縛了韓信的思維,讓韓信很難相信蒯徹的勸告,甚至還站在劉邦的角度替劉邦辯護。韓信不相信劉邦會卸磨殺驢,但韓信沒坐幾天楚王,就被劉邦械拿入京,從此被軟禁起來,讓韓信看透了劉邦的自私。
從這個時候,韓信就已經有些後悔當初沒有聽武涉和蒯徹的勸告,但當時韓信已被劉邦軟禁,他只能坐以待斃。韓信臨死前說出這句話,只是這幾年對劉邦積怨的一種宣洩。
雖然對韓信動手的是呂雉和蕭何,但韓信知道沒有劉邦的默許,呂蕭是斷然不敢對自己下手的。在韓信眼中,呂雉只是劉邦的政治打手,韓信也許不會怨恨呂雉。
明末名將袁崇煥曾經寫過一首《韓淮陰侯廟》詩,如下:
一飯君知報,高風振俗耳。
如何解報恩,禍為受恩始。
丈夫亦何為,功成身可死。
陵谷有變易,遑問赤松子。
所貴清白心,背面早熟揣。
若聽蒯通言,身名己為累。
一死成君名,不必怨呂雉。
袁督師上馬能麾兵,下馬能解詩,一句“一死成君名,不必怨呂雉”,實際上非常準確地給韓信的傳奇人生定了位。韓信自被囚禁以來,就如同一個活死人,他的人生價值只有肉體上的,還不如來一刀痛快,一死成就千古英名。
對韓信來說,蒙冤也許是個悲劇,但從歷史的角度講,韓信的偉大,被這一場千古冤案所帶來的震撼無限放大。韓信的人生,在最後一刻迸發出耀眼的光芒,同時襯托出了劉邦、蕭何、呂雉等人的醜陋和卑鄙。這樣的人生,其實是非常成功的。
在軍事上,韓信無敵於天下,破秦、魏、趙、齊、楚,並一腳把項羽從神壇上踢了下來。不過在政治上,韓信完全不是劉邦等人的對手,被劉邦玩弄於股掌之間。而韓信的失敗,主要也是因為政治原因,項羽也是栽在了政治上。韓信的政治能力甚至可以用弱智來形容,即使他當年聽從蒯徹的建議反漢,也未必能玩得過劉邦。
早在韓信不斷取得重大軍事勝利時,死神就已經悄悄到來韓信的身後,隨時準備吞噬韓信。這很好理解,韓信功勞越大,劉邦越難放心,功高震主,向來是沒有好下場的。
韓信有小聰明,但沒有大智慧,特別是官場生存法則,韓信幾乎是一竅不通,在對官場中人來說幾乎是致命的。韓信通曉國史,卻忘記了一代戰神白起是怎麼死的,白起就死在“功高震主”上面!
為人主者,最忌諱大將功高震主, 這事關家天下的傳承,是封建社會的頭等政治問題。韓信固然沒有造反奪權的野心,不過他的種種幼稚舉動,比如強迫劉邦封他為齊王,使得劉邦認為韓信太難駕馭。功臣沒有野心,但如果性格過於張揚、刺頭,人主同樣會想辦法除之而後快,韓信就屬於後者。
劉邦作為千古人傑,對韓信都如此忌憚,更不要說軍事能力幾乎為零的呂雉、蕭何等人。韓信之死,有一半的原因在於韓信自身不懂官場生存法則,狂妄自大、自以為國士無雙,抱著老子天下第一的心態在官場上混,沒有不失敗的。
宋人錢若水在《題韓信廟》一詩中講到了這個問題,詩如下:
築壇拜處恩雖厚,躡足封時慮己深。
隆準若知同鳥喙,將軍應有五湖心。
劉邦對韓信的張狂忍了很久,只是當時因為還用得著韓信,所以劉邦隱忍不發,可惜韓信卻絲毫沒有感覺到危險的到來。當韓信逼迫劉邦封他為齊王時,他應該能察覺出來劉邦對他的反感。
可惜的是,韓信對此不但沒有任何反應,反而變本加厲,在劉邦準備對項羽發起總攻時再次要挾劉邦,最終讓劉邦忍無可忍,痛下狠手。如果韓信能學范蠡那樣野服騎鶴歸去,就不至於落到如此悽慘的下場。
不過劉邦對韓信的態度也是非常複雜的,可以確定的是,劉邦確實忌憚韓信,但沒到必殺之後快的地步。韓信的死,是各種政治勢力在幕後博弈的結果,有些時候,劉邦是做不了主的,比如對於呂雉集團的迅速壯大,劉邦無可奈何。劉邦應該很早就預料到韓信會死在一場陰謀之中。
韓信死後不久,劉邦就從北方前線回到長安,當看到韓信血跡已經枯乾的人頭時,劉邦的反應是“且喜且憐之”。韓信之死,對劉邦本人是有好處的,至少劉邦不用再提心吊膽地面對韓信。至於劉邦為什麼會“憐”韓信,這也很好理解,一是韓信無罪至死,二是劉邦行將老矣,難免念及舊情 從家天下的角度,韓信必須死;從個人的角度,韓信之死又觸動了劉邦“英雄凋落”的悲涼心路。後來劉邦討伐英布路過沛縣時,高唱大風歌,“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指的很可能就是痛惜韓信被殺。
劉邦“家天下”的思想根深蒂固,當得知韓信臨死前最後一句話是悔不聽當年蒯徹之計,劉邦的表情極度憤怒。劉邦知道蒯徹曾經做過韓信的謀士,他甚至知道蒯徹藏身何處,一道命令下來,蒯徹很快就被捕拿入長安。
劉邦當面質問蒯徹:“韓信之反,汝教之乎!”
蒯徹落在劉邦手上,自知凶多吉少,乾脆痛痛快快求一死,他汙辱性地回駁劉邦:“沒錯,是臣教韓信反漢。韓信不聽臣言,所以他身死族夷,如果韓信聽臣之計,現在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不是陛下,而是韓信。”
可以想象劉邦當時的憤怒,被韓信羞辱也就罷了,現在又被蒯徹當眾羞辱,劉邦的老臉頓時白裡透紅。韓信羞辱過劉邦的軍事能力,而蒯徹的羞辱實際上從另一個角度直接證明韓信無罪,這幾乎否定了扣在韓信頭上的“謀反罪”,這是劉邦不能接受的。劉邦想用油鼎烹殺蒯徹,以解羞辱之恨,好在蒯徹夠機靈,當場喊冤,劉邦這才饒過蒯徹。
劉邦不殺蒯徹,並不代表劉邦發善心,他殺丁公的時候可沒這麼慈眉善目,而是韓信的死讓劉邦心存愧疚。劉邦並不是個不講感情的梟狠人物,韓信當年拜將時的意氣風發,在蜿蜒的秦嶺小道上迎著朝陽前進的畫面,至今猶歷歷在目,不可能不在劉邦心中產生情感的波瀾。
還有一點,如果殺了蒯徹,劉邦就等於承認韓信沒有謀反。不殺蒯徹,實際上是劉邦在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劉邦順便把殺害韓信的髒水潑到呂雉和蕭何的頭上,自己反倒落了個乾乾淨淨,非絕對聰明者,不能為此。
對劉邦來說,韓信的死,終歸是一件好事,至少他的大漢王朝將穩如泰山。天下三雄去其二(項羽、韓信),從此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對劉邦的江山產生威脅,清人袁保恆寫過一首《過韓侯嶺題壁》,前兩句是“高帝眼中只兩雄,淮陰國士與重瞳”。
英雄害怕孤獨,但英雄更希望戰勝所有的對手,而不是和其他英雄終生都在做殘酷的鬥爭。孫子兵法雲,兵聞拙勝,未聞巧之久也。項羽和韓信都很沉醉於過程的唯美,而劉邦只想要冰冷的結果,這就是他們成敗的原因所在。
英雄往往重情,但也往往栽在“情”字上,韓信始終學不會心狠手辣,東漢末年的信都縣令閻忠在勸功高震主的車騎將軍皇甫嵩時就提及韓信的重情。《九州春秋》詳細記載了這段對話,皇甫嵩不忍叛漢,閻忠勸皇甫嵩不要學韓信的傻氣,“昔韓信不忍一飧之遇,而棄三分之利,拒蒯通之忠,忽鼎跱之勢,利劍已揣其喉,乃嘆息而悔,所以見烹於兒女也”。
閻忠對韓信之所以失敗的原因分析得一針見血,功高震主卻不知進退,不要說劉邦,任何人坐在劉邦那個位子上,都要拿下韓信。從秦至明,功高震主的例子舉不勝舉。手段溫和一些,如杯酒釋兵權;手段毒辣一些,直接夷三族,根子還是出在對皇權家天下是否能千秋萬代的恐懼上。
明太祖朱元璋為了家天下,對開國武將群大開殺戒,只有湯和幸運逃過一劫,安享天年,原因就在於湯和的“卑言讓權”。所謂卑言,即從來不伐其功,如果功勞都是將軍們立的,皇帝豈 不成了“打醬油”的?所謂讓權,即把能威脅到皇權的軍隊,徹底從軍隊系統退出來,把自己的生死交給皇帝,這樣反而有可能活下來。
無論是卑言還是讓權,韓信都做得一塌糊塗,這讓所有人都對他不放心。皇帝信不過他,大臣信不過他,武將信不過他,韓信的悲慘下場,其實早已經註定。
不論韓信死得是否冤,韓信被殺,都讓所有在他面前都有強烈自卑感的人們長長鬆了口氣。劉邦“且喜且憐”,“喜”的成分更大,就像劉邦看到項羽的人頭喜笑顏開一樣。
韓信的死,標誌著一個偉大的英雄時代徹底終結。實際上,當西楚霸王項羽烏江自刎時,這個時代就已經結束了,韓信被殺,只是為這個偉大時代畫了一個悲壯的句號。
英雄時代結束了,留下的,只有英雄寂寞的感嘆。
漢十一年(前196)七月,淮南王英布在韓信被殺、彭越被呂后騙入長安剁成肉醬的雙重刺激下,再也無法忍受心中強烈的恐懼,扯旗造反。大漢皇帝劉邦這才悲涼地發現,已經沒有人再願意替他出頭做功狗了,人人只求自保。無奈之下,六十一歲的劉邦在群臣的冷眼旁觀下,強忍心中的悲涼,抱病親征淮南。
英布並沒有想到劉邦會親征,他之所以敢造反,就是仗著韓信、彭越已死,天下再無英雄。只是英布忘記了天下還有一位垂垂老矣的英雄,那就是劉邦本人。
漢十二年(前195)十月,新的一年開始了,劉邦卻越發蒼老。劉邦已經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他必須用也許是他一生中最後一場勝利來祭奠即將逝去的那個偉大時代,否則他將遺恨千古。
劉邦在陣前問英布為何造反。英布倒是個爽快人,說出了他的心裡話:“我想當皇帝。”皇帝大怒,揮鞭一指,萬丈橫戈,直踏敵陣。英布的皇帝夢還沒有做起來,就已經結束了,是役,“布軍敗走”,倉皇渡過淮河,企圖割據江東。
劉邦確實老了,他已經無心再追擊英布,只是派部將過江殺布,他要回長安料理後事。
在回長安的路上,劉邦特意在家鄉沛縣停留一段時間,他要再看看這裡的一草一木,每一位鄉親父老。劉邦知道此次一別,再無相見之期。劉邦在沛宮置酒,大宴父老,聊起他少年時的趣事,劉邦拂鬚,仰天大笑。
劉邦是個性情中人,酒入愁腸,便作英雄淚。劉邦藉著酒勁,仗劍而起,和歌起舞。一劍舞起一聲歌,歌雲:“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座中父老忘我唱和,滿頭華髮的大漢皇帝已經淚流滿面。
此時的劉邦是一個演員,他獨自佔據一個偌大的舞臺,天下所有人都是他的觀眾,但劉邦還是被猛烈襲來的寂寞擊倒。當唱到“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時候,劉邦一定隱約看到了一個人的身影,這個人同樣淚流滿面。
是韓信!
英雄最怕寂寞,而且老年人總是不停地懷舊。劉邦無法忘記當年漢中一拜,大將軍橫劍北上,在巍峨秦嶺上並肩大笑的場景。韓信被呂雉、蕭何騙入宮中處死的時候,雖然劉邦並不在場,但劉邦完全可以體會到韓信當時的悲涼心境。
天下底定,英雄宜其死也!
韓信已不在人間,只留下一段讓人唏噓的江湖傳說。劉邦知道他也即將離 開這個讓人眷戀的人生舞臺,去另一個世界。也許在那裡,劉邦能遇到韓信。
十幾天後,劉邦依依不捨地離開沛縣,起駕回到長安,劉邦即將走到他人生的終點。
在平定英布叛亂的戰爭中,劉邦在亂軍中被流矢射傷,回到長安後,病情日益惡化。皇后呂雉請來名醫給劉邦治傷,被劉邦斷然拒絕,劉邦忍痛大罵這位倒黴的醫生:“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劉邦已經很累了,他需要休息,永遠不要被人打擾。
漢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四月二十五日,大漢皇帝劉邦崩於長安宮,壽六十二歲。
劉邦死前已經安排好了後事,性格有些怯懦的皇太子劉盈在強悍的母親呂雉擺佈下繼皇帝位,群臣伏拜山呼。
殿外,天高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