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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影視圈Magazine

    卓別林幼年喪父,母親精神病發作,沒人照管的他進過孤兒院,當過乞丐,做過小報童,也給人當過傭人,最後在一個遊藝場裡掃地打雜,同時也在默默地學習其他演員的表演。童年的孤苦經歷,成為了他後來創作的一個又一個都市裡的小人物的寫照。

    下文選取的是卓別林的自傳裡有關童年經歷的關鍵部分。

    與貧困作鬥爭

    作者 | 卓別林

    尋子遇仙記 The Kid (1921)片段,流浪漢的夢境。

    1899年盛行留絡腮鬍子,皇帝、政治家、士兵和水手都不例外。那年頭,見到的是荒誕而誇張的行為,貧者與富人的天壤之別,還有寫滿了漫畫和報紙的愚蠢偏激的政見。

    母親從未跟我提過這些,她有自己的戰爭要打。那年雪尼(編輯注:比卓別林大四歲的哥哥)十四,已經在河濱馬路郵局裡做了報差,不再念書了。母親繼續靠縫衣服掙點微薄的收入。那時她在一家工廠做計件工,縫一打罩衣能拿一先令六便士,需要工作十二小時。母親最多一週內縫了五十四件,總共只能拿六先令九便士。靠母親縫衣服掙的血汗錢和雪尼的工資,我們的生活勉強可以支撐得下去。

    我常常在夜裡醒來,看見母親縫衣服的樣子,她低頭湊近縫紉機,由於精神高度集中而微微張著嘴,盯著在縫紉機下高速移動的線。重複的機器聲會讓我再次進入夢鄉。常常是因為某一筆分期付款的錢又要到最後期限了,母親才會這樣縫衣服縫到深夜。

    卓別林的母親Hannah Chaplin

    後來遇到了一件難事:雪尼需要一件新衣服。因為他一週七天都穿著那套報差制服,惹得所有朋友都取笑他,導致他有兩個週末都足不出戶。母親想盡辦法湊足十八個先令,給他買了一套藍色的嗶嘰衣服。這就導致了我們入不敷出。所以雪尼週一穿制服去上班時,母親就把那套嗶嘰衣服當了,換來七先令,週六再贖出來給雪尼在週末穿。

    一年多來,這已經成了慣例,直到有一天那衣服已經開始破損,當鋪的夥計說什麼也只肯給三個先令了。這算是一個大打擊,一向堅強的母親也急得直哭,那七先令可是用來維繫我們一週生活的啊!

    同樣,我在蘭開夏童伶班的那套衣服也已經破舊不堪,到處是補丁,變得像小丑的戲服一樣。

    有一天我穿著這身衣服,遇到了當時在斯托克韋爾街的玩伴。我羞愧得不好意思問他來這兒做什麼,他卻很親熱地跟我打招呼——我知道他不過是在打量我的窘樣罷了。於是我儘量平靜下來,若無其事地跟他說,之所以這樣打扮,是因為剛去上了一節討厭的木工課。但他對我的解釋並沒有興趣,又問起我母親,我笑容滿面地說她去鄉下了,還關切地問他:“你還是住原來那兒嗎?”“是啊。”他盯著我看,好像我出了什麼大錯似的。我突然冒出一句:“那我回去了。”他淡淡一笑,跟我道了別,然後不急不慢地走了,我則氣惱而羞赧,匆忙朝另一個方向跑過去了。

    母親經常教導我:“總是取悅別人也許什麼也得不到。”可是她自己卻並不這樣做,我也常常因為這個而覺得丟臉和氣惱。有一天,母親在路上停下,責怪幾個欺負流浪女人的孩子。那女人衣衫襤褸,留著短頭髮,這在當時極為少見,所以小孩們大聲笑話她,對她推推搡搡,多虧母親幫了她。這時那衰弱的女人卻認出了母親:

    “莉兒,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伊娃·萊絲托克啊。”

    母親立刻認出這是個演歌舞劇時認識的老朋友。我非常難為情,只好在拐角那兒等她過來。那些孩子都嘲笑我,我惱怒地回頭看著母親,她居然和那流浪女人一邊說話一邊向我走來。我聽見那骯髒的女人說,她抱過小時候的我,這真讓我一陣反胃。更難堪的是,一路上都有人盯著我們看。

    母親說這女人當初漂亮又可愛,人稱“時髦姑娘伊娃·萊絲托克”,不過據那女人自己說,她病過一次,出院後就窮困潦倒了。

    母親帶她到公共浴室裡洗了澡。然後帶她回家,居然還讓她睡了雪尼的床,這讓我異常懊惱。之後母親又把自己所有可以給的衣服都給了她,額外還借給她兩先令。三天後,這個“時髦姑娘”離開了,從此杳無音信。

    淘金記 The Gold Rush (1925)片段,

    流浪漢幻想著心儀的女孩來家中做客,為其表演麵包舞的場景。

    父親去世了

    在父親去世前,我們曾一度搬出波納爾弄,住在母親的一位教友泰勒太太家。這位太太也是虔誠的基督徒。她總是顯得精神氣十足,而且因為信教的緣故對母親額外照顧,把自家三樓的一間屋子以很低的價格租給母親。她那大房子旁邊是一片墳地。

    父親並不常常去肯寧頓路上的三鹿酒館,但有一個晚上我經過那兒的時候,卻突然心血來潮,把門推開了一條縫,想看看父親是不是在那,結果真的看見他坐在角落。我正打算離開時,他卻笑著招我過去,我很驚訝於他的熱情,因為他一向是喜怒不形於色的。

    走近之後,我發現他眼睛凹陷、身體浮腫,估計已經病得很重。他很親切地問了母親和雪尼的一些近況,還在我走之前把我抱到懷裡,第一次吻了我。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卓別林的父親

    三個星期後,他被人灌醉,送進了聖托馬斯醫院。他知道自己身處醫院之後,發瘋似地大吵大鬧,不過這個時候,他已經快不行了。他才三十七歲,卻有很嚴重的水腫,醫生從他的膝蓋那放出了十六夸脫的水。

    那段時間,母親每次探望父親過後都很傷心。她告訴我,父親提到要跟她一起,去非洲重新開始一段生活。我聽了之後歡喜異常,但母親心裡明白,她搖著頭說:

    “他只不過是要討我們高興罷了。”

    幾天後,父親就去世了。

    母親身無分文,想要由戲院慈善團體負擔父親的喪葬費。但卓別林家族裡的人全都鬧著反對,因為這對他們來說太丟臉了。最後,一位非洲的艾伯特叔叔,我父親最小的弟弟,負擔了喪葬費。他當時正在倫敦。

    下葬的那天,雪尼因為上班而沒能去。母親提前兩小時領我到了醫院裡,她要在父親入殮之前再見他一面。父親的棺材裡墊著白綢緞,綢緞旁和父親臉旁都放著白色的雛菊花朵。母親覺得那花素雅動人,問是誰放的。管事的說,一大早,有一位太太領著一個男小孩來過。那是露易絲(編輯注:卓別林父親的情人,小男孩是其與露易絲所生的孩子)。

    下葬時大雨傾盆,掘墓人剷起泥塊拋在棺材上,那聲音淒厲而厚重。我看著那肅穆可怕的情景,忍不住哭了。之後,親人們都把花圈和花朵扔到墓穴裡。我們沒什麼可扔,母親就拿出那塊我最珍視的黑邊手絹,輕聲對我說:“就把這當做我們一點兒心意吧。”後來,卓別林家人去自家的一間酒館裡吃午飯,臨走之前,很客氣地把我們送回了家。

    回到家之後,發現菜櫥只有一碟從烤牛肉上滴下來的油。母親最後的兩便士也已經當飯錢給了雪尼。父親病後,母親就幾乎沒有做縫衣服的活,現在又快週末了,雪尼七便士的工資早就花光。我們都餓了。母親只能很捨不得的把一箇舊煤油爐子賣給了收破爛的,用換來的半便士買了點麵包,我們就用麵包蘸著那油汁勉強填飽了肚子。

    母親是父親的法定遺孀,第二天去醫院領了父親的遺物,其實也不過是些破舊衣衫,不過竟然從裡面找到了一枚半鎊的金幣,真是上天憐憫我們啊。

    摩登時代 Modern Times (1936)片段,

    流浪漢在工廠做工時發了瘋,把自己捲進了機器裡還接著重複著擰螺絲的操作。

    在各種行當裡摸爬滾打的老油條

    後來有一天,我說服母親借給我一先令當本錢,做起了賣水仙花的生意,這時我臂上纏著的黑紗就成了賺錢的工具。那些酒館裡的太太小姐知道我是給父親戴孝之後,就會給我賞錢。我一下午就賣了五個先令還不止,母親覺得奇怪。有一天從酒館出來,我跟母親撞了個滿懷。對於她這個基督徒來說,自己的孩子在酒館賣花是一種恥辱。“酒已經把你父親害死了,在這裡賺的錢只會讓我們蒙受不幸。”她留下了我賺的錢,但再也不讓我賣花了。

    我天性愛做生意,但沒處去找本錢。後來我說服了母親,離開學校去工作,成了在各種行當裡摸爬滾打的老油條。我在一家雜貨店裡當過小夥計,還在一家診所裡當過小用人,接的是雪尼以前的班。這兒待遇很好,每週能領到十二先令,做的是服務生和打掃診所的工作。在前一項工作上我很討病人病人喜歡,但由於個子小,打掃診所則很吃力。後來診所的人很和善地跟我說,我太小了,做不了這事。

    聽到這話,我難過地哭了,所裡的金西-泰勒醫生看我可憐,就僱我當他家裡的小用人。能在這麼尊貴的人家當用人,真是讓我歡喜異常。那也確實是一件好差事,所有的女僕都把我當成孩子一樣喜歡,如果這樣下去,我沒準能成為個大管家。但後來有一天,太太讓我去清理地下室,我無心打掃,卻拿著一根鐵管子當喇叭吹,被太太逮了個正著,於是她就把我辭退了。

    我在一個賣報刊的老闆那兒工作過,覺得這活兒很好,不過他發現我太小之後馬上辭退了我。然後我又去吹過一天玻璃,但讓那熱氣給燻暈了,被抬出去之後,甚至沒回去領那天的工資。後來我又跟斯特雷克爾文具印刷所裡的人吹噓,說我可以操作菲代爾印刷機,因為我曾經在外面看見過那機器轉動,以為這活很容易。正巧碰見他們在招男童工,就去了。對我來說,操作這麼個二十多英尺長的東西很是困難,不過我還是接下了這個每週能掙十二先令的活兒。

    從此我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冒著嚴寒去上工。不過印刷所的工作也不那麼讓人討厭,除了要清洗那些巨大滾筒上的油墨之外,其餘的活兒我還是可以勝任的,但三個星期之後,我得了流行性感冒,所以母親又強迫我回去上學了。那年雪尼十六歲,他有一天很興奮地告訴我們,自己找到了一份當號手的差事,在多諾萬-卡斯爾輪船公司的一艘非洲客輪上工作,負責飯前吹號和一些其他的活兒。這都得益於他從前在“埃克斯默思”號訓練船上學會了吹號。這個工作每月能拿二鎊十先令,給二等艙裡用餐的客人服務的時候還能拿到小費。出海前公司預支了三十五先令給他,他都交給了母親。於是我們就搬去了切斯特街一家理髮店樓上的兩間屋子裡,因為覺得將來的日子會有轉機了。

    凡爾杜先生 Monsieur Verdoux (1947)片段,

    凡爾杜先生在數錢。

    第一次出海回來的時候,雪尼帶了三鎊多的賞錢,都是銀幣。我似乎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那麼多的錢,於是一直放在手邊把玩,不停地把他們堆起來,再放倒,一直襬弄著,後來母親和雪尼都說我是個十足的吝嗇鬼。

    那時候我們著實闊綽了一陣子,吃了很多精緻的東西,早餐吃的是美味的燻鯡魚和鱈魚,週日早晨能吃上鬆餅,夏天還能買上冰激凌。雪尼在那段時間裡給我們講了他在航行中遇到的很多趣事。不過後來他掙的錢都花完了,幸好公司又一次僱他出航,同樣提前預支給他三十五先令。但三週之後,這錢就被花光了,到雪尼回來還有三週。母親雖然繼續做針線活,但那工錢不夠我們開銷,於是我們又陷入了經濟上的危機。

    我想了個法子,打算把母親的一些舊衣服拿去賣掉。那個週六的早晨,我拿著那些舊衣服,在紐因頓靶子場上像個老練的小販一樣吆喝著,

    “你們願意出多少錢買?一先令六便士?三便士?兩便士?”

    有些行人驚奇地看看我,然後走掉了。對面珠寶店裡的人也對我望著。我有點窘,但還是堅持在那待著,把一雙還算好看的鞋罩賣了六便士。後來珠寶店裡的那位先生走過來,問我這買賣做了多久了。我聽出他話裡有些諷刺的意味,同時也覺得該走了,就包好剩下的東西回了家,母親對鞋套賣了六便士的價格很不滿意,她覺得應當能多賣一點。

    那段日子我們為了不交房租而東躲西藏,最終還是回到波納爾弄三號去了。這之後,我認識了在肯寧頓路後面的一個老頭和他兒子,他們是遷徙於各個城鎮的玩具小販。這種玩具生意最多隻要一先令的本錢:準備些不要錢就能弄到的鞋盒子、軟木屑,一便士的膠水,一便士的木頭,二便士的線,一便士的聖誕節彩紙,再有三卷每卷兩便士的彩色錫箔紙。只要這麼一先令,就能做成七打小船,看上去五顏六色,招人喜歡,很有市場。每隻小船可以賣一個便士。

    跟他們熟了之後,我開始幫點忙,所以很快學會了他們的手藝。他們搬走之後我就自己經營起來。我在一個星期內,花了六便士的本錢,做了三打小船,手指也因為剪硬紙板而磨出了水泡。可惜對於兩個人的工作而言,我們的頂樓顯得太小了,母親的罩衣常常擺滿整個房間,所以總擔心我的膠水弄髒了那些衣服。而母親的活兒能掙的多點,所以我只能放棄這門生意了。

    淘金記 The Gold Rush (1925)片段,

    飢餓難耐的淘金者出現幻覺,把卓別林飾當成了一隻雞。

    母親瘋了

    六個星期過去了,雪尼還沒有回來。最初母親還沒有慌亂,但一週之後,她就寫信去那個輪船公司的辦事處詢問,得知雪尼因為風溼症留在開普頓就醫了。這讓母親更加焦慮了,健康也受到了影響。不過她繼續幹活,幸好我也有了一份工作,放學後給別人教教舞蹈,每週能得五先令。

    就在這時,麥卡西家搬到了肯寧頓路。麥卡西太太是我母親的朋友,一位愛爾蘭喜劇演員,嫁給了沃爾特·麥卡西會計師。自從母親離開舞臺之後,我們就沒再見過他們夫婦,沒想到七年後又重逢了。

    母親很少能去看他們一家人,但我很快跟他們的兒子沃利成了一對好朋友。我總是在放學後先趕回家,看看母親有沒有什麼活讓我做,緊跟著就跑到沃利家去。我們常常在他們家住的霍克特大廈後面玩演戲。身為“舞臺管事”的我總是安排自己演壞角色,因為我的本能告訴我自己,演壞人比演好人要好玩。我們每次都玩到沃利要吃晚飯才停。開飯前,我總會表現得很討喜,從而讓他們家人留我吃飯,不過這法子也有不靈的時候,那時我就只得留戀地回家。

    一個星期後,雪尼還是沒有任何訊息。當時我太年幼無知,沒法感覺到母親的焦慮,也意識不到將要發生的事。我沒有注意到,那幾天她總是沉默地坐在視窗,毫無精神,連屋子也不收拾了。我也沒有注意到,那家服裝店對母親做的活開始挑挑揀揀,不再給她工作了。因為沒法交分期的付款,縫紉機被收走了,我教舞蹈掙的錢也沒了著落。我並沒覺出,這些問題接踵而至,母親卻表現的遲鈍而冷淡。

    病了很久的麥卡西太太突然去世了。我立刻萌生了一個想法——希望麥卡西先生能和母親在一起,這是解決母親所有問題的最好辦法,而且,我和沃利又是那麼好的朋友。麥卡西太太的葬禮後不久,我跟母親提起:

    “你應當好好考慮一下,多看看麥卡西先生。我打賭他會娶你的。”

    母親的笑容很黯然,說:

    “那就讓這個可憐人來跟我求婚吧。”

    “只要你打扮整齊,跟以前一樣叫人喜歡,他肯定會來的。可你連試都不試,只是在這髒屋子裡坐著,讓人看了害怕。”

    我真後悔說這些話,當時我根本不知道,母親那是營養不良而引起的虛弱。但第二天,她卻不知哪來了力氣,又把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了。

    那正是暑假裡的一天,我還是隻想躲開家裡那間頂樓,所以覺得還是早點到麥卡西家為好。他們家留我吃午飯,但一種直覺讓我覺得要回母親身邊。剛走到波納爾弄門口,我就被鄰居的幾個小孩攔下了。一個小女孩對我說:

    “你母親瘋了。”

    我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嘴裡嘟囔著:

    “你們在亂講些什麼啊!”

    “是真的啊,”另一個孩子說,“她剛剛敲門,分給每個人家一塊煤,說是給孩子的生日禮物。不信你去問問我媽。”

    我不再聽,一路跑進大開的門,一個箭步衝上扶梯,推開房門,喘了一口氣之後,緊盯著母親看著。那個夏日的午後,空氣極度悶熱。母親跟平時一樣坐在視窗,慢慢地轉身看我,蒼白的臉上全是痛苦。

    我大聲喊著:“媽媽!”

    她很冷淡地問:“什麼事?”

    我跑過去,撲到她膝上,臉緊緊地偎在她懷裡,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來。

    “好了,好了,”她撫著我的腦袋,很親切地說,“怎麼了?”

    我哽咽著:“你身體不好。”

    她安慰著我:“我身體好著呢。”但看起她是那麼神思不定,憂心忡忡。

    “不是!不是!他們說你去每家人那裡,去……”我已經泣不成聲。

    她很虛弱地說:“我是去找雪尼呀,他們把他藏起來了,不讓我見他。”

    這時候我才相信了那些小孩的話。

    “媽媽,你別這樣說!快別說了!”我哽咽著,“我去找醫生。”

    她一邊摸著我的腦袋,一邊說:“麥卡西家知道他在哪,可是他們把他藏起來不讓我見。”

    我大聲說:“媽媽,你讓我去找醫生來。”我站起來跑向門口。

    她一臉痛苦地盯著我看:“你去哪兒啊?”

    “我去找醫生,一會就回來。”

    她不再說話,只緊盯著我。我跑到樓下去找房東太太,跟她說:“我媽媽病了,我去找醫生!”房東太太告訴我他們已經找過醫生了。母親被診斷為精神失常,而且營養不良,教區的醫生跟我解釋,說這是餓的。他把母親的病症寫在一張紙條上給了我。

    房東太太安慰我:“還是讓她到醫院裡好,她在那兒可以多吃一點兒。”

    她幫母親穿好衣服。這時的母親因為過度虛弱,像個孩子那樣溫順。我們走出去的時候,鄰居和他們的孩子都站在門口驚訝地看著我們。

    醫院大約在一英里外。我扶著母親緩緩走著,她虛弱到像喝醉似的,踉踉蹌蹌。我們的悲慘生活就這樣無情地被暴露在午後強烈的Sunny之下。我覺得身邊的人像夢中的影子一樣。母親一言不發,彷彿知道我們要去哪裡,自己也急著要去那似的。我寬慰著她,而她已經虛弱到無法說話,只是一路微笑著。

    到了醫院裡,一位年輕醫生接待了我們。母親順從地讓他檢查了身體。但看護要領她走的時候,她卻突然轉身,很痛苦地察覺到我是要把她丟下了。

    而我強顏歡笑地說:“明天見!”

    她急切地一直回頭看我。看著她走了以後,醫生才轉過身問我:“孩子,你怎麼辦呢?”

    我實在不想回貧民學藝所裡生活了,所以很禮貌地跟他說:“我去我姨媽家。”

    從醫院回去的路上,我已經難過到整個人都麻木了,但我知道,母親在醫院裡,要比沒吃沒喝地坐在那黑屋子裡要好,所以也稍有安慰。可我無法忘記看護領她走的時候,她臉上那傷心的表情。

    我想到了她的好,那開朗的性格和溫柔和藹的樣子,想到這個瘦弱的人常常沿路精疲力竭地走回來,可一見我撲向她懷裡,就一下有精神了,滿面笑容地看著我。這時我總是急著看她給雪尼和我帶了什麼好吃的放在紙袋裡。就連那天早晨,我伏在她膝上哭的時候,她還拿出一點糖果給我吃。

    那天,我沒勇氣直接回家。只是一路走到紐因頓靶子場那兒,徘徊到下午很晚才回去。頂樓顯得那麼空寂和破敗。菜櫥裡除了半小包茶葉之外沒有一點兒吃的。母親擱在壁爐臺上的錢包裡,放著三個半便士、一串鑰匙和幾張當票。她剛剛給我吃的糖果還擺在桌角。看到這些我又哭起來了。

    摩登時代 Modern Times (1936)結尾片段

    我刻意避開他們家

    逃離了所有人

    那晚我睡得很熟,可能是因為太累了吧。第二天醒來,照在地上的Sunny讓這屋子顯得愈加冷清了。房東太太上來對我說,在她把這頂樓租出去之前,我還可以住那,還讓我餓了就儘管去找她要點吃的。我謝了她,說雪尼回來後會補上房租。可我羞於向她要吃的。

    這一天我沒有兌現跟母親的承諾,沒有勇氣去看她。但房東太太去找了醫生,並聽說母親被轉進了凱恩-希爾瘋人院。這傷心事反而讓我的良心稍稍好過了一點,因為那兒距家裡有二十英里遠,我是去不了的。等雪尼回來後我們可以一起去看母親。剛開始的幾天,我沒有向認識的人提起母親的事。

    我總是一大早就溜出去,在外面閒晃一整天,隨便弄點吃的,飢一頓飽一頓對我來說都沒什麼。不過房東太太也曾邀我去她那吃飯。

    因為不想讓麥卡西家知道母親的事,我刻意避開他們家,逃離了所有的人。

    一星期後我對這隨遇而安的生活已經習以為常了。我最怕的是如果雪尼再不回來,房東太太就要把我的情況跟教區負責人說,我就會再次被送去漢威爾,所以我一直躲著她,甚至睡在外面。

    我在肯寧頓路後邊一條小巷子裡,認識了幾個流浪漢模樣模樣的劈柴人。我覺得他們乾的這活很有意思,幾天後開始幫著他們做。我無意於賣柴火,只是覺得在棚子裡和他們一起劈柴很熱鬧很好玩。

    他們都不到四十,安靜而和善,不過樣子和動作看起來卻很老。老闆(我們對他的稱呼)鼻子通紅,滿嘴就剩了一顆虎牙,但他看起來有一種自然的、和藹可愛的樣子。另外一個人臉色很黃,嘴唇厚厚的,雖然挺和氣,但是沉默寡言,說話很慢,有癲癇症。每當中午快一點鐘,老闆總是抬起頭來跟我說:

    “你吃過乳酪皮做的威爾士兔子肉嗎?”

    我回答:“咱們已經吃過好多次了啊。”

    於是他哈哈一笑,露出那顆牙齒,遞給我兩個便士,我就跑到路角阿希的小店裡,買回來一便士乳酪皮和一便士麵包,我很討阿希喜歡,所以他總會多給我些。我們把乳酪皮洗乾淨了,加上水、鹽和胡椒。老闆有時再放上一塊鹹肥肉和一點洋蔥屑兒,外加一罐熱茶就是一頓可口的午餐。我並沒向他們要工錢,但讓我喜出望外的是,週末時老闆竟給了我六便士。

    老闆還請我們去倫敦城南遊藝場看過一場戲,我們坐的是兩便士一張的頂樓座位。我甚是激動,因為那週上演的是弗雷德·卡諾(幾年後我進了他的劇團)的喜劇《早起的鳥兒》。

    上學的事則一直讓我很擔心。劈柴的人們偶爾也會提到。因為暑假結束了,他們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所以我白天特意躲著他們,到該放學的時間再過去。但這樣的日子是冗長而難熬的,因為我要在酷熱的Sunny下閒逛到四點半,然後才能到他們那陰涼的地方去。

    一天夜裡,我正要溜上樓去睡覺,卻被一直等著我的房東房東太太叫住了。她很激動地遞給我一份電報,上面寫著:

    “明早十點在滑鐵盧車站,盼接。雪尼。”

    城市之光 City Lights (1931)片段

    “那天下午你們要是給我吃一丁點東西,我也不會這樣了。”

    去接雪尼的時候,我的樣子太寒酸了,衣服髒亂邋遢,鞋子大張著嘴,帽子的襯裡耷拉得像女人襯衫一樣,因為怕提水的時候從房東太太門前經過,所以也很多天沒有好好洗過臉,只是在劈柴人的水龍頭底下那麼衝一下而已,前晚上汙垢還留在耳朵後面沒洗乾淨。

    雪尼仔細地打量了我一番,問:“怎麼了?”

    我顧不上婉言相告了,直接說:“媽媽精神失常,我只能送她去醫院了。”

    他的臉色陰沉下來,但控制住情緒,問:“你現在住哪兒?”

    “波納爾弄,老地方。”

    他轉過身去,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蒼白和消瘦。他叫了輛四輪馬車來拉行李,我發現他的行李里居然有一筐香蕉!於是馬上急著問:“香蕉是咱們的嗎?”

    他點點頭:“不過太生了,過幾天才能吃。”

    他一路上都在問母親的情況。我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所以估計他只聽了個大概。然後他就跟我說了他在開普頓醫院治病的經歷。他發起了一次抽彩會,從一些士兵那贏來了二十鎊,原先是準備把錢都給母親的。

    他跟我說他打算演戲,不再去航海了。估計這些錢可以讓我們過上二十個星期,他就在這段時間裡去戲院找工作。

    我們帶著香蕉、坐著馬車的歸來引起了那小弄裡的轟動。房東太太跟雪尼說了母親的事,不過為了免去他不必要的煩惱,就省去了一些細節。

    雪尼當天給我買了一套新衣服,那晚,我們穿戴得體體面體面面,坐在倫敦城南遊藝場的正廳裡看戲。雪尼一直說著:“要是媽媽今晚也在,還不知道要怎麼高興呢。”

    那一週,我們去凱恩-希爾探望母親,在會客室裡的焦急等待讓人難以忍受。終於,在聽見一串鑰匙響之後,臉色蒼白、嘴唇發紫的母親走進來了。她認出了我們,但沒有那麼開心,沒有以前那種歡欣鼓舞的神情。一個喋喋不休的看護陪著她,她說母親今天身體不舒服。

    母親微笑著很有禮貌地瞥了她一眼,好像要等她走開。

    看護走之前補了一句:“她身體好點了,你們再來。”

    屋子裡只剩下我們三個人了。雪尼一直想要給母親打起精神,所以一直說著為什麼在國外耽誤了那麼長時間,又怎麼運氣好,怎麼掙了錢,但母親只是坐在那,邊聽邊點頭,恍恍惚惚、憂心忡忡。我安慰她,說她很快就會痊癒的。於是她難過地說:“是啊,那天下午你們要是給我吃一丁點東西,我也不會這樣了。”

    後來,醫生跟雪尼說,母親這次精神失常一定是營養不良引起的,雖然她現在有時能清醒,但完全康復還要幾個月,需要繼續治療。之後的很多天裡,母親的那句話一直在我腦海裡迴盪著:“那天下午你們要是給我吃一丁點東西,我也不會這樣了。”

    摩登時代 Modern Times (1936)片段

    成為一名演員

    約瑟夫·康拉德曾在信中跟朋友說到:生活讓他覺得自己像一隻被逼到角落的瞎眼老鼠,等著自己的是即將落下的棍棒。這說出了所有落入困境中的人面臨的恐怖場景,但這些人裡面總有一些會否極泰來,我就是其中一員。

    雖然我曾經做過許多雜活,當過報童、印刷工人、玩具小販、吹玻璃的,還有診所用人,但跟雪尼一樣,無論自己在做什麼活,我從沒忘記自己要當演員的最初理想。

    一到休息日,我總會穿上擦亮的皮鞋和洗乾淨的衣服,再戴上乾淨的硬領子,準時到河濱大街貝德福路的布萊克默演員介紹所那去。這是我的慣例,直到我的那套衣服破到沒辦法再穿出去為止。

    第一次去的時候,事務所裡站的滿滿的都是穿著體面的“演員們”,有男有女,裝模作樣地交談著。我生怕有人看見我那身破舊的衣服和開了口的鞋子,很羞愧地躲在門邊的角落裡。間或會有一個年輕職員從辦公室走出來,極乾脆地說一句:“沒你能做的工作。也沒有你的。也沒有你的。”瞬間那些驕傲的“演員”就蔫了下去,事務所裡的人也漸漸都走光,像做完禮拜的教堂一樣。

    有一次,那兒就只剩我一個人了,那職員看見了我,突然停下來問:“你來做什麼?”

    我像奧立弗·退斯特求人給他添點粥一樣,可憐兮兮地擠出一句:“你們需要人扮演小孩子的角色嗎?”他問我登記了沒有,我搖搖頭。

    讓我喜出望外的是,他領我到隔壁的辦公室裡,登記了我的姓名住址和一些其他細節,並告訴我會在需要的時候通知我。我輕鬆愉快地離開了那裡,因為終於完成了一項任務。

    在雪尼回家一個月後,我收到了布萊克默演員介紹所寄來的一張明信片,讓我去他們那。於是我打扮得煥然一新,被帶去見了布萊克默先生,他不像我想象的那麼擺架子或是吹毛求疵,而是和藹可親。他給了我一張紙條,讓我去查爾斯·弗羅曼的事務室裡去找C.E.漢密爾頓先生。

    我向漢密爾頓先生虛稱我已經十四了,其實我才剛十二歲半。他看了字條,見我又矮又小,覺得挺奇怪又挺有意思的。他告訴我,需要我扮演《福爾摩斯》裡的小用人比利,一共巡迴表演四十週,從秋天開始起。

    此外,《福爾摩斯》裡的主角H.A.辛斯伯裡先生,自己又編了一部叫《吉姆,倫敦人的傳奇》的新戲,也有一個要孩子出演的角色。“它很適合你。”漢密爾頓先生說。巡演《福爾摩斯》前,戲班要先在金斯頓戲院試演《吉姆》這部戲。他在這部戲裡給我每週兩鎊十先令,之後演《福爾摩斯》的時候也一樣。

    這麼多錢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筆飛來橫財,但我卻一本正經,連眼睛都不眨,說:“我要跟我哥哥商量一下這個待遇怎麼樣。”

    漢密爾頓先生似乎覺得很有意思,大笑起來,還把工作人員都叫出來看我:“這就是我們的比利,如何?”大家都滿面笑容地看著我。我有些納悶,世界忽然變得不一樣,它開始對我寵愛有加了。

    然後,漢密爾頓先生給了我一張紙條,讓我去萊斯特廣場的綠廳俱樂部裡找辛斯伯裡先生,於是我躊躇滿志地去了那兒。在那兒,辛斯伯裡先生同樣把工作人員們都叫出來看我。他把桑米的指令碼給我,說這是他劇裡的重要角色。我幾乎不會讀書,所以生怕他讓我當場念臺詞的時候出醜,不過幸而他讓我帶回去抽空看,一週以後才開始排練。

    回去的路上,高興到有點傻呵呵的我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我就要實現自己長久以來夢寐以求的理想,成為一名演員了!

    文章節選至卓別林自傳《喜劇人生》

  • 2 # 九狐尾

    查理·卓別林(1889年4月16日-1977年12月25日)生於英國倫敦,影視演員、導演、編劇。

    卓別林父母都是劇團的喜劇演員,所以他的喜劇天分是耳濡目染的遺傳。

    他5歲就破於家庭入不敷出的原因上臺跳舞唱歌,這是他第一次表演,不過他母親的最後一次。

    1903-1906年,卓別林在《福爾摩斯》中出演比利,他施展了自己的滑稽表演,引人注目,甚至因此還招來嫉妒被打了一頓。

    1910年-1913年 卓別林隨團赴美演出,因為卓越的演技,啟斯東電影公司都向他伸來了橄欖枝。

    1914年2月,在《威尼斯小孩賽車記》裡一個身穿鼓鼓的褲子、緊繃上衣、頭戴小禮帽、手持手杖,留著一撇小鬍子邁著誇張鴨子步的流浪漢形象在夏爾諾誕生了。

    這個矮小的流浪漢,愁眉苦臉,但又溫柔善良,他淘氣大膽卻又能最後絕處逢生。卓別林用誇裝幽默的表情和肢體動作表演,跨域語言和國界,直接你我的心裡。

  • 3 # 五哥看天下

    一代喜劇大師卓別林,集編劇導演演員一身,一生作品很多。獲得大獎無數,感情豐富,一生有四任妻子。作品大多數是無聲電影,作品幽默搞笑到了極點,不愧為幽默喜劇開山鼻祖,電影界的喜劇大師!

    卓別林黑白無聲電影劇照一

    有小鬍子卓別林

    颳了鬍子卓別林

  • 4 # 星空56431

    卓別林是世界喜劇大師!

    卓別林集音樂舞蹈、美術繪畫、無聲電影、演員導演、喜劇大師於一身。卓別林同時精通二十六個國家的語言。

    卓別林一生為窮苦人表演喜劇,透過喜劇無聲電影(後來,慢慢發展為有聲電影)的方式,從心靈深處傳達反帝反封建的國際主義精神!為全世界人民所喜愛!

    卓別林將喜劇電影事業推向了世界文藝的巔峰,達到了空前絕後的藝術水平。跟中國東北某個“喜劇大佬”根本不同——卓別林是大師,我們那個就是雜耍……

    卓別林晚年曾受到周恩來總理的親切接見。

    卓別林同周總理一樣:永遠活在世界人民的心中。

  • 5 # 山海先生話山海

    卓別林是絕無僅有的藝術大師,表演精湛絕倫,還兼任導演,編劇,製片,配樂。也有著偉大的心靈和超人的勇氣。經典作品在任何一個時代都熠熠生輝。

    也許一個人的偉大不在於他擁有多麼高貴的品質,而在於他明知道、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卻仍敢於說真話,這是我們絕大多數人做不到的。他看透了美國社會,但敢於在他的作品中去抨擊,去引導社會往正確的方向走。

  • 中秋節和大豐收的關聯?
  • 馬上要結婚了,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愛他了,該提出分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