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小二，準備一家上好的房間”

“得嘞”

我姓王，今年50多歲了。我爺爺是滿清的秀才，但也只是個秀才，因為再也沒有像范進一樣，往上走一步，性情變的非常乖戾，常常嗜酒，醉酒之後，就開始打罵人，逮著誰罵誰。

爺爺生命最後的那幾年，不知道從哪裡聽了一句“每一個成功男人背後都有一個默默付出的女人”，爺爺開始把自己人生失意的原因歸於奶奶，喝酒之後就罵，有時候甚至拿著棍子打，已經暮年的奶奶哪裡捱得住爺爺的打，好多次都差點沒睜開眼。

一年，我十多歲了，夏天的晚上，爸爸媽媽還沒有從地裡回來，爺爺又喝醉了，關起門在屋子裡跟奶奶吵架。我偷偷的趴在門縫上，往裡看，爺爺手裡拿著刀，奶奶坐在地上。奶奶說，你打死我算了，爺爺說，你以為我不敢啊，我這就打死你.....兩個人吵著吵著，爺爺就真的拿著刀開始砍奶奶......那是我一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沒有疼我一天的爺爺，在我眼前，殺死了最疼愛我的奶奶。

人人都說“殺人償命”，但是在那個混亂的年代，有時候只要有意隱瞞，這個道理也行不通。奶奶死了，爺爺不讓家裡的人送奶奶最後一程，不讓家裡的人守孝，只是在後院挖了一個坑，草草葬下。事後，爸爸問我，那天終究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哭著把看到的所有事情，給他說了。那天晚上，爸爸買了紙，酒，拿著貢菜，趁著爺爺睡著了，在後院祭拜奶奶。爸爸壓抑不住的哭聲，從喉嚨裡冒出來，一下一下，像是有一個錘子敲在他的胸口。我們收拾好好東西，站起來轉身，看到爺爺拿著刀站在院門口。

我不敢說話，我爸沒有說話，爺爺破口大罵，罵我們爺倆不是東西，不聽他的話。第二天，我們家換了一把鎖，爺爺兩年以後也死了，爺爺死的時候，我爸沒有流一地眼淚。

爺爺死後，為了養家餬口，爸爸跟著村子裡的老木匠學手藝。爺爺是個讀書人，我不想讀書了，稍微長大以後，也跟著爸爸一起學木匠，後來我們父子倆就經常接活，賺的錢更多了，家裡的條件更好了。

大家都累了，趁著酒勁，他把鑿子插進了自己的肚子裡，天亮的時候，血已經流盡了。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他早就不想活了。那一年，他從地裡回來，看到奶奶倒在血泊裡的時候，就不想活。這些年他之所以沒有死，是因為他想看看我爺爺是怎麼死的，他想看著我成家立業。

成家立業又能怎麼樣呢？我不想跟他們一樣，但是每天晚上我都做噩夢。我夢到爺爺滿頭白髮的坐在我的窗前，張著嘴跟我說話，我卻一句都聽不到。我夢到爸爸問我，爺爺都跟我說了什麼，我說什麼都沒有說，他就憤怒的問我，你忘記你奶奶的事情了嗎，怎麼到現在還護著他。我夢到奶奶，奶奶給我做我最喜歡吃的菜煎餅，給我煎水餃，我夢到自己一隻腳壓在孩子的身上，把孩子壓死了。我被老婆搖醒的時候，孩子還有半口氣吊著...

把孩子送到醫院，氣是給順過來了，但是給孩子檢查身體的時候，醫生說，孩子的肺有問題，身體非常的虛弱，需要在醫院檢查。一個月後，孩子回家了，到了10歲的時候，幾乎就是在藥罐子裡帶著。但幸好的事情，是孩子的身體總算是好了。

小學的時候，孩子學習成績不好，我想不好就不好吧，讀書也不見得好。

初中的時候，孩子的學習成績真好，一個年級3000多人，他能考前三名。我在想，家裡難道還能出個狀元嗎？

高中的時候，第一年成績依舊很好，全縣前一百名的成績，只是第二年以後，他的肺出問題了，心臟也有問題，身體越來越虛弱，我不想讓他上學了，他說他還想上，他說自己即便死不了，以後也幹不了重活了，他說，他得給自己留個以後養活自己的東西。

今天是高考的第一天，我在考場附近定了最好的房間，希望他能走的更遠一點。

可，我昨天夢到爺爺，奶奶，爸爸，領著孩子來看我。說讓我見他最後一面，過幾天就要帶他走了.....

我這一輩子，在夢裡只見到孩子兩次，第一次是壓死他，這一次，是他要離開.....

“客官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小店雖小但是環境幽靜，附近您瞧瞧就沒有我家店幽靜的地了！”小二跟著身側白衣女子興奮的說著。女子側頭笑到“一間能看見涼河的房間，麻煩您了，我住七天。”小二笑到“好嘞，您稍等。”後又大聲說到“掌櫃的，天字三號房。”樓下掌櫃的大聲笑到“好嘞！”

女子站在窗邊，看著遠處的涼河紅著眼眶，低聲嘆到“寧，幽曼來了！”

五日前，紅城城主府裡的青翠閣。女子身側跪著兩個黑衣男子，其中一人小聲說到“姑娘，三爺如今被九爺困在京都動不了了，三爺身邊的慕爺希望您去京都，如今太子的人選，只有您能在皇上面前說上話了。”女子安靜的轉動著手裡的茶杯，低著頭，眼裡閃過心疼，語氣低緩的說到“三爺還有話？”另一個男子抬起頭說到“三爺說，這次之後娶姑娘！”女子站起身笑到“白家的小姐怎麼辦？娶我？哈哈，玩笑罷了！”兩個男子對看了一眼，低下頭不再說話。女子對著空氣低沉的說到“迷，備馬吧！”

整五日，從紅城來到京都整整五日。跑死了三匹良駒，幽曼似不知累一樣，那個心中的男子如今也不過只是個回憶罷了，這一次之後，他會娶的人依然只是白家小姐而已。去年冬天宮中梅樹下，她看著那男子摟著白家小姐發誓的樣子深深的刻在了自己的腦子裡，想忘太難。

收回思緒，窗邊站立著一隻黃色的小鳥，輕輕啄著自己的手指，幽曼扯了扯嘴角，抽出鳥腿出的字條，連看都不看一眼，對著空氣低沉的說到“安排吧，先進宮，然後去九爺府！”

緩步走下樓，對著小二和掌櫃的點了點頭，笑著上了門口的馬車。趕車的男子眼裡閃著尊敬的光芒，嘴上卻冰冷異常的說到“主人，帝王知道您來京的訊息後，甚喜！”幽曼低聲說到“他喜了就好，三爺才安全！”

馬車緩慢的向皇宮駛去。宮門口的太監看著馬車，忙向前緊走了幾步，恭身說到“您來了。皇上等著您呢！”女子慢慢走下車，笑到“勞煩您了。如今這天冷了些，您的身子可還好？”看太監忙笑著回到“勞您惦記著，請進！”女子點了點頭，隨看太監緩慢走了進宮。

御書房門口，太監笑著對女子說到“皇上說了，您來直接進去就好！”女子點頭，輕輕推開御書房的大門，走了進去。“皇叔。”女子平緩的說到。帝王笑著抬起頭“曼兒來了！”女子曲了曲腿，走到下首的椅子上坐好。帝王笑到“用了幾日來的？”女子平靜的說到“五日。”帝王愣了一下，慢慢收起嘴角的笑意說到“他值得你如此？”女子抬起頭，平靜的說到“不是您說過的麼，幽曼活著一天就要替您守著弟弟們一天？老九關了老三，我如不快些來，也許老三會出事！”帝王猛的站起怒到“他敢！”女子平靜的說到“敢不敢的我不知，只是如今關了自己的三哥的卻是您最喜歡的九子。”帝王緩慢坐下，平緩的嘆到“老九最聽你的話。如你去，朕沒意見，可老三，他和太子之位無緣。可知？”女子抬眼看了帝王一眼，嘴角微扯的嘆到“皇叔，您以前為何要說曼兒和帝位同等？如今這些弟弟們哪個不想坐那個位置，哪個不想娶我？”帝王眼裡閃過一絲哀傷，低低的嘆到“曼兒想嫁個什麼樣的？”幽曼站起身，恭敬的對著帝王深深的鞠了一躬，輕緩的走向門口，低聲笑到“我只希望弟弟們好。然後獨自守著紅城一輩子。”帝王看著遠去的女子，紅著眼眶嘆到“曼兒，這一生，皇叔對不起你呀！”

女子站在九王府門口，不理會跪著的侍衛，只是抬頭安靜的看著頭上的九王府三個字發呆。紫衣男子從門裡匆匆走近女子，大聲笑到“曼姐姐，何時來的？”女子低下頭，看著紫衣男子笑到“剛到。餓了。”男子回身對著管家說到“還不去安排。”“姐姐怎麼會來？”男子笑著問到。女子笑著回到“先吃飯吧，姐姐好餓。”

吃過飯，女子坐在涼亭裡喝著茶不說話，對面紫衣男子看著女子笑到“曼姐姐留在府中住吧？”女子輕放下手裡的杯子笑到“老九，你三哥呢？”紫衣男子皺著眉頭說到“地牢呢！”女子嘴角微扯，低低嘆到“他是你三哥，帝國的三皇子，京都的三王爺，你爹的三兒子。地牢？合適麼？”紫衣男子不去看女子微眯的眼睛，悶聲說到“他想的那個位置，父王不會給他，可他不聽，他一定要爭，關他也是給他個教訓。”女子猛的站起，怒到“胡說。老九忘了兒時你生病，你三哥揹著你尋了全城找大夫的事了？你母妃剛走，你害怕的直哭，你三哥陪你多久，你忘了？”紫衣男子呡著嘴角不說話，女子輕輕坐下嘆到“老九，姐姐希望弟弟們都平平安安的，無論是你還是你三哥，兄友弟恭，不好麼？”紫衣男子微微點了點頭，低沉的對著空氣說到“請三爺來這。”女子伸手拍了拍紫衣男子的手笑到“老九長大了！”

遠處走來的白衣男子看著亭中的女子，眼裡閃過一絲瞭然和驚訝。進到亭中，恭身對著女子笑到“勞煩姐姐了。”女子笑著說到“可是受了委屈？餓不餓，渴不渴？”白衣男子搖頭說到“一切都好。”女子點了點頭，回身對著紫衣男子說到“晚上一起吃個飯吧！”紫衣男子點了點頭，白衣男子也點了點頭，女子又笑到“叫上白家小姐。”紫衣男子猛的笑到“甚好。三哥，如何呀？”白衣男子皺著眉頭看著女子說到“一會去我府中坐坐吧？”女子愣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

三王府比起九王府清幽了許多，但是女子卻感到了自在。“你這一年四季都這麼靜，真好。”女子坐在花園裡的小亭中笑著說到。對面的白衣男子笑著回到“姐姐喜歡就好。”女子收起嘴角的笑意，低聲嘆到“寧，慕先生給我去信的時候，說了你要娶我？可真？”男子手一頓，後又輕輕呡著茶不語。女子抬起頭看著天上的雲彩笑到“寧，姐姐沒信。也不敢信，可我只是擔心你，所以我用了五日就來了，可還是晚了一步。老九他傷了你的心，你別恨他，可好？至於那個位置，寧，一定要爭麼？”男子安靜喝著茶，不語。女子站起身緩緩走出小亭，平靜的說到“晚上記得來，我等你！”

女子坐在輕雲閣的頂層，看著外面華燈初上，看著遠處喜鬧的人群，安靜的品著茶。身後站立的黑衣男子心疼的看著女子。“主子，三王和九王怕是不會來了。”女子輕嘆到“我知道，可我還是想等等。迷，坐吧，陪我喝一杯。”黑衣男子舉起手裡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女子手裡的酒杯，“叮”一聲，女子眼角輕輕滴落了一滴淚，女子笑到“兒時只要我說一句，他們都搶著聽，如今，只落了我一人看這人間美景，迷，弟弟們都大了，不需要我的守候了，可我還是我，依然要替皇叔守著紅城，一生！”女子舉杯走到窗邊，看著遠處的涼河，輕聲嘆息“月高畫質風揚，獨守半世落。迷，我們回紅城吧！”

馬車緩緩的退出了喧鬧的京都，城樓上一紫一白遠遠的望著馬車離開。紫衣男子側頭對白衣男子笑到“三哥，悔麼？”白衣男子搖頭笑到“九弟可悔？”紫衣男子看著遠去的馬車，收起嘴角的輕笑，清冷的說到“無論以後誰坐上了那高高的位置，請給姐姐一方淨土，可應？”白衣男子平靜的回到“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