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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使用者6579248668751

    以前的小學語文課本有兩篇短故事,當時年齡小,不太明白。長大後偶爾翻到重讀,才發覺有多令人難過心酸。

    從前波蘭有個孩子叫揚科。他長得很瘦弱,臉黑黑的,淡黃色的頭髮直披到閃閃發光的眼睛上。

    揚科的母親是個短工,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會在哪裡,好象寄居在人家屋簷下的燕子。揚科八歲就做了牧童。

    揚科很愛音樂,無論走到哪裡,他總能聽到奏樂聲。他到樹林裡去採野果,回家來籃子常常是空的,一個野果也沒采到。他說:“媽媽,樹林裡在奏樂呢,噢咦!噢咦!……”

    田野裡,小蟲為他演奏;果園裡,麻雀為他歌唱。凡是鄉村裡能聽得到的一切響聲,他都注意聽著,他覺得都是音樂。堆草料的時候,他聽到風吹得他的木杈“嗚嗚”作響。有一次他正聽得出神,被監工看見了。監工解下腰帶,狠狠地打了他一頓,要他永遠記著。

    大夥兒管他叫小音樂揚科。春天來了,他常常跑到小河邊去做笛子。傍晚,青蛙呱呱地叫起來,啄木鳥篤篤地啄著樹幹,甲蟲嗡嗡地叫。揚科躺在河邊靜靜地聽著。

    村上的更夫常常看見揚科悄悄地躲在鄉村旅店的牆角下靜聽。旅店裡有人在跳舞,有時候傳出腳踏地板的聲音,有時候傳出少女歌唱的聲音。小提琴奏出輕快柔和的樂曲,大提琴用低沉的調子和著。窗戶裡燈光閃耀,揚科覺得旅店裡的每一根柱子都在顫動,都在歌唱,都在演奏。

    小提琴的聲音多麼美妙呀!要是能有一把小提琴,揚科真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交換。只要讓他摸一摸,哪怕只摸一下,他就夠滿足的了。

    揚科用樹皮和馬鬃,自己做了一把小提琴,但是怎麼拉,也不象旅店裡的小提琴那樣好聽。它聲音小,太小,就象蚊子哼哼似的。可楊科還一天到晚拉著。

    地主的僕人有一把小提琴,他常常在黃昏的時候拉。揚科多麼想仔細地看看那把小提琴呀!他曾經悄悄地從草堆邊爬過去,爬到食具間門前,門開著,小提琴就掛在正對著門的牆上。揚科很想把它拿在手裡。哪怕一次也好,至少可以讓他瞧個清楚。

    一天傍晚,楊科看到食具間裡一個人也沒有。他躲在草堆後面,眼巴巴地透過開著的門,望著掛在牆上的小提琴。他望了很久很久,他怕,他不敢動,但是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在推著他往前走,推著他那柔弱的、瘦小的身子悄悄地向著門口移動。

    揚科已經進了食具間。他每走一步都非常小心,但是恐懼愈來愈緊地抓住了他。在草堆後面,他像在自己的家裡一樣自在,可是在這兒,他覺得自己好象是闖進了籠子的小動物。夜靜得可怕,月光偏偏照在揚科身上。揚科跪在小提琴前面,抬起頭,望著心愛的小提琴。

    過了一會兒,黑暗裡發出了一下輕微的悽慘的響聲,揚科不小心觸動了琴絃。忽然屋角里有個睡得迷迷糊糊的聲音在粗魯地問:“誰在那兒?”揚科憋著氣。有人劃了根火柴,蠟燭亮了。後來聽到罵聲,鞭打聲,小孩的哭聲,吵嚷聲,狗叫聲。燭光在窗戶裡閃動,院子裡鬧哄哄的。

    第二天,可憐的揚科給帶到管家面前,管家看了揚科一眼,這個瘦小的孩子睜大了驚恐的眼睛。怎麼處置他呢?把他當作小偷懲辦嗎?他太小了,幾乎站也站不穩,還用送到監獄裡去嗎?管家最後決定“打他一頓算了。”

    管家把更夫找來,對他說:“把這孩子帶走,打他一頓。”更夫點了點頭,夾起揚科,象夾一隻小貓似的,把他帶到一個小木棚裡。楊科一句話也沒有說,他也許是嚇壞了,只是瞪著眼睛,象一隻被抓住的小鳥。他哪裡知道人家要把他怎麼樣呢?

    揚科捱了一頓打。他母親來了。把他抱回家去。第二天,他沒有起床。第三天傍晚,他快要死了。

    揚科躺在長凳上。屋子前邊有一棵櫻桃樹,燕子正在樹上唱歌。姑娘們從地裡回來,一路唱著:“啊,在碧綠的草地上………”從小溪那邊傳來笛子的聲音。揚科聽村子裡的演奏,這是最後一次了。樹皮做的小提琴還躺在他的身邊。

    小音樂家揚科睜著眼睛,眼珠已經不再動了。白樺樹嘩嘩地響,在揚科的頭上不住地號叫。

    九歲的凡卡·茹科夫,三個月前給送到鞋匠阿里亞希涅那兒做學徒。聖誕節前夜,他沒躺下睡覺。他等老闆、老闆娘和幾個夥計到教堂做禮拜去了,就從老闆的立櫃裡拿出一小瓶墨水,一支筆尖生了鏽的鋼筆,摩平一張揉皺了的白紙,寫起信來。

    在寫第一個字以前,他擔心地朝門口和窗戶看了幾眼,又斜著眼看了一下那個昏暗的神像,神像兩邊是兩排架子,架子上擺滿了楦頭。他嘆了一口氣,跪在作臺前邊,把那張紙鋪在臺上。

    “親愛的爺爺康司坦丁·瑪卡里奇,”他寫道,“我在給您寫信。祝您過一個快樂的聖誕節,求上帝保佑您。我沒爹沒孃,只有您一個親人了。”

    凡卡朝黑糊糊的窗戶看看,玻璃窗上映出蠟燭的模糊的影子;他想象著他的爺爺康司坦丁·瑪卡里奇,好像爺爺就在眼前。——爺爺是日發略維夫老爺家裡的守夜人。他是個非常有趣的瘦小的老頭兒,65歲,老是笑咪咪地眨著眼睛。白天,他總是在大廚房裡睡覺。到晚上,他就穿上寬大的羊皮襖,敲著梆子,在別墅的周圍走來走去。老母狗卡希旦卡和公狗泥鰍低著頭跟在他後頭。泥鰍是一條非常聽話非常討人喜歡的狗。它身子是黑的,像黃鼠狼那樣長長的,所以叫它泥鰍。

    現在,爺爺一定站在大門口,眯縫著眼睛看那鄉村教堂的紅亮的窗戶。他一定在跺著穿著高筒氈靴的腳,他的梆子掛在腰帶上,他凍得縮成一團,聳著肩膀……

    天氣真好,晴朗,一絲風也沒有,乾冷乾冷的。那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可是整個村子—白房頂啦,煙囪裡冒出來的一縷縷的煙啦,披著濃霜一身銀白的樹木啦,雪堆啦,全看得見。天空撒滿了快活地眨著眼的星星,天河顯得很清楚,彷彿為了過節,有人拿雪把它擦亮了似的……

    凡卡嘆了口氣,蘸了蘸筆尖,接著寫下去。

    “昨天晚上我捱了一頓打,因為我給他們的小崽子搖搖籃的時候,不知不覺睡著了。老闆揪著我的頭髮,把我拖到院子裡,拿皮帶揍了我一頓。這個禮拜,老闆娘叫我收拾一條青魚,我從尾巴上弄起,她就撈起那條青魚,拿魚嘴直戳我的臉。夥計們捉弄我,他們打發我上酒店去打酒,他們叫我偷老闆的黃瓜,老闆隨手撈起個傢伙就打我。吃的呢,簡直沒有。早晨吃一點兒麵包,午飯是稀粥,晚上又是一點兒麵包;至於菜啦,茶啦,只有老闆自己才大吃大喝。他們叫我睡在過道里,他們的小崽子一哭,我就別想睡覺,只好搖那個搖籃。親愛的爺爺,發發慈悲吧,帶我離開這兒回家,回到我們村子去吧!我再也受不住了!……我給您跪下了,我會永遠為您禱告上帝。帶我離開這兒吧,要不,我就要死了……”

    凡卡撇撇嘴,拿髒手背揉揉眼睛,抽噎了一下。

    “我會替您搓菸葉,”他繼續寫道,“我會為您禱告上帝。要是我做錯了事,您就結結實實地打我一頓好了。要是您怕我找不著活兒,我可以去求那位管家的,看在上帝面上,讓我擦皮鞋;要不,我去求菲吉卡答應我幫他放羊。親愛的爺爺,我再也受不住了,只有死路一條了!……我原想跑回我們村子去,可是我沒有鞋,又怕冷。等我長大了,我會照應您,誰也不敢來欺負您。

    “講到莫斯科,這是個大城市,房子全是老爺們的,有很多馬,沒有羊,狗一點兒也不兇。聖誕節,這裡的小孩子並不舉著星星燈走來走去,教堂裡的唱詩臺不準人隨便上去唱詩。有一回,我在一家鋪子的櫥窗裡看見跟釣竿釣絲一塊出賣的釣鉤,能釣各種各樣的魚,很貴。有一種甚至釣得起一普特重的大鯰魚呢。我還看見有些鋪子賣各種槍,跟我們老闆的槍一樣,我想一杆槍要賣一百個盧布吧。肉店裡有山鷸啊,鷓鴣啊,野兔啊……可是那些東西哪兒打來的,店裡的夥計不肯說。

    “親愛的爺爺,老爺在聖誕樹上掛上糖果的時候,請您摘一顆金胡桃,藏在我的綠匣子裡頭。”

    凡卡傷心地嘆口氣,又呆呆地望著視窗。他想起到樹林裡去砍聖誕樹的總是爺爺,爺爺總是帶著他去。多麼快樂的日子呀!凍了的山林喳喳地響……要砍聖誕樹了,爺爺先抽一斗煙,再吸一陣子鼻菸,還跟凍僵的小凡卡逗笑一會兒……許多小樅樹披著濃霜,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等著看哪一棵該死。忽然不知從什麼地方跳出一隻野兔來,箭一樣的竄過雪堆。爺爺不由得叫起來,“逮住它,逮住它,逮住它!嘿,短尾巴鬼!”

    爺爺把砍下來的樹拖回老爺家裡,大家就動手打扮那棵樹。

    “快來吧,親愛的爺爺,”凡卡接著寫道,“我求您看在基督的面上,帶我離開這兒。可憐可憐我這個不幸的孤兒吧。這兒的人都打我。我餓得要命,又孤零零的,難受得沒法說。我老是哭。有一天,老闆那楦頭打我的腦袋,我昏倒了,好容易才醒過來。我的生活沒有指望了,連狗都不如!……我問候阿遼娜,問候獨眼的艾果爾,問候馬車伕。別讓旁人拿我的小風琴。您的孫子伊凡·茹科夫。親愛的爺爺,來吧!”

    凡卡把那張寫滿字的紙折成四折,裝進一個信封裡,那個信封是前一天晚上花了一個戈比買的。他想了一想,蘸一蘸墨水,寫上地址。

    “鄉下爺爺收”

    然後他抓抓腦袋,再想一想,添上幾個字。

    “康司坦丁·瑪卡里奇”

    他很滿意沒人打攪他寫信,就戴上帽子,連破皮襖都沒披,只穿著襯衫,跑到街上去了……前一天晚上他問過肉店的夥計,夥計告訴他,信應該丟在郵筒裡,從那兒用郵車分送到各地去。郵車上還套著三匹馬,響著鈴鐺,坐著醉醺醺的郵差。凡卡跑到第一個郵筒那兒,把他那寶貝的信塞了進去。

    過了一個鐘頭,他懷著甜蜜的希望睡熟了。他在夢裡看見一鋪暖炕,炕上坐著他的爺爺,搭拉著兩條腿,正在唸他的信……泥鰍在炕邊走來走去,搖著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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