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的徒弟，比我爸小三歲。我爸從農村帶出來，做木匠活。後來帶他搞家裝，後來帶他進劇組，搞一些佈景影棚搭建之類的。可能是因為別人開玩笑說我爸不真教，你這徒弟笨的要死，而後遷怒我爸，自己幹到處撬牆角。一次聚會指著我爸鼻子說老東西你不死我死。誰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爸說可能是教的太多，喂的太飽，狼崽子不好教。

說說我自己的一段經歷吧。

那一年，剛接手一個新班級，教初三。教到這個班的時候，就有幾個老師告訴我，這個班級有個朱姓同學，“很不上路子”。

怎麼個不上路子呢？據說朱姓同學上課不聽課，想睡覺就睡覺。作業也從來不寫。如果有老師批評，他會罵老師，甚至是打老師。不聽課不寫作業的學生也許到處會有，但是敢公然罵老師甚至打老師的學生，真的是不多見。

尤其是在現在這種教育環境下，老師也不能和學生對罵或對打，所以，遇到這種學生，老師只能是對這種學生“避而遠之”。

可沒想到的是，剛開學沒幾天的時候，我就和朱姓同學“正面衝突”了。那天朱姓同學作業沒寫，我讓他交作業。朱同學後來補交了，但字寫得很潦草。我就好言對朱同學說:“作業一定要認真寫啊。你看你這字寫的，老師都快看不清了。”沒想到朱同學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大聲質問我:“你眼睛瞎了啊？”

我至今記得我當時的震驚、不解，甚至是無助和痛苦:我做錯了什麼？學生要這樣讓我難堪？我就那麼看著朱同學，一句話沒有說。我想，也許是我當時的無助和痛苦的眼神也驚到朱同學了，他也有點茫然無措。那天，我後來一句話也沒有說，朱同學也一句話沒有說。

後來，我們便很少說話。但奇怪的是，後來朱同學每次作業都認真完成，而且後來便再也沒聽說他罵過老師。朱同學一直在進步，雖然我們很少交流，但我一直在關注他，我想，朱同學也是知道我在關注他的吧。

初三快畢業的時候，朱同學在作文裡給我夾了一封信，向我道歉。我給他也鄭重回復了，信裡說了很多。我記得其中的一句話，我對他說:我會永遠記得那天的情景，但我已經不怪他了。

這不是最糟糕的一段師生關係。但我至今記得他罵我“你眼睛瞎了啊”的場景，被自己的學生當眾罵，而且自己還一點錯誤沒有，那種感覺讓人暈眩。甚至，我希望自己那天是真的眼睛瞎了，並沒有看見那一幕。

那天，我是真的很難過。

前幾天離開人世的周安元老師，壓垮他的好像就是師徒關係。

他對那個學生的期望、付出、感情天地可鑑，最後的失落、失望、無助、崩潰只有他自己最懂，他對老婆說的那句“我把他教那麼好，他卻那樣對我”滿是委屈和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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