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篇，一篇作文，一篇小說。作文參加浙江少年文學之星一等獎，小說投給新概念落榜。
小說不放了。這應該是我學生生涯中最漂亮的一筆，而且以後打算投到別的地方去，就放作文了。
初二寫的。那時候被語文老師慣壞了，寫起文章放飛自我，直到現在才往中考作文上靠。
滿分50，老師打了49，教書十幾年來的最高分。
那一刻，我的世界春暖花開
借問桃將李，相亂欲何如。
——題記
那劍刃閃著光，森森的，一陣寒意。它清楚地映出了我的眼睛，不再明亮，早已在歲月中失去了光彩，那樣黯淡。
剎那間，我想起了往事——亦是回憶了一生，看完了一生。
入宮
一聲啼哭，自簡陋的棚屋傳來，標誌著上官家族又添了一個人丁。那就是我。母親見我溫婉又靈慧，便喚我婉兒。
小小的我笑了起來，無憂無慮，還不知未來的命運。
我沒辜負母親。她的精心教導，加上我自身的天賦，以及一些機遇，很快人人皆知，掖庭有個小才女名叫上官婉兒。
那天午後，母親憂心忡忡地找到我，說，武后想見我。
這個人一向是長輩間的禁忌，若不是她，祖父豈會被處死，我們一家也不至於為奴為婢。宣城與義陽姐姐，亦不會被剝奪公主的高貴身份，入掖庭為奴。
但我還是去了。
那是我一生的開始。
武后一身紅裳，邊上侍女搖著蒲扇。身邊小盞，茶汁已涼。她寒暄幾句，命人取了筆墨紙硯，令我作詩。
我提筆灑下華麗的章句，餘光小心打量著她。一身華裳，醒目的紅色，一如她，一生招搖。
寫罷，我微垂頭，立於一旁。武后讚賞有加，我隱隱看到她的眼眸中有光閃動：“過來。”
“讓你做太子侍讀，可否？”
我又驚又喜，應了。叩首，謝恩。她示意我起來，卻有些悵意。
輕喃：“上官儀的後人啊……”
無力，卻又欣慰，還有的是當時我的所不懂的。
現在的我，懂了，可是用一生為代價。
宮中
“一入宮門深似海，伴君如伴虎，婉兒……”
午夜夢迴，我又聽見了進宮前一晚，母親的嘆惋。
本來我只是安插在太子身邊侍讀的眼線，後來，武后也開始讓我草擬詔令，批閱奏章，又開始與我商議些政事。
被重用的我仍不能掉以輕心。畢竟，伴君如伴虎，武后甚至不僅是虎。
那日，我踽行於長廊，迎面見一少女蹦跳而來。一身紗衣，長髮如雲，懵懂的眼瞳裡是對萬物的好奇，藏著掩不住的傲氣。
“你是誰？”
“我叫上官婉兒。”
“唔，我叫令月。”
一組互問，開啟了我與太平數十年的友誼。這年，她十三歲，我十四歲。
我很羨慕她。小時，聽人說當今太子非武后長子，便跑去問母親，卻被狠狠罵了一場。從此，我學會了收斂，剋制自己的情緒，以避免不必要的災禍。
一日，偶然問及太平，她卻悵曰，原太子，弘，是被武后親手毒殺的，坊間都這樣說。只因為他斥責武后的參政。
不禁脊背發涼。為了權，她竟什麼都做得出來。也曾聽過，原先的王皇后與蕭淑妃，就是為她所害。
但她又不像是能做出這樣事的人。我伺候她褪去朝服。她卸下一切，不過是一個女人。
老矣
我為她梳妝。發，已灰白衰枯。
這些年，我的地位逐步上升，名義上是皇上身邊的侍女，但已能獨當一面。武后老了，逐漸力不從心，大部分的政務都由我來處理。
“婉兒，”武后驀然輕喃，“我已經老了。”
她的確老了。眼神無光，面板暗淡，皺紋深刻。
“你也是啊。”
我一驚，木梳險些滑落。
銅鏡中的我，再不是曾經的掖庭才女，我已入宮近十年，已是被歲月刻上了痕跡的婦人。我驚恐地發現，我的眸子也渾濁了，眼角分明細細的紋。我真的老了。
武后嘆：
“你說，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恨我？”
我的手停住了，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尤其是看著她時。
一剎那我感到了阻擋不住的淒涼，至少那一刻，我們是心意相通的。我突然原諒了她，不僅因為她展露的軟弱，還因為那一瞬的理解。
武后拉開抽屜，為自己別上了一隻金釵，這是先皇留下的。
“旦兒的孩子，叫隆基吧？”
我答是。數年前，他剛降生時，我去看過他。小隆基在我懷中哇哇大哭，回到母親懷裡卻立即停止。我從未向武后提起此事，它卻傳到了她耳中。方才我們又見到了他，眸中是不屬於孩童的成熟，與野心。
“這孩子，和我們沒緣。”
上位
千金公主送來了一個名叫馮小寶的男人，討得了武后喜歡。我屢次勸諫，未果。他品行惡劣，甚至屢次對我圖謀不軌，卻被武后屢次縱容。
終於，那日，我再一次勸誡無果後，武后疲憊地說了句話；
“我累了，不管他怎樣……”
但我知道武后還是清醒的。修築明堂時，派我去監督的，便是她。現在的馮小寶已更名為薛懷義，先負責修建明堂。
明堂築罷。確實很宏偉。我知道，武后藏了一生的野心，將要徹底展開，就是與她初見那日，我在她眼裡所看見的光。
她，要稱帝。
這已是一種不可避免的趨勢，從她見我開始，從顯被廢立開始，從蓄養男寵開始，從修築明堂開始。
九月，六十七歲的武后終於如願稱帝上位。新王朝為周，自名武瞾。旦，原先的傀儡皇帝被降為皇太子。
大典。我遣走薛懷義，為武后更衣——不，她已是武皇。
“陛下走到如今地步，犧牲如此多人，不知是否後悔？”
我驚出一身冷汗。這問題，竟是我無意中問出的。
“不。”她回眸，淡然一笑。
從她的目光中，我又看到了一種光。我至今說不出是什麼。只是隱隱約約感覺，這個秋日，是春天。
家庭
夜晚，武皇道：
“在我身邊待了這麼多年，找個人嫁了吧。”
“不，婉兒願一生侍候陛下，一輩子不嫁人。”
我不願重蹈太平的悲劇。她早已嫁了人，卻不久守寡。本會在重重府邸中度過餘生，幸而再嫁。可武皇的影子在她身上深深烙印。她開始肆無忌憚地養男寵，丈夫武攸暨迫於她的身份，不敢多言。
還有一個原因。我知道她要向我推薦武三思，她的侄子，與我年紀相仿，對我，也有感覺。
我早已將愛獻給過兩個李家人，而他們皆死於非命，有一張詔書，還是武后命我擬的。歷經磨難的我，已不再相信所謂的愛。
武皇沉默，忽提起了祖父的慘案。她說，她不悔。但我知道她的歉疚。
薛懷義徹底失寵了。大怒的他，一把火，燒了明堂，與武皇為他所修的白馬寺，燒了他的未來。
但在我向武皇提出重修明堂時，她猶豫了一下，道：“薛懷義。”
雖然明堂重修後，他即被太平帶人活活打死，但我知道，武皇還是重情的。這個人曾給過她溫暖，她下不去手。
但沒有人知道，我是因私人恩怨堵住甬道，將他關在了明堂內，才導致了那把火……
紅梅
紙是包不住火的。得知事實，震怒的武皇當下賜我死。
刀斧落下的那一瞬，我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和小太監傳來的聖旨。武皇惜才，黥而不殺。
我的額上從此被烙上了兩個小字：“忤旨”。
夜晚，我做了個夢，夢見了賢，曾經武后命我陪讀的太子。我們之間的情愫收尾是悲劇，廢太子的詔令，是我擬的，處死他的，也是。
他說，婉兒不論如何，在他心中永遠是最美的。這兩個硃紅的字就是一朵梅花，好美。
夢醒，我起身，呆坐半晌。終微嘆，點燭，對著銅鏡在烙印上點上小小紅梅。
那年冬日，武皇問我喜歡什麼花，我說梅花。
不止是那個夢，也因為，我看見白雪中點點紅梅和我一樣，樹幹畸形，葉盡飄零，花的盛開是最嚴寒——
確是最美麗的。
失節
武三思來找我了，今夜的第五次。我知道他的愛慕不過是政治，但我知道，我需要他來鞏固我的地位。雖然我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墮落了。一群黑鴉中的白色孔雀跳入了墨海，把自己染黑了。
我終於理解了武皇，理解她為何會因男人與我翻臉。她已不再是女皇了，曾經英明神武的她，已入古稀之年。
我的任務不再是輔佐了，我需要為大唐做些貢獻，在我仍清醒時。
或許我的墮落與失節不過是換了種生活方式：為輔佐武皇而活，為大唐而活！
駕崩
顯回來了。武皇決定了，立流亡在外的顯為儲君。
她的身體大不如前，將心全放在了男寵二張兄弟上，只允許他們服侍自己。我不動聲色地開始拉攏韋氏，顯毫無政治頭腦，卻極有野心的妻子。
可我沒想到，會這樣快。
神龍元年，正月二十一日，丞相張闌之等人發動政變，衝入宮，殺死了飛揚跋扈的二張，逼武皇交出政權。終無可奈何。武皇，又成了武后。
我強忍淚水，擬出武皇最後一道詔令：讓位於顯。
武后最後的日子是我陪她走完的。她儼然把我當作知己，嘶啞著嗓子講完了一切。
“婉兒，你原諒我了嗎？”
“嗯，原諒了。”
“婉兒，弘兒真的不是我殺的……”
我忙端來茶汁，可武后擺了擺手，繼續道：“顯兒是個好孩子，可就是不會處理大事。我死了，婉兒，你……”
我沒讓她繼續說下去。這一切，我，已明瞭。
十一月，二十六日，我看著她閉上了雙眼。武氏王朝，終結。
她命我，除去帝號，與先皇合葬；立一塊碑，不要有所稱謂。
生命的最後，她也只是一個女人。
李唐
顯給了我昭容的名分，可一切變了。韋氏與安樂肆意妄為，顯愧對於她們，又不擅朝政。這朝廷上下，全指我一人。
我倦了，搬出了宮，並任自己墮落。
我知道我已無法挽救，所以只能收拾好一切，在還清醒時，清醒地交於下一人。
這些天，很亂。母親走了，太子被廢，三思死了，就連顯，也走了。
我擬了假遺詔，騙過所有人，穩定了朝廷，並一手策劃結束這個腐朽的王朝。
時間到了。午夜。窗外傳來呼喊聲。我聽到韋氏與安樂驚恐的呼救，然後戛然而止，一陣濃重的血腥。
我起床，更衣，點上梅花，命所有宮女執燭站成兩排，等待。
我問驚異的闖入者，領頭為何人。答，是隆基。武后一語成讖，李，武，本就無緣。李唐，要復甦了。
隆基，大唐交給你，我放心了。
走入內室，我拔了劍。
後記
我死了。我看見隆基抱著我的屍首失魂落魄，最後鎮定。
我放心了，靈魂踏入風中，任風吹散。
後人總在猜測。有人認為，我生命最燦爛的一刻是入宮之時，因為這開啟了我未來的輝煌；有人說，是武后稱帝之時，因為那帶來了我一生的榮耀；還有人說，是在武后死時。仇報了，豈不快矣哉？
沒有人知道，當我自刎的那一刻，我看見整個世界春暖花開，一如我和武后初見的午後，Sunny爛漫，春花遍野，飄香。
我終於可以走了。
我上官婉兒，以一己之力，撐起了整個大唐，也將它交給一個合適的人，一生無悔，死亦從容，可以放心離去。
武后，賢，還有顯，以及母親，我看見你們了。再見，塵世。
掠過樹梢的沙沙聲，風，繼續吹。
兩篇，一篇作文，一篇小說。作文參加浙江少年文學之星一等獎，小說投給新概念落榜。
小說不放了。這應該是我學生生涯中最漂亮的一筆，而且以後打算投到別的地方去，就放作文了。
初二寫的。那時候被語文老師慣壞了，寫起文章放飛自我，直到現在才往中考作文上靠。
滿分50，老師打了49，教書十幾年來的最高分。
那一刻，我的世界春暖花開
借問桃將李，相亂欲何如。
——題記
那劍刃閃著光，森森的，一陣寒意。它清楚地映出了我的眼睛，不再明亮，早已在歲月中失去了光彩，那樣黯淡。
剎那間，我想起了往事——亦是回憶了一生，看完了一生。
入宮
一聲啼哭，自簡陋的棚屋傳來，標誌著上官家族又添了一個人丁。那就是我。母親見我溫婉又靈慧，便喚我婉兒。
小小的我笑了起來，無憂無慮，還不知未來的命運。
我沒辜負母親。她的精心教導，加上我自身的天賦，以及一些機遇，很快人人皆知，掖庭有個小才女名叫上官婉兒。
那天午後，母親憂心忡忡地找到我，說，武后想見我。
這個人一向是長輩間的禁忌，若不是她，祖父豈會被處死，我們一家也不至於為奴為婢。宣城與義陽姐姐，亦不會被剝奪公主的高貴身份，入掖庭為奴。
但我還是去了。
那是我一生的開始。
武后一身紅裳，邊上侍女搖著蒲扇。身邊小盞，茶汁已涼。她寒暄幾句，命人取了筆墨紙硯，令我作詩。
我提筆灑下華麗的章句，餘光小心打量著她。一身華裳，醒目的紅色，一如她，一生招搖。
寫罷，我微垂頭，立於一旁。武后讚賞有加，我隱隱看到她的眼眸中有光閃動：“過來。”
“讓你做太子侍讀，可否？”
我又驚又喜，應了。叩首，謝恩。她示意我起來，卻有些悵意。
輕喃：“上官儀的後人啊……”
無力，卻又欣慰，還有的是當時我的所不懂的。
現在的我，懂了，可是用一生為代價。
宮中
“一入宮門深似海，伴君如伴虎，婉兒……”
午夜夢迴，我又聽見了進宮前一晚，母親的嘆惋。
本來我只是安插在太子身邊侍讀的眼線，後來，武后也開始讓我草擬詔令，批閱奏章，又開始與我商議些政事。
被重用的我仍不能掉以輕心。畢竟，伴君如伴虎，武后甚至不僅是虎。
那日，我踽行於長廊，迎面見一少女蹦跳而來。一身紗衣，長髮如雲，懵懂的眼瞳裡是對萬物的好奇，藏著掩不住的傲氣。
“你是誰？”
“我叫上官婉兒。”
“唔，我叫令月。”
一組互問，開啟了我與太平數十年的友誼。這年，她十三歲，我十四歲。
我很羨慕她。小時，聽人說當今太子非武后長子，便跑去問母親，卻被狠狠罵了一場。從此，我學會了收斂，剋制自己的情緒，以避免不必要的災禍。
一日，偶然問及太平，她卻悵曰，原太子，弘，是被武后親手毒殺的，坊間都這樣說。只因為他斥責武后的參政。
不禁脊背發涼。為了權，她竟什麼都做得出來。也曾聽過，原先的王皇后與蕭淑妃，就是為她所害。
但她又不像是能做出這樣事的人。我伺候她褪去朝服。她卸下一切，不過是一個女人。
老矣
我為她梳妝。發，已灰白衰枯。
這些年，我的地位逐步上升，名義上是皇上身邊的侍女，但已能獨當一面。武后老了，逐漸力不從心，大部分的政務都由我來處理。
“婉兒，”武后驀然輕喃，“我已經老了。”
她的確老了。眼神無光，面板暗淡，皺紋深刻。
“你也是啊。”
我一驚，木梳險些滑落。
銅鏡中的我，再不是曾經的掖庭才女，我已入宮近十年，已是被歲月刻上了痕跡的婦人。我驚恐地發現，我的眸子也渾濁了，眼角分明細細的紋。我真的老了。
武后嘆：
“你說，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恨我？”
我的手停住了，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尤其是看著她時。
一剎那我感到了阻擋不住的淒涼，至少那一刻，我們是心意相通的。我突然原諒了她，不僅因為她展露的軟弱，還因為那一瞬的理解。
武后拉開抽屜，為自己別上了一隻金釵，這是先皇留下的。
“旦兒的孩子，叫隆基吧？”
我答是。數年前，他剛降生時，我去看過他。小隆基在我懷中哇哇大哭，回到母親懷裡卻立即停止。我從未向武后提起此事，它卻傳到了她耳中。方才我們又見到了他，眸中是不屬於孩童的成熟，與野心。
“這孩子，和我們沒緣。”
上位
千金公主送來了一個名叫馮小寶的男人，討得了武后喜歡。我屢次勸諫，未果。他品行惡劣，甚至屢次對我圖謀不軌，卻被武后屢次縱容。
終於，那日，我再一次勸誡無果後，武后疲憊地說了句話；
“我累了，不管他怎樣……”
但我知道武后還是清醒的。修築明堂時，派我去監督的，便是她。現在的馮小寶已更名為薛懷義，先負責修建明堂。
明堂築罷。確實很宏偉。我知道，武后藏了一生的野心，將要徹底展開，就是與她初見那日，我在她眼裡所看見的光。
她，要稱帝。
這已是一種不可避免的趨勢，從她見我開始，從顯被廢立開始，從蓄養男寵開始，從修築明堂開始。
九月，六十七歲的武后終於如願稱帝上位。新王朝為周，自名武瞾。旦，原先的傀儡皇帝被降為皇太子。
大典。我遣走薛懷義，為武后更衣——不，她已是武皇。
“陛下走到如今地步，犧牲如此多人，不知是否後悔？”
我驚出一身冷汗。這問題，竟是我無意中問出的。
“不。”她回眸，淡然一笑。
從她的目光中，我又看到了一種光。我至今說不出是什麼。只是隱隱約約感覺，這個秋日，是春天。
家庭
夜晚，武皇道：
“在我身邊待了這麼多年，找個人嫁了吧。”
“不，婉兒願一生侍候陛下，一輩子不嫁人。”
我不願重蹈太平的悲劇。她早已嫁了人，卻不久守寡。本會在重重府邸中度過餘生，幸而再嫁。可武皇的影子在她身上深深烙印。她開始肆無忌憚地養男寵，丈夫武攸暨迫於她的身份，不敢多言。
還有一個原因。我知道她要向我推薦武三思，她的侄子，與我年紀相仿，對我，也有感覺。
我早已將愛獻給過兩個李家人，而他們皆死於非命，有一張詔書，還是武后命我擬的。歷經磨難的我，已不再相信所謂的愛。
武皇沉默，忽提起了祖父的慘案。她說，她不悔。但我知道她的歉疚。
薛懷義徹底失寵了。大怒的他，一把火，燒了明堂，與武皇為他所修的白馬寺，燒了他的未來。
但在我向武皇提出重修明堂時，她猶豫了一下，道：“薛懷義。”
雖然明堂重修後，他即被太平帶人活活打死，但我知道，武皇還是重情的。這個人曾給過她溫暖，她下不去手。
但沒有人知道，我是因私人恩怨堵住甬道，將他關在了明堂內，才導致了那把火……
紅梅
紙是包不住火的。得知事實，震怒的武皇當下賜我死。
刀斧落下的那一瞬，我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和小太監傳來的聖旨。武皇惜才，黥而不殺。
我的額上從此被烙上了兩個小字：“忤旨”。
夜晚，我做了個夢，夢見了賢，曾經武后命我陪讀的太子。我們之間的情愫收尾是悲劇，廢太子的詔令，是我擬的，處死他的，也是。
他說，婉兒不論如何，在他心中永遠是最美的。這兩個硃紅的字就是一朵梅花，好美。
夢醒，我起身，呆坐半晌。終微嘆，點燭，對著銅鏡在烙印上點上小小紅梅。
那年冬日，武皇問我喜歡什麼花，我說梅花。
不止是那個夢，也因為，我看見白雪中點點紅梅和我一樣，樹幹畸形，葉盡飄零，花的盛開是最嚴寒——
確是最美麗的。
失節
武三思來找我了，今夜的第五次。我知道他的愛慕不過是政治，但我知道，我需要他來鞏固我的地位。雖然我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墮落了。一群黑鴉中的白色孔雀跳入了墨海，把自己染黑了。
我終於理解了武皇，理解她為何會因男人與我翻臉。她已不再是女皇了，曾經英明神武的她，已入古稀之年。
我的任務不再是輔佐了，我需要為大唐做些貢獻，在我仍清醒時。
或許我的墮落與失節不過是換了種生活方式：為輔佐武皇而活，為大唐而活！
駕崩
顯回來了。武皇決定了，立流亡在外的顯為儲君。
她的身體大不如前，將心全放在了男寵二張兄弟上，只允許他們服侍自己。我不動聲色地開始拉攏韋氏，顯毫無政治頭腦，卻極有野心的妻子。
可我沒想到，會這樣快。
神龍元年，正月二十一日，丞相張闌之等人發動政變，衝入宮，殺死了飛揚跋扈的二張，逼武皇交出政權。終無可奈何。武皇，又成了武后。
我強忍淚水，擬出武皇最後一道詔令：讓位於顯。
武后最後的日子是我陪她走完的。她儼然把我當作知己，嘶啞著嗓子講完了一切。
“婉兒，你原諒我了嗎？”
“嗯，原諒了。”
“婉兒，弘兒真的不是我殺的……”
我忙端來茶汁，可武后擺了擺手，繼續道：“顯兒是個好孩子，可就是不會處理大事。我死了，婉兒，你……”
我沒讓她繼續說下去。這一切，我，已明瞭。
十一月，二十六日，我看著她閉上了雙眼。武氏王朝，終結。
她命我，除去帝號，與先皇合葬；立一塊碑，不要有所稱謂。
生命的最後，她也只是一個女人。
李唐
顯給了我昭容的名分，可一切變了。韋氏與安樂肆意妄為，顯愧對於她們，又不擅朝政。這朝廷上下，全指我一人。
我倦了，搬出了宮，並任自己墮落。
我知道我已無法挽救，所以只能收拾好一切，在還清醒時，清醒地交於下一人。
這些天，很亂。母親走了，太子被廢，三思死了，就連顯，也走了。
我擬了假遺詔，騙過所有人，穩定了朝廷，並一手策劃結束這個腐朽的王朝。
時間到了。午夜。窗外傳來呼喊聲。我聽到韋氏與安樂驚恐的呼救，然後戛然而止，一陣濃重的血腥。
我起床，更衣，點上梅花，命所有宮女執燭站成兩排，等待。
我問驚異的闖入者，領頭為何人。答，是隆基。武后一語成讖，李，武，本就無緣。李唐，要復甦了。
隆基，大唐交給你，我放心了。
走入內室，我拔了劍。
後記
我死了。我看見隆基抱著我的屍首失魂落魄，最後鎮定。
我放心了，靈魂踏入風中，任風吹散。
後人總在猜測。有人認為，我生命最燦爛的一刻是入宮之時，因為這開啟了我未來的輝煌；有人說，是武后稱帝之時，因為那帶來了我一生的榮耀；還有人說，是在武后死時。仇報了，豈不快矣哉？
沒有人知道，當我自刎的那一刻，我看見整個世界春暖花開，一如我和武后初見的午後，Sunny爛漫，春花遍野，飄香。
我終於可以走了。
我上官婉兒，以一己之力，撐起了整個大唐，也將它交給一個合適的人，一生無悔，死亦從容，可以放心離去。
武后，賢，還有顯，以及母親，我看見你們了。再見，塵世。
掠過樹梢的沙沙聲，風，繼續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