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七巧——張愛玲筆下最成功的女性角色——扭曲在沒有光的所在（《金鎖記》）

她首先是一個被買賣婚姻制度殘害的女性，嫁給一位殘廢的名門少爺，她知道這個婚姻是陷阱，是鑲著黃金枷鎖的監牢，但她願意往裡跳，因為她喜歡金錢。她的性格強悍潑辣，懂得要求個人的幸福，懂得金錢和情慾，可是嫁入名門之後，她的身體和情感均遭壓抑，她咬著牙忍受著活寡似的夫妻生活以取得家族的地位，終於熬到丈夫和婆婆死後分家，取得了微薄的錢財。她是一個“奮鬥”者，奮鬥的成功使得她變成了一個強者，她名義上確實主宰了她自己以及她的兒女的一生，結果是把自己套在婚姻、金錢、情慾的重重枷鎖之下，“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她最終獲得的金錢和權力並未使她生活得更好，而是更多的精神折磨，這種畸形的扭曲以她自己為圓心，以她的手腕為半徑，開始屠戮。

說說看過的話劇《金鎖記》吧，算是比較貼切地表達了張愛玲筆下的七巧這個人物了。

2019年4月17號在北京世紀劇院看許鞍華x張愛玲x王安憶x焦媛舞臺劇力作《金鎖記》，劇場基本滿座。

舞臺上用戲劇化極具張力的手法塑造曹七巧驚悚的一生，叩問：一個女人為了追求什麼活在這個世界上。

曹七巧是一個沒人喜歡的人。她不認命，在婚姻上選擇嫁入大戶，好像是一個可能往上的機會，事實的情況讓她心裡完全破滅，內心非常苦。她在日常生活裡惡毒抱怨，還是堅強地生活在那裡。在等待金錢地過程中，追求一種嚮往中的愛情，覺得自己受到男方的暗戀，經常和男方對對眼神，偶爾觸碰一下，好像生活還是有點樂趣的。

從戲劇層面來看：不是個壞女人，有很多原因和理由走到這一步， 放不下的不是黃金枷鎖，而是她的愛情。

曹七巧這個人物在舞臺上的形象，看似是個大女主戲，實際上是靠各個配角根據劇情，從各個方面圍剿而生成，類似合力絞殺一人，殺人者和被殺者互相角逐，被殺者曹七巧生命力更旺盛，靠著恨活下來，戴著扭曲她一生的黃金枷鎖走到最後。

舞臺呈現很有張力，當配角和主角都各司其職，勢均力敵時，觀眾感受到的就是毛骨悚然，經歷了婚姻和生活苦況的，情感無著落有血有肉的女人；不然就是聲嘶力竭，自己作出來的惡婦。

導演許鞍華在舞臺構造出層次感節奏和情節設計，從周圍，用外人的眼光，烘托和暈染的方式，環繞著來看曹七巧這個人物的一生。

用血紅色燈光，明黃色屏風和暗色煙塌，形成一種燦爛耀眼和詭譎恐怖意向，讓人無所遁形，隱喻一個是非善惡顛倒的世界，襯托曹七巧自我生命的演變。

人物出場也是一層層遞進，像個同心圓，逐漸接近核心。第一層是下人，第二層是妯娌，中間還稍微夾雜了一個老太太；第三層是哥嫂；第四層最重要的男主角，她得不到愛情的，一輩子心念的男人；在最核心的地方是一雙怨毒了她的兒女。

張愛玲小說裡不變的，經典的，人性的就是愛情。她寫的是一個掂斤撥兩的市井生活，本質上關心情感細節，而物質對人又有部分救贖作用。

她說過，女人得裝點迷糊，日子久了男人多多少少會有點真情拿出來。而曹七巧在男人誆她的錢時，如果這時要愛情，迷糊一下就過去了，但她不肯，非要打破這層算計，舞臺上演員爆發出一種內在的絕望，整個舞臺顏色是紅裡面發黑，整個都碎掉的體驗。

得不到愛情後的曹七巧，轉過來破壞女兒的幸福。過程裡產生了極大的反差和戲劇性效果。

整個劇裡讓人覺得最美的是：是七巧的女兒長安和童世舫之間的戲。舞臺變得溫柔和有溫度，對白裡有情感和幸福的味道，其中也有權衡的計較。

童世舫在國外吃虧了，覺得沒有抓到自己覺得真正踏實的東西，回過頭來還是覺得中國閨秀好，不要講什麼溝通精神思想，只要身邊有個人可以手牽手，穩穩地就夠了。他以為長安是這樣的，後來發現中國的女人是抽鴉片的。一時間意亂情迷的時候又突然醒來，就離開了。舞臺上，長安走在他背後送他，不長的距離卻無能為力。

結尾時曹七巧近似吶喊般說出了很多恨，聽上去是得不到愛情的苦難和經歷，她用一種方式去對抗這個世界對她的打磨，但這個世界用另一種殘酷方式把她抹平掉了。

這部戲演了有十年了，整個戲劇框架很穩，情感充沛動人心。細細回味，真真難得，確實把張愛玲筆下"眼前的東西是華麗的，後面是悲涼的"這種細密情愫呈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