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日華《紫桃軒雜綴》①：姜白石②論書曰：“一須人品高。”文徵老③自題其米山④曰：“人品不高，用墨無法。”乃知點墨落紙，大非細事，必須胸中廓然無一物，然後煙雲秀色，與天地生生之氣自然湊泊，筆下幻出奇詭。 若是營營世念，澡雪未盡，即日對丘壑，日摹妙跡，到頭只與髹採汙鏝⑤之工，爭巧拙於毫釐也。 張浦山⑥論畫：大痴⑦為人坦易灑落，故其畫平淡而衝濡，在諸家最醇;梅花道人⑧孤高畫質介，故其畫危聳而英俊;倪雲林⑨則一味絕俗，故其畫蕭遠峭逸，刊盡雕華。若王叔明⑩未免貪榮附熱，故其畫近於躁;趙文敏?大節不惜，故其書畫嫵媚而帶俗氣。 《記》曰：“德成而上，藝成而下。”其是之謂乎! 【今譯】 李曰華《紫桃軒雜綴》：姜白石論書法說：“第一必須人品高。”文徵明老人自題他畫的“米山”說： “人品不高，用墨沒有法度。”由此可知，哪怕一點墨落在紙上，也絕不是小事，必須胸中空曠，沒有一點東西，才能使畫出的煙狀的雲彩、秀美的景色，與天地間生生不息的氣息自然會合，而在筆下幻化出奇妙詭譎的畫面。如果是投機鑽營的世俗念頭沒有洗刷乾淨，即使每天面對著山峰溝壑，每天臨摹精妙的作品，到頭來也只是與那些塗漆抹牆的工匠，在毫釐之間爭巧拙罷了。 張浦山論畫：大痴的為人坦蕩平易，瀟灑磊落，所以他的畫平淡、謙和而柔順，在各家之中最為醇厚;梅花道人孤獨高傲，清正耿介，所以他的畫危正、高聳而英俊;倪雲林則一味棄絕塵俗，所以他的畫蕭疏曠遠，峭拔清逸，去盡了雕琢和浮華。至於王叔明，沒能免於貪求榮寵，趨炎附勢，所以他的畫近於浮躁;趙文敏不珍惜自己的大節，所以他的書畫嫵媚而帶有俗氣。 《禮記》說：“憑道德成就的為上乘，憑技藝成就的為下乘。”大概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