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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Mr秦98724431

    《莊子休鼓盆成大道》是一篇明代白話短篇小說,收錄於明末馮夢龍纂輯的《警世通言》第二卷。

    全文:

    富貴五更春夢,功名一片浮雲。眼前骨肉亦非真,恩愛翻成仇恨。

      莫把金枷套頸,休將玉鎖纏身。清心寡慾脫凡塵,快樂風光本分。

      這首《西江月》詞,是個勸世之言。要人割斷迷情,逍遙自在。且如父子天性,兄弟手足,這是一本連枝,割不斷的。儒、釋、道三教雖殊,總抹不得"孝""弟"二字。至於生子生孫,就是下一輩事,十分周全不得了。常言道得好:"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與兒孫作馬牛。"若論到夫婦,雖說是紅線纏腰,赤繩繫足,到底是剜肉粘膚,可離可合。常言又說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鳥,巴到天明各自飛。"近世人情惡薄,父子兄弟到也平常,兒孫雖是疼痛,總比不得夫婦之情。他溺的是閨中之愛,聽的是枕上之言。多少人被婦人迷惑,做出不孝不弟的事來。這斷不是高明之輩。如今說這莊生鼓盆的故事,不是唆人夫妻不睦,只要人辨出賢愚,參破真假。從第一著迷處,把這念頭放淡下來。漸漸六根清淨,道念滋生,自有受用。昔人看田夫插秧,詠詩四句,大有見解。詩曰:

      手把青秧插野田,低頭便見水中天。

      六根清淨方為稻,退步原來是向前。

      話說週末時,有一高賢,姓莊,名周,字子休,宋國蒙邑人也,曾仕周為漆園吏。師事一個大聖人,是道教之祖,姓李,名耳,字伯陽。伯陽生而白髮,人都呼為老子。莊生常晝寢,夢為蝴蝶,栩栩然於園林花草之間,其意甚適。醒來時,尚覺臂膊如兩翅飛動,心甚異之,以後不時有此夢。莊生一日在老子座間講《易》之暇,將此夢訴之於師。卻是個大聖人,曉得三生來歷,向莊生指出夙世因由,那莊生原是混沌初分時一個白蝴蝶。天一生水,二生木,木榮花茂。那白蝴蝶採百花之精,奪日月之秀,得了氣候,長生不死,翅如車輪,後遊於瑤池,偷採蟠桃花蕊,被王母娘娘位下守花的青鸞啄死。其神不散,託生於世,做了莊周。因他根器不凡,道心堅固,師事老子,學清淨無為之教。今日被老子點破了前生,如夢初醒。自覺兩腋風生,有栩栩然蝴蝶之意。把世情榮枯得喪,看做行雲流水,一絲不掛。老子知他心下大悟,把《道德》五千字的秘決,傾囊而授。莊生嘿嘿誦習修煉,遂能分身隱形,出神變化。從此棄了漆園吏的前程,辭別老子,周遊訪道。

      他雖宗清淨之教,原不絕夫婦之倫,一連娶過三遍妻房。第一妻,得疾夭亡;第二妻,有過被出;如今說的是第三妻,姓田,乃田齊族中之女。莊生遊於齊國,田宗重其人品,以女妻之。那田氏比先前二妻,更有姿色。肌膚若冰雪,綽約似神仙。莊生不是好色之徒,卻也十分相敬,真個如魚似水。楚威王聞莊生之賢,遣使持黃金百鎰,文錦千端,安車駟馬,聘為上相。莊生嘆道:"犧牛身被文繡,口食芻菽,見耕牛力作辛苦,自誇其榮。及其迎入太廟,刀俎在前,欲為耕牛而不可得也。"遂卻之不受,挈妻歸宋,隱於曹州之南華山。

      一日,莊生出遊山下,見荒冢累累,嘆道:""老少俱無辨,賢愚同所歸。"人歸冢中,冢中豈能復為人乎?"嗟諮了一回。再行幾步,忽見一新墳,封土未乾。一年少婦人,渾身縞素,坐於此冢之傍,手運齊紈素扇,向冢連扇不已,莊生怪而問之:"娘子,冢中所葬何人?為何舉扇扇土?必有其故。"那婦人並不起身,運扇如故,口中鶯啼燕語,說出幾句不通道理的話來。正是:"聽時笑破千人口,說出加添一段羞。"那婦人道:"冢中乃妾之拙夫,不幸身亡,埋骨於此。生時與妾相愛,死不能捨。遺言教妾如要改適他人,直待葬事畢後,墳土幹了,方才可嫁。妾思新築之土,如何得就幹,因此舉扇扇之。"莊生含笑,想道:"這婦人好性急!虧他還說生前相愛。若不相愛的,還要怎麼?"乃問道:"娘子,要這新土乾燥極易。因娘子手腕嬌軟,舉扇無力。不才願替娘子代一臂之勞。"那婦人方才起身,深深道個萬福:"多謝官人!"雙手將素白紈扇,遞與莊生。莊生行起道法,舉手照冢頂連扇數扇,水氣都盡,其土頓十。婦人笑容可掬,謝道:"有勞官人用力。"將纖手向鬢傍拔下一股銀釵,連那紈扇送莊生,權為相謝。莊生卻其銀釵,受其紈扇。婦人欣然而去。

      莊子心下不平,回到家中,坐於草堂,看了紈扇,口中嘆出四句:

      不是冤家不聚頭,冤家相聚幾時休?

      早知死後無情義,索把生前恩愛勾。

      田氏在背後,聞得莊生嗟嘆之語,上前相問。那莊生是個有道之士,夫妻之間亦稱為先生。田氏道:"先生有何事感嘆?此扇從何而得?"莊生將婦人扇冢,要土幹改嫁之言述了一遍。"此扇即扇土之物。因為我力,以此相贈。"田氏聽罷,忽發忿然之色,向空中把那婦人"千不賢,萬不賢"罵了一頓。對莊生道:"如此薄情之婦,世間少有!"莊生又道出四句:

      生前個個說恩深,死後人人慾扇墳。

      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田氏聞言大怒。自古道:"怨廢親,怒廢禮。"那田氏怒中之言,不顧體面,向莊生面上一啐,說道:"人類雖同,賢愚不等。你何得輕出此語,將天下婦道家看作一例?卻不道歉人帶累好人。你卻也不怕罪過!"莊生道:"莫要彈空說嘴。假如不幸,我莊周死後,你這般如花似玉的年紀,難道捱得過三年五載?"田氏道:"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那見好人家婦女吃兩家茶,睡兩家床?若不幸輪到我身上,這樣沒廉恥的事,莫說三年五載,就是一世也成不得,夢兒裡也還有三分的志氣!"莊生道:"難說!難說!"田氏口出置語道:"有志婦人勝如男子。似你這般沒仁沒義的,死了一個,又討一個,出了一個,又納一個,只道別人也是一般見識,我們婦道家一鞍一馬,到是站得腳頭定的。怎麼肯把話與他人說,惹後世恥笑!你如今又不死,直恁枉殺了人!"就莊生手中奪過紈扇,扯得粉碎。莊生道:"不必發怒,只願得如此爭氣甚好!"自此無話。

      過了幾日,莊生忽然得病,日加沉重。田氏在床頭,哭哭啼啼。莊生道:"我病勢如此,永別只在早晚。可惜前日紈扇扯碎了,留得在此,好把與你扇墳!"田氏道:"先生休要多心!妾讀書知札,從一而終,誓無二志。先生若不見信,妾願死於先生之前,以明心跡。"莊生道:"足見娘子高志,我莊某死亦瞑目。"說罷,氣就絕了。田氏撫屍大哭。少不得央及東鄰西舍,製備衣衾棺諄殯殮。田氏穿了一身素縞,真個朝朝憂悶,夜夜悲啼,每想著莊生生前恩愛,如痴如醉,寢食俱廢。山前山後莊戶,也有曉得莊生是個逃名的隱士,來弔孝的,到底不比城市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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