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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少讀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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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蘇小妮
曹公在寫作《紅樓夢》的過程中,特別善於用對比,對比的妙用,讓我們在其文字間看互強烈反差效果。同樣是賈府裡的年輕媳婦,李紈和鳳姐的對比,李紈和尤氏的對比,都讓我們看到了在繁華如錦的榮國府中,李紈是怎樣一個寂寞孤單的存在。
李紈的寂寞跟鳳姐的活色生香成鮮明對照。《紅樓夢》第七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宴寧府寶玉會秦鍾”。周瑞家的從薛姨媽那兒拿了十二枝宮花去分發給府裡的姐妹們,當然也包括已經結了婚了王熙鳳。在這個時候,好多人關注的是郴紈作為寡婦,她是沒有資格戴花的,自然沒有她的份。而我更關注的是,周瑞家的明明是去給鳳姐送宮花,為什麼要在這裡給李紈寫上一筆啊?就是理簡單不過的一筆:“穿夾道從李紈後窗過,隔著玻璃窗,見李紈在炕上歪著睡覺呢。”睡覺為什麼不躺下來好好睡?偏要歪著睡?那是孤單寂寞到極至的表現。如果一個人心理踏實了,沒有啥念想,大中午的,睡個午覺不應該是好好睡嗎?可是李紈不,她就是那麼一歪,胡亂地睡了。這跟後來賈璉送黛玉回鄉,鳳姐一到晚上變胡亂地睡了幾乎是一個意思。沒有男人的女人,生活就是這樣的。但是,此時,隔壁的鳳姐和賈璉正活色生香呢,有賈璉的笑聲,說不定還會傳到李紈的耳邊來。可是,對於守寡的李紈來說,她又能做什麼?這時候的鳳姐有多快活,對於李紈來說就有多殘忍。而作者就透過這簡單的一筆,就寫出了李紈的無奈和悲苦,卻又無處可訴的處境。那是作者對她的極度悲憫!
拿李紈跟尤氏來比就更可憐。第七十五回,“開夜宴異兆發悲音,賞中秋新詞得佳讖”,說是尤氏因跟惜春賭氣沒洗臉沒上妝就來到李紈的房間,在李紈房間洗臉,卻無脂粉可用。李紈因為她特殊的身份,平時就是化妝大概也是化那種淡妝,或者壓根兒就不上妝,女為悅己者容,她上妝給誰看呢?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的身份也不允許她上鮮豔的妝。所以她這裡連上妝的粉都沒有。尤氏洗完臉,李紈的丫頭素雲拿來自己的脂粉:“我們奶奶就少這個,奶奶不嫌髒,這是我的,能差用些。”李紈本人不可濃妝豔抹,連她的丫頭起名都叫素雲之類的。她的生活,已經徹底被人拋棄了。她所用的東西,都不需要有任何的色彩,也不可以有任何的色彩。
婆婆不待見她更顯悲涼。丈夫沒了,按理說公婆就是依靠。可是,我們細看《紅樓夢》,王夫人和李紈這一對婆媳幾乎全程無交流。按理說賈蘭是王夫人正宗的嫡孫,本著隔輩親的原則,王夫人應該特別對賈蘭好。賈母就特別對寶玉好,寶玉父母還在呢,可是,王夫人跟賈蘭也沒啥交流。如果真像王夫人說的她那麼喜歡珠兒,那麼賈珠不在了,她是不是應該將對賈珠的愛轉移至賈蘭的身上?這是賈珠唯一的親骨肉啊。可是,我們沒看到王夫人的表現。我們倒是看到賈母說過那個什麼菜留給蘭小子吃,哪個留給寶玉或者黛玉吃,卻沒有看到王夫人對蘭小子有任何特殊關照。這難道說不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婆婆連孫子都不待見,也就更別提對李紈了。
寡婦真的不能當家嗎?賈母退休,王夫人當家,王夫人想卸下點擔子,那重任自然應該落在唯一的兒媳婦李紈身上啊。李紈完全有資格。一來,所謂的女子無才便是德,李紈並非無才,她只不過是因為遵守女德,在那個年代不輕易顯示自己的才而已!二來李紈為賈家生了嫡孫,她也沒有改嫁的打算,怎麼著這個差也是應該落到她身上的,為什麼讓王熙鳳鵲佔鳩巢呢?這個道理也很是說不通,這不是擺明了欺負人嘛?李紈上哪兒說理去?所以她跟婆婆之間無話可說,根子也是早就埋下了。在這個府裡,她就是個邊緣人。除了老太太覺得她可憐見的,大概沒有人再對她怎樣。
所以,當後來有人問賈家敗落時李紈為什麼不救?別說李紈沒能力救,就是她有能力救,我也贊同她不救,憑什麼她要救啊?你們又對我做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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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認為,紅樓夢裡悲劇色彩最濃的一個人物,不是寶黛釵鳳,而是李紈,因為她一出場就死了丈夫,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在古代,守寡對於青春女性來說,跟裹腳這種變態的審美一樣殘忍,它為無數喪偶的女性描繪了一個貞潔烈婦的高尚形象,卻讓一個女子耗盡一生的容顏和生命去換取。
李紈的悲劇,正在於她是封建制度下培養出來的大家閨秀,也是封建制度的犧牲品。她從小受到了嚴格而良好的閨中教育,正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為的就是嫁為人婦之後,能夠謹守婦德,盡到為人妻為人母的責任,但卻沒有一個人考慮過她的感受。
毫無疑問,李紈是孤獨的,無論是生理上還是精神上,都飄零無所依,丈夫賈珠病逝之後,她年紀輕輕的就成了寡婦,好在丈夫還給她留了一點念想,兒子賈蘭的存在,讓青春守寡,如槁木死灰的李紈,有了一線活下去的希望,不為自己,為兒子也要好好活著。
但嫁入豪門的李紈,孤兒寡母生活在一個大家族之中,沒有丈夫的庇佑,凡事無人可以商量依靠,夜夜獨眠,對一個二十上下的青春女性來說,談何容易?原文中有多處筆墨寫到了李紈的孤獨。
第四回介紹李紈出身時,有這樣一段文字,寫盡了李紈守寡後的生活現狀:
這李紈雖青春喪偶,居家處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見無聞,唯知侍親養子,外則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而已了。賈府是國公府,李紈又是榮國府二房裡的大奶奶,我們不難想象,如果賈珠還活著,榮國府的管家大權自然是在李紈手裡,根本輪不到王熙鳳。
雖然按常理來說,榮國府的管家許可權應該歸大房賈赦那邊,王熙鳳作為長房長媳理應管家,但榮國府的最高層賈母卻跟著二房賈政夫婦生活,所以管家權自然就落到二房頭上。
本來李紈應該是呼風喚雨,眾星捧月的大奶奶,但因她青春喪偶,結果“只宜清淨守節”,還沒有真正開始過上錦衣玉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生活,她就不得不變得槁木死灰一般,像個活死人一樣,過著暗無天日的寡居生活,每天的任務就是侍奉公婆教養兒子,陪伴小姑子們讀書做針黹。
第八回周瑞家的送宮花,薛姨媽交代的很清楚,迎探惜三春各兩枝,黛玉兩枝,剩下的四枝都給王熙鳳,偏偏沒有李紈的!只因她是寡婦,只宜清淨守節,甚至要穿著樸素,不能塗脂抹粉,更不能戴花。
不僅如此,周瑞家的送宮花時,還刻意寫到了從李紈窗下經過的情節,我們且看原文:
那周瑞家的又和智慧兒勞叨了一會,便往鳳姐兒處來。穿夾道從李紈後窗下過,隔著窗戶玻璃見李紈在炕上歪著睡覺呢。簡短的一句話,交代了李紈平時的生活,她一個人歪在床上睡覺,應該是午休,一個“歪”字寫出了李紈的孤獨和百無聊賴。脂批說:細極!李紈雖無花,豈可失而不寫者?故用此順筆便墨,間三帶四,使觀者不忽。
曹公透過周瑞家的送宮花,而李紈偏偏沒有花這個細節對比,寫出了李紈生活的孤獨和清苦,以及賈府對一個寡婦的忽視。其實原文中還有兩處大關節,曹公透過李紈的兩次大哭,寫出了李紈深入骨髓的孤獨和壓抑。
第一次是寶玉捱打,王夫人救子心切,把死去的大兒子賈珠也哭了出來,而這時候整好李紈在場,聽到婆婆哭死去的丈夫,李紈自然無法控制自己的悲痛。我們且看原文:
(王夫人)忽又想起賈珠來,便叫著賈珠哭道:“若有你活著,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此時裡面的人聞得王夫人出來,那李宮裁王熙鳳與迎春姊妹早已出來了。王夫人哭著賈珠的名字,別人還可,惟有宮裁禁不住也放聲哭了。平時的李紈絕不會輕易流淚,若不是王夫人勾出了她的傷心事,守寡的她焉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放聲大哭?這是孤獨的淚水!是壓抑的淚水!是青春已大守空閨的淚水!是她過去所有委屈和孤獨的總爆發。
對於李紈來說,不到傷心處,不到特殊情境下,愛惜名聲,謹守婦德的她,是不大可能做出如此失禮的行為的。如果一個寡婦動不動就跟人哭訴自己守寡的不易,訴說生活的種種艱難清苦,別人會怎麼看她?公婆會怎麼看她?自然是不夠自重,有失體統等等。
好在李紈除了侍親養子,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之外,從未做過任何出格和有損婦德的事情,直到她有一次喝醉酒,再一次無意間流淚,我們看到了青春守寡的她,是多麼的不易。我們且看原文:
李紈道:“你倒是有造化的。鳳丫頭也是有造化的。想當初你珠大爺在日,何曾也沒兩個人。你們看我還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見他兩個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爺一沒了,趁年輕我都打發了。若有一個守得住,我倒有個膀臂。”說著滴下淚來。在寶釵出錢湘雲做東的螃蟹宴上,李紈喝了幾杯酒,而後拉著平兒玩笑,不僅玩笑,還不住地往平兒身上摸,惹得平兒笑說:“奶奶,別隻摸的我怪癢的。”李紈還開了玩笑說:“噯喲!這硬的是什麼?”一句話已經交代了李紈守寡的寂寞和壓抑。
不僅如此,有了些酒意的李紈,難得的打開了話匣子,酒後吐真言般的對著身邊的姊妹們說起了賈珠在世的生活,說到了後來是又哭了,這是提到賈珠之後李紈的第二次大哭,可見她的喪夫之痛有多深,可見她寡居後生活有多麼寂寞和孤獨。
如果不是因為喝了些酒,有了醉意,如果是在酒精的麻醉下,讓李紈打開了情感的閘門,先是摸了平兒,而後說道賈珠又哭了起來,也許我們再也看不到李紈真性情流露的一面。
我們看,李紈的兩次大哭,都不是在正常情況下,都是在特殊情況下發生的,一個寶玉捱打王夫人大哭賈珠,李紈再也無法壓抑情感;一個是有了酒意以後,藉著酒意吐露真言,並流露出其真性情。
李紈的寂寞,不僅僅是生理上的,更是生活中和精神上的無所依靠,在女子的一生都是依附男人而活的古代,死了丈夫的悽楚有多痛,也許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才能感同身受。所以,當探春要起詩社時,李紈第一個積極響應,並且說“前兒春天我原有這個意思的。”
李紈不大會作詩,為什麼起詩社這件事,她比眾人都想到了前頭呢?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寡居後的李紈,生活孤獨寂寞,於是在獨守空閨中消磨青春,不如帶著小姑子們一起玩鬧,也許還不至於太冷清,所以對於起詩社,不會作詩的李紈是舉雙手贊成的。
除此以外,李紈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兒子賈蘭身上,在母以子貴的古代,賈蘭是寡居的李紈唯一的希望,是她唯一可以“反敗為勝”的砝碼,她要在有生之年,活出精彩,活出自己的尊嚴,後來的她終於實現了,鳳襖珠冠,成了誥命夫人,這大概是李紈孤獨的一生中最榮耀的時刻,但也是她的最後時刻,隨之而來就是無常。
縱觀李紈的一生,她只做了兩件事,一件是課子讀書,為自己的一生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話;一件是在孤獨與等待中油盡燈枯,寂寞悲哀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