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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山城夜話

    油菜花開了,娘還在拌桶前磕打小麥嗎?

    油菜一生會被黃色渲染兩次,一次是開花的時候,一次是油菜籽成熟的季節。

    幾場春雨路過,微風已暖,露珠還串在茅草尖上笑靨;桐子花則如星星般散亂在空氣中,跟著風兒撒著歡顏;田地裡的油菜簇簇擁擁地活著,人世安定,我的魂跟著春景跌進了兒時。

    穀雨過後,家鄉的山谷、溝底就會迴響起平淡樸素的“砰,砰,砰”聲,那是油菜籽磕絆在打穀桶上發出的聲響,簡靜悠遠。

    娘不緊不慢地抓起一把割倒的油菜梗,用力地磕絆在打穀桶上,然後文縐縐的甩過一句話:“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一絲一縷,恆念物力維艱。”

    那聲音拖得老長,讓彎腰割油菜的我不禁啞然,這句話是對莊稼的珍惜,它也是虔誠的,也是莊嚴的。而我認為娘是在顯示她與一般人的不同。

    娘其實是沒上過學,我從她只會寫自己名字便知道。偶爾會帶上幾句從父親哪裡聽來的‘文人話’,娘說的話便讓村人高看幾分,也多信服幾分。

    “娘,油菜籽又撒地裡上了。”

    娘平靜地說:“糧食不就是拿來吃的嗎?留一些鳥雀食用,往生才有福報。給別人留有餘地,往往就是給自己留下生機與希望。”

    說實話,孃的話,那時的我似懂非懂。

    遇上下雨天,油菜籽就得先搶收回家,一捆捆堆在屋內,慢慢在門檻上磕打脫粒。

    漏雨的茅草屋,雨水一旦遇上泥地,幾日便發酵成淤泥,整個屋子就散發一股難聞的腥臭味,再混著油菜特有刺鼻的悶味,著實讓人難受。我是脫幾把油菜籽就跑出屋,站在歪裂的門前,幾隻鳥在長滿草菇的柴垛上歡叫,似乎很開心。我不明白它們為什麼這麼開心,這種苦難的日子也被鳥兒活出了詩意?

    然而,我是不懂鳥語,不然非得辯個雌雄。

    屋內,孃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溼透了,跟著肢體上下磕打的動作,汗水便四處飛濺。隔不了一會,眉毛上鑽出的汗水就會粘上白灰,遮住眼簾,娘只能用撲滿灰塵的衣袖,快速的拂一下眼睛,那古銅色佈滿丘壑的臉上又多上幾道劃痕,顯得很是狼狽。

    那時,我是很不喜歡看娘‘白眉大俠’的樣子,甚至有點恨,感覺很丟臉;連帶也恨上了故鄉,恨那些低矮的房子,總是泥濘的羊腸道;恨父母的衣著素淨破爛沒有城裡人華麗。

    我不希望碌碌無為地在這裡生活下去。於是,我離開了家鄉,離開了讓我心生厭惡的娘。

    平心而論,初時我是喜歡繁城高樓。居得久了,在都市的繁華里,內心實則飄零無依。或許,人總是在失去後,才懂得擁有的珍貴。

    都市少了很多人情味,難以讓人安心、釋懷;我的身軀只不過是燈火闌珊的匆匆過客,榮華名利也無法安放我淒涼、孤獨的心。

    千帆過盡,才懂得‘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意思。現在想來,故鄉那光陰靜美的村子,端然良善樸素的娘,才是萬千人世不可替代的景。淤泥的腥臭味,這時我才明白那是泥土散發地自然芬芳。還有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油菜籽香味,想來就讓人淚流滿面的親切。

    原來那簡靜樸素的故鄉是都市繁華替代不了的。故鄉的根早就融入每一個遊子的血液裡,故鄉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在生命須臾裡斷不了根。

    是啊,世上的路曲折多磨,遊子們都在辛苦趕路,只要內心裝了故鄉,人生的路上就有愛陪伴,靈魂就不再流浪。不管人生旅途多麼艱辛困苦,想想故鄉,就會剔除軟弱、矯情和依賴;生命就會變得堅強,活著的意義才更加厚重與豐盛。

    車窗外閃過的一個個的山頭,一個內心和現實裡不一樣的人間四月,我輕輕地、又似在自問:故鄉的油菜又黃了,娘還又在彎腰抓著麥子磕打著拌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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