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嬸是官方稱呼，熙鳳已經嫁給了賈璉，賈璉是賈蓉的叔叔，自然要稱嬸嬸。

但是賈珍卻喜歡和熙鳳套幾乎，因為熙鳳是王夫人的孃家侄女，是寶玉的親表姐，理論上自然也是賈珍的表妹，這裡賈珍叫賈蓉管王熙鳳叫姑娘（即姑姑，實際應該是表姑）就顯得自己是孃家人，顯得更親近。

再說，賈珍自己也說的明白，熙鳳在家做姑娘時經常來賈府玩，那時候想必是要叫賈珍哥哥，賈珍要叫熙鳳妹妹的，所以結婚以後延續之前的稱呼還顯得懷舊。

熙鳳是府裡的管家，一段時間還掌管寧榮二府，大家願意和她套近乎自然是情有可原的。

按賈府宗族輩分，賈蓉應該叫王熙鳳“嬸嬸、嬸子”的，問題出在賈珍對兒子賈蓉卻稱呼鳳姐為“你姑娘”，的確讓人感覺相當奇怪的。

這個情節出現在酸鳳姐大鬧寧國府時，王熙鳳怒氣衝衝來問罪，賈珍一見就對著賈蓉說：“好生伺候你姑娘，吩咐他們殺牲口備飯。”一邊說，一邊腳底抹油溜了，留下老婆孩子頂雷。

賈珍這個稱呼一看的確有些蹊蹺，賈珍和賈璉是堂兄弟，按說賈珍應該稱“你嬸子”才對，不光是這一次，賈珍自己稱呼鳳姐一向都是“妹妹”“大妹妹”，從來不稱呼“弟妹”或是“二奶奶”“璉哥媳婦”。相信這絕不是曹雪芹的忽視、疏漏，而是一種暗示，鳳姐和寧國府的關係應該還有一層。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人物原型在生活中的確有特別的關係。

會是什麼樣的關係呢？有一種可能性，可以解釋這個現象，就是除了寧榮二府這種家族關係，王熙鳳與寧國府本身就有血緣關係，賈珍對賈蓉說鳳姐是“你姑娘”，自己喊“妹妹”，這是嬌客（姑娘）的待遇，王熙鳳的孃家自然是王家，可是王熙鳳的母親完全可以是寧國府的小姐，就是賈珍的姑媽，而且，賈府本來就有老姊妹四個，最小的就是林黛玉的母親賈敏，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時就說到了老姊妹四個，最小的賈敏也沒了。而這四位小姐，不外乎就是賈敬、賈赦和賈政的姐妹。王熙鳳的母親就是其中之一，所以，王熙鳳被如此稱呼就完全說的通了，而且賈珍吩咐要好好伺候，還要殺牲口備飯，寧榮兩府只隔一道牆，不過串個門，有必要這麼隆重嗎？如果王熙鳳是寧國府的外孫女呢？也就和姑娘回孃家沒什麼區別了，嬌客回外祖家，一向是最受厚待的。

其實說王熙鳳的母親是寧國府的小姐，還有好幾處證據，最有說服力的是在《紅樓夢》第八回，尤氏請榮國府長輩女眷們到寧府賞梅花，賈母年齡大了，回去的比較早，王夫人也就陪著回去了，這裡寫到“鳳姐坐了首席”，封建社會尊卑、長幼有序是馬虎不得的，尤氏於私是大嫂子，於公是三品威烈將軍誥命夫人，哪裡有王熙鳳坐首席的份兒？只有一種可能，鳳姐在寧國府享受嬌客的待遇，這樣當然也就完全沒有問題了。

王熙鳳與寧國府往來非常密切，秦可卿死後，內務無人料理，賈珍進內室來請求邢夫人、王夫人允許鳳姐到寧府幫兩個月的忙，眾女眷一見賈珍，連忙避之不及，只有鳳姐款款起身，沒有避諱，按輩分，小嬸子見大伯子，那是肯定要回避的，鳳姐不避賈珍，於禮節不符，可是二人若是表兄妹關係，自然無礙。這樣的情景在清虛觀打醮、元宵夜宴上都出現過的，二人均有互動，也佐證了這個邏輯。

關於類似的問題，我曾經答過，現在更詳細地回答一遍。

書中對王熙鳳的個性描寫得很清楚，說她從小當男孩子養，性格潑辣。王夫人是王熙鳳的姑姑，侄女兒跟姑姑親，小時候王熙鳳應該是經常上賈家玩的。而以鳳姐的性格，她又不會僅限於跟女孩子一起玩，當年小屁孩子的她，跟在帶頭大哥賈珍後面玩這樣的事一定沒有少發生過。所以自小彼此之間就很熟絡。賈珍與王熙鳳的關係也很親近。

這樣就很容易解釋為什麼每次賈珍都稱呼鳳姐為大妹子，而不是小嬸子了。因為叫大妹子叫習慣了唄，習慣往往是不容易改的。有人據此推定王熙鳳的母親是寧國府的姑娘，所以王熙鳳的母親是賈珍的姑媽，此想法純屬臆想，是對生活常識的曲解。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我爸媽小時候是鄰居，我小姨從小喊我爸喊哥哥，我媽結婚後，我小姨仍舊喊我爸喊哥哥，喊了五六十年了都沒有改過口。如果你是外人，乍聽這樣的稱呼，你會覺得有問題嗎？如果覺得有問題，那就是對習俗的不瞭解。她不會因為我媽跟我爸結婚就將哥哥改口稱為姐夫。僅此而已。

所以，賈珍以前一直稱呼鳳姐為大妹子，習慣了，就這麼叫了，如今鳳姐雖然成了小嬸子，但是，對於樣珍來說，鳳姐仍是他眼裡的大妹子，不會改口稱為小嬸子，一來是為習慣，二來也為顯得親近。

在小說《紅樓夢》之中，賈蓉的父親賈珍，和王熙鳳的夫君賈璉是一個輩分。賈珍既是賈府族長，年齡又大於賈璉，按理賈蓉應該叫王熙鳳為嬸嬸或者嬸子。事實上賈蓉也是這麼稱呼的，我們可以看一下第六回《賈寶玉初試雲雨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中的描寫：

賈蓉笑道： “我父親打發我來求嬸子，說上回老舅太太給嬸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請一個要緊的客，借了略擺一擺就送過來的。”鳳姐道： “說遲了一日，昨兒已經給了人了。”

王熙鳳大鬧寧國府劇照

在第六十八回《苦尤娘賺入大觀園，酸鳳姐大鬧寧國府》之中，賈璉偷娶尤二姐之事東窗事發，王熙鳳跑去寧國府找始作俑者賈珍算賬。賈珍好漢不吃眼前虧，自己一溜煙打馬去別處躲風頭，卻把兒子賈蓉推出來做擋箭牌。但是這裡賈珍對兒子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好生伺候你姑娘，吩咐他們殺牲口備飯。”

上文已經說了，賈璉是賈珍的堂弟，王熙鳳就是賈蓉的堂嬸，怎麼會變成姑娘呢？這裡的姑娘是什麼意思？

在現代漢語之中， “姑娘”一般是指未出嫁的年輕女性。那麼在《紅樓夢》中出現了幾種不同的“姑娘”？每一種都是什麼意思呢？大致來說，有三種。

所謂的通房丫頭，嚴格意義來說就是最低等級的妾，甚至於連賤妾都算不上，因為還沒有名分。書中王熙鳳身邊的第一助手平兒，就是通房丫頭。同樣還是在第六回，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的時候，首先就碰上了平兒。

劉姥姥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帶銀，花容玉貌的，便當是鳳姐兒了。才要稱姑奶奶，忽聽周瑞家的稱她是平姑娘，又見平兒趕著周瑞家的稱周大娘，方知不過是個有些體面的丫頭。

平兒劇照

如果是妾，那要尊稱一聲“姨娘”，比如榮國府二老爺賈政房裡的趙姨娘、周姨娘。但是王熙鳳“善妒”，一直沒有給平兒一個名分，因此她雖然偶爾也能陪賈璉睡覺，但始終還是一個“姑娘”。然而通房丫頭雖說仍然是丫頭，到底是一個有些體面的丫頭，對書中大部分女性來說，差不多也算是一道難以跨越的階級鴻溝了。

比如在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中，賈寶玉和晴雯拌嘴，於是大丫鬟襲人前來相勸。襲人和寶玉之間舉止親密，引發了晴雯的醋意，於是出言對其進行了一番諷刺，其中最核心的一條是說襲人又不是“姑娘”，大家彼此之間地位沒什麼差別。

晴雯聽她說“我們”兩個字，自然是她和寶玉了，不覺又添了醋意，冷笑幾聲道：“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我替你們害臊了！便是你們鬼鬼祟祟乾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哪裡就稱起‘我們’來了。明公正道，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裡就稱上‘我們’了！”

晴雯劇照

在第二回《賈夫人仙逝揚州城，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之中，作者借古董商人冷子興之口，對寧榮二府的基本情況做了介紹。其中提到二府之中有四個姐妹，但是對她們的稱呼卻有所區別：

政老爹的長女，名元春，現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作女史去了。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春；三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寧府珍爺之胞妹，名喚惜春。

賈府在賈寶玉這一代一共有姐妹四人，其中賈元春是榮國府二老爺賈政嫡出的長女，現在被選入了皇宮。賈迎春是目前榮國府襲爵的一等將軍賈赦庶女，賈探春是賈政庶女，賈惜春則是賈府族長賈珍的胞妹，這裡對她們的稱呼分別是二小姐、三小姐和四小姐。

賈府的小姐們

換句話說，之所以稱迎春她們是小姐，是因為她們都是還未出閣的女孩子。但是我們要注意，小姐是尊稱，在日常生活中對她們的稱呼都是姑娘。比如第七回《送宮花周瑞嘆英蓮，談肆業秦鍾結寶玉》，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去給各位小姐送宮花，見到寶釵時就陪著笑問道： “姑娘好”。見到迎春、探春後因不見惜春，又問了一句： “四姑娘不在房裡？”

依照脂硯齋在書中的批語解釋： “姑娘亦姑姑、娘娘之稱”。此外清末文學家劉鶚的代表作《老殘遊記》中也有註釋： “姑娘者，姑母之謂也。”

小說第九回《戀風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頑童鬧學堂》中，賈寶玉因為“好基友”秦鍾受了欺負。因為不知道對方什麼底細，就把自己的長隨李貴和小廝茗煙叫過來打聽情況： “金榮是那一房的親戚？”

茗煙在窗外道： “他是東胡同子裡璜大奶奶的侄兒。哪是什麼硬正仗腰子的，也來唬我們！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媽只會打旋磨子，給我們璉二奶奶跪著借當頭。我眼裡就看不起他那樣的主子奶奶！”

茗煙劇照

賈璜是寧國府的嫡派子孫，他的夫人金氏被稱為璜大奶奶。而金榮，就是璜大奶奶的侄兒。文中茗煙說“璜大奶奶是他姑娘”，說話的物件是寶玉。至於“你那姑媽只會打旋磨子”，說話的物件則是金榮。這裡可能考慮到賈璜在京師成婚，金家應該就是北方人，所以稱姑媽。而賈寶玉是金陵人氏，也就是南方人，所以稱姑娘。

經過上文的梳理，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賈珍稱呼王熙鳳為賈蓉的“姑娘”之時，這裡的姑娘就是姑媽的意思，因為王熙鳳顯然既不是通房丫頭，也不是沒出閣的小姐。

賈珍作為賈家的族長，雖然貪淫好色，但卻並不糊塗，至少不會在基本的稱謂上面犯錯誤。那麼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王熙鳳是賈珍姑媽的女兒，也就是寧國府的外孫女。如果是這種情況，賈蓉稱王熙鳳一聲“姑娘”，似乎也說得過去，那麼書中有沒有憑證呢？

小說第八回《薛寶釵小恙梨香院，賈寶玉大醉絳芸軒》中，王熙鳳陪著賈母和王夫人去寧國府看戲，等到二人回榮國府之後，書中這樣寫道： “然後鳳姐坐了首席，盡歡至晚無話。”

《紅樓夢》中尊卑有別，長幼有序，寧國府當家主母尤氏從家族內部說，是族長夫人，也是王熙鳳的大嫂子。從朝廷這方面說，尤氏是三品誥命夫人，王熙鳳的夫君賈璉只是五品。換句話說，王熙鳳於公於私都沒資格坐首席，除非她是以寧國府外孫女，也就是“嬌客”的身份。

賈珍與秦可卿劇照

而在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王熙鳳協理寧國府》中，寧國府長孫媳婦秦可卿去世，當家主母尤氏也病倒，族長賈珍無奈之下，只能來榮國府找王熙鳳幫忙。鑑於賈珍的名聲，眾女眷紛紛起身躲避，獨有王熙鳳沒有迴避。

可巧這日非正經日期，親友來的少，裡面不過幾位近親堂客，邢夫人、王夫人、鳳姐併合族中的內眷陪坐。有人報說： “大爺進來了。”嚇得眾婆娘的唿一聲往後藏之不迭，獨鳳姐款款站了起來。

而這裡賈珍對邢夫人和王夫人的稱呼很正常： “二位嬸嬸”，但是對王熙鳳的稱呼卻很奇怪： “大妹妹”，按理應該稱作弟妹才對。而且賈珍話裡透露的資訊很明顯，他是看著王熙鳳從小長起來的。

此外第十六回《賈元春才選鳳藻宮，秦鯨卿夭逝黃泉路》中，賈府要修蓋大觀園，裡面自然有大量的發財機會。其中有一宗，是去蘇州採買女孩子，賈蓉為自己好兄弟賈薔謀這個差事，卻沒有求堂叔賈璉，而是透過王熙鳳的門路。而在最著名的風月寶鑑那一回，王熙鳳收拾不知好歹的賈瑞，也是讓賈蓉出手相助。

結語：賈珍之所以在王熙鳳鬧上門來稱呼她為賈蓉的“姑娘”，其實也是想借這個稱呼拉近一下雙方的關係，讓她適可而止，不要鬧得太過分，畢竟大家都是寧國公的骨血。賈珍之所以放心讓王熙鳳協理寧國府，最大的原因是這位鳳丫頭，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表妹，是自己姑媽的女兒。而賈蓉與王熙鳳關係如此親密的原因也正是如此，因為二人年紀相仿，真正是從小一起長大，若非差著輩，也不是不可能像賈寶玉和林黛玉那樣親上加親。

作者可能是甘肅隴西人隴西人把姑姑叫姑娘。王熙鳳是王夫人的內侄女，出嫁前或嫁入別家，賈蓉只能叫姑姑，嫁入賈家後變成嬸子。如果有誥命封號，就得叫太太了。

簡單地說，鳳姐跟賈珍是表兄姐，鳳姐是表妹。從紅樓夢中現有的親戚關係看，鳳姐是王夫人的侄女，賈珍是賈政的堂侄。所以鳳姐和賈珍是表兄妹。

此“姑娘”非彼“姑娘”。

“姑娘”在《紅樓夢》裡的含義很多，比如稱少主之妾（小廝們叫平兒），比如稱自己的女兒（劉姥姥說的“我們姑娘”），比如稱小姐（林姑娘寶姑娘史大姑娘二三四姑娘），比如小丫頭尊稱大丫鬟（篆兒叫晴雯），還有一種，是叫“姑姑”、“姑母”為“姑娘”。

茗煙鬧學時，介紹金榮的來歷：“璜大奶奶是他姑娘”，金榮是賈璜的內侄、是璜大奶奶的侄子，璜大奶奶是金榮的姑母，稱為“姑娘”。

賈蓉是賈璉的堂侄，應該叫王熙鳳為嬸孃的。但是寶玉是賈璉的堂弟，應該叫王熙鳳嫂子，為什麼也不叫、卻叫“鳳姐姐”？

因為王熙鳳在與賈璉訂婚之前（從訂婚到結婚的這段時間，未婚夫妻需要互相迴避，就不可能再來了），就跟賈府有過來往，可能是跟著姑母王夫人來玩，像湘雲岫煙那樣在親戚家小住。所以她說跟賈珍是“論哥哥妹妹，從小兒一處淘氣了這麼大”。

王熙鳳和賈珍是同輩，但是年紀比賈蓉大不了許多，年幼的時候一定互相認識，而且多少在一起玩耍過，像寶玉和親戚姐妹們們那樣。那時候賈蓉怎麼稱呼王熙鳳？當然是叫“鳳姑姑”、也就是“鳳姑娘”了。

這個稱呼一直保持到婚後，和寶玉的“鳳姐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