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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使用者240869114101

    詩人評說:溶哀愁於物象(流沙河) 這是臺灣詩人余光中的《鄉愁》(寫於1972年)。這首小詩我用四川土話朗誦過好幾次,聽眾反應強烈。詩寫得好,一目瞭然,誰要我來詹詹費詞。真要叫我說說,卻又感到為難。這是一粒水晶珠子,內無瑕斑,外無紋痕,而且十分透明,一眼便可看穿,叫我說些什麼。我看見了的,別人也都看見了,還要我來說嗎。看來看去,這粒水晶珠子彷彿不是工匠琢磨成的,而是天然形成的…… 不。這是詩,人寫的。既然是人寫的,總不會是一揮而就的,其間必有一個創作過程。這個過程,如果作者自己出來說說,我們聽了,或有助於今後寫詩,也未可知。可惜滄海橫隔,同胞難聚,遺憾遺憾。那麼,參照著寫詩的一般經驗,我就來冒昧地猜一猜余光中是怎樣寫成這首詩的吧。 故國故鄉故園,人之所戀,古今一樣,中外相同。翻翻唐詩宋詞,遊子抒寫鄉愁之作,多得叫人吃驚。現代華人,粗具文化的,差不多都念過或聽別人念過李白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30年代的和40年代的學生,恐怕都唱過或聽別人唱過這支歌吧:“念故鄉,念故鄉,故鄉真可愛。天甚清,風甚涼,鄉愁陣陣來。故鄉人,今何如,念念常不忘。在他鄉,一孤客,寂寞又淒涼……”只是這支歌的曲調是從捷克音樂家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交響樂》裡挪借來的,這點唱的人未必都知道。至於40年代的那些不願做亡國奴的流亡學生,幾乎沒有一個不會唱《流亡三部曲》的。“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臺上一唱,臺下都哭,感人至深。這支歌余光中肯定會唱。他還會唱《長城謠》:“萬里長城萬里長,長城外面是故鄉……”因為他在一首詩裡提到過這支歌。髫年所唱,沒齒難忘。那些遙遠了的記憶不可能同他的這首《鄉愁》無關。厚積薄發,一首小詩裡涵藏著多少年的感受啊! 余光中該記得很清楚,自己小小年紀,做了流亡學生,逃到大後方去讀書求學。學校裡有一個取信欄,他每天去那裡看兩次。緊著心絃,掃視著那一長排信封的隊伍,要看看有沒有熟悉的字跡——母親的字跡,寫著自己的姓名的。多次失望之後,收到一封信了,比伙食團打牙祭還快活。恭讀了一遍又一遍,都背得了。然後細察信封上的郵票,那上面蓋著郵戳呢。一個小圓圈內有一個大城市,母親就住在那裡呢。看能看見,摸能摸著,就是沒法回到那個小圓圈內去。浩浩長江萬里,他在這頭(上游),母親在那頭(下游)。這一枚小小的印著孫中山先生肖像的蓋著故鄉的郵戳的郵票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十多年後,他寫了一首《郵票》: 一張嬌小的綠色的魔氈, 你能夠日飛千里; 你的乘客是沉重的戀愛, 和寬厚的友誼。 兩個靈魂是你的驛站, 你終年在其間跋涉; 直到他們有一天相逢, 你才能休息片刻。 郵票啊,郵戳啊,家信啊,印象太深刻了,直到1981年他還在一首《梅雨箋》裡寫到它們: “方的郵票/圓的郵戳/只輕輕地一敲/扁扁的心情(河注:薄薄的家信)/就留下了烙印。”《鄉愁》的第一段抓住郵票這個物象,說小時候的鄉愁,一個流亡學生的鄉愁,是母親從遠方寄來的信件上貼著的那一枚郵票。這樣寫,對他說來,不但是很方便的,而且是很合情的,很合理的。 少年時期匆匆去了如煙雲之過眼,未來的詩人漸漸長大了。40年代末,他隨父母遷居香港,旋即去臺灣,插入臺大外文系三年級。1952年畢業後,第一本詩集《舟子的悲歌》出版,得到梁實秋的好評,名聲大噪,同時入伍服役。1954年同未來的妻子小名咪咪的戀愛,有一首情詩《咪咪的眼睛》為證。1956年退伍,入東吳大學任教,結婚。兩年後去美國留學進修,該算是新婚別。臺灣基隆港上船,橫渡太平洋,美國舊金山港登岸。身在異國,心在家裡,捻弄著那一張窄窄的來程船票,鄉愁頓起。不過這時候鄉愁的內容已經變了,慈母讓位給新娘了。少戀母,長戀妻,人之常情啊。《鄉愁》的第二段抓住船票這個物象,說長大後的鄉愁,一個異國孤客的鄉愁,是把他從新娘身邊引走的那一張船票。這樣寫,對他說來,也是很貼切的,他寫他自己的真實感受嘛。 1958年母親去世,遺體火化。他把骨灰匣安放在窗臺上的盆花叢裡,寫詩為母親招魂,喚她的慈魂快快回來,回到這“火後的小城”裡來,回到這“四方的空城”裡來。在這一首《招魂的短笛》裡,他對母親的慈魂說:“春天來時,我將踏溼冷的清明路,/ 葬你於故鄉的一個小墳,/葬你於江南,江南的一個小鎮(河注:他的母親是江蘇武進人)。/垂柳的垂髮直垂到你的墳上,/等春天來時,你要做一個女孩子的夢,夢見你的母親。”余光中是個孝子,多有悼亡母的章句,寫得十分感傷。送母親的骨灰匣回她的故鄉去入土安葬,這一孝思,迄今二十多年了,尚未實現,雖然春天已經來到了。那骨灰匣想來早已入土,大約是安葬在臺北市郊的圓通寺吧,因為他在一首詩裡說,清明節掃墓日他聽見母親在圓通寺喊他。以常理推之,那裡該有一方小墳吧。 郵票啊,船票啊,墳墓啊,這些物象裡潛溶著多少哀愁啊!它們象徵著距離:郵票,船票,空間的距離;墳墓,陰陽的距離,死生的距離。薄薄的一層混凝土,內外相隔,那麼遙遠,比千山萬水的相隔更遙遠啊!《鄉愁》的第三段抓住墳墓這個物象,說母親去世後留給他的鄉愁,一個孝子的鄉愁,是使他抱恨終天的那一方墳墓。這時候鄉愁的內容又變了,愛妻讓位給亡母了。這一段是高潮,出奇制勝。讀者為之驚愕,細細一想,悲從中來。我朗誦到這裡,嗓子都顫抖了。 人到中年以後,閱歷既多,五味嚐遍,漸漸地看透了人世的諸般畸形怪相,於是不再好奇;漸漸地懂得了事業的艱難,於是雄心消泯。他的頭腦裡憧憬日少而回憶日多,愈來愈像反芻動物,常常咀嚼肚子裡的舊聞往事,竟有回甜之感,於是“鳥倦飛而知還”,有了落葉歸根的願望。白天忙著,不太覺得,到了夜間,故國故鄉故園便頻頻地來入夢了。早晨醒來,夢去無痕,依然人在臺北市廈門街的小巷中的一座古老的院子裡。鄉愁難遣,翻翻中國地圖,神遊太湖,溯江而上,直抵重慶市江北縣悅來場,又沿江而下,看那“蔣山青,秦淮碧”的南京城,想起昔年那裡有許多美麗的表妹……最可惱的是那一灣海峽,二指寬罷了,淺淺的一層海水比紙更薄,就是涉不過去。這時候鄉愁的內容再一變,變成了那可惱的海峽。《鄉愁》的靈感也許是這樣來的吧? 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腹稿裡支起的第一個構架,很可能就是這樣的。有了這個構架以後,便回頭去翻查記憶的倉庫,專找如海峽那樣的象徵著距離的物象。不費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郵票啦船票啦墳墓啦之類的物象。於是用這些物象做橫樑,仿照著第一個構架,又支起了下面三個構架: 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 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裡頭。 這便是《鄉愁》的雛形了。第一個構架,就其意義而言,分量最重,雖然是先出,卻做了結尾。何況按時間順序排下來,也應該做結尾。詩人寫過去,只是為了寫現在。現在望著一灣淺淺的海峽發愁呢,這才是全詩的落腳點。 余光中把《鄉愁》歸入他所說的“淺易之作”。他所說的“淺易之作”是指那些如《鄉愁》一類的 “一讀就懂”的詩,不是說“淺易”的一定不好。“淺”是文字淺顯,“易”是容易讀懂,他不反對“淺易”,但是,臺島那裡“許多讀者”“要求一首詩一讀就懂”,卻遭到他的反感。他說:“一個人如果只能讀淺易的詩,就註定自己終身在詩國做匆匆過境的觀光旅客。”這話恐怕說得太重了吧。除了寫詩的內行,一般讀者,各有各的事業,奔波忙碌,然疲役,偶有餘暇,不去看電視看電影看跑馬看黃書,而去觀光詩國,也就算是很不錯的了,哪怕匆匆過境呢。對這樣的讀者,理當叩頭稱謝才是,不宜責之太重。何況臺島那裡就是有些深奧得可厭的詩,不但一般讀者叫苦,寫詩的內行也說讀不懂呢。例如張默的《無調之歌》,大詩人如洛夫者竟然都這樣說:“這首詩我看了很久,看不太懂。”何況一般讀者呢。要求淺易一些,一讀二讀三讀終能讀懂,而不是愈讀愈頭疼,難道不應該嗎? 我之所以要向讀者介紹《鄉愁》,正是看中了它的“淺易”。而它的精巧的構思,溶哀愁於物象的本領,值得我們潛心揣摩,從中學習詩藝,乃是自不待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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