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除夕的鞭炮聲響起，手握鋼槍站在哨位的我，慶祝萬家團圓的同時，內心深處卻是酸溜溜的，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滋味，既不能雙親前盡孝，又無法妻子前盡責。

春運時心酸的故事大多數就是分別吧…我不知道…但若說起過年時遇到的令人心酸的故事，我想，只要在大醫院的急診室工作過的人，都有無數這類故事可以分享的吧…只是有很多醫務工作者，很多事不願意去談，畢竟那些事也是自己心裡的疤…今天我就揭開自己心裡的一塊老疤，談一談那年的故事…

十五年前，2004年將近除夕，北京已經沒了多少年味，也沒了多少人群再熙攘於街頭，這是北京特有的“假年味”

臘月二十八，將近凌晨十二點，門診進來三個中年人，其中一個壯實些的男人抱著一個血淋淋的小孩衝了進來，原因倒也簡單，小孩拿麻雷子當成二踢腳，攥在手裡點了…這種手術也簡單，孩子的右前臂沒法要了只能截肢，右眼的眼球已經沒了，右耳撕掉了一半，鼻骨有些骨折，右側頭面有一些爆燃燙傷，左肋有幾處骨折…看樣子就是小孩子右手拿著麻雷子，點著之後伸出去，側著臉又想看又不敢看的瞅著，就把手炸了…手術不難，清創之類的也簡單，截肢更沒什麼。取皮是從他爸爸身上取的一塊，小孩沒什麼皮能糊住那麼大的傷口…整堂手術五個多小時就下來了，關鍵五官科的專家比較細緻…

第二天聯合查房才知道，小孩子四歲多不到五歲，抱孩子進來的是孩子大爺（大伯）的朋友，同時來的兩個人，一個是孩子大伯，當時提著個塑膠袋，裡面是孩子炸飛的兩手指和一點殘肢，術中也沒用上，但是當時他很激動的放在手術車上，求我們帶進手術室，我們拿到頭道門裡就扔下了，一來是沒用了，二來是這算汙染源，不可能帶到無菌環境裡，不讓他看到我們扔掉了就算照顧家屬情緒了…另一個傻呆呆跟進來的男人正是孩子的父親。

這仨都是老北京裡的窮人，三個倒黴蛋。壯實點的是個產業工人，老光棍一條，剛買斷工齡。孩子大伯有個閨女得了癲癇，為給孩子治病花光了家裡的錢，他媳婦背夫偷漢把他踹了…這孩子的媽也不著家，孩子從住院到出院都沒見過她媽，好像是嫌這爺們不掙錢，下海把房子都賠出去了，還喝酒打媳婦，所以媳婦也就撇下了這爺倆。這三個倒黴蛋聚在一起喝酒吹牛逼，弄了點二踢腳和麻雷子本來想搞出點大動靜，然後再起誓賭咒來年再闖蕩去…結果這一下動靜就搞太大了…

住院的頭一天，孩子的爸爸還在病房裡哭，那倆人還能勸勸聊聊天，那個光棍還不錯，把下崗安置費都墊進來了。等大年初一，孩子從ICU裡出來，也不是怎麼的，孩子的爺爺就來了，看著孫子大哭大嚎，還大嘴巴抽他倆兒子，罵他們倆讓他絕戶了之類的，場面一度失控…當天晚上這老頭就心梗沒了，也是我們院出的車…

之後，直到這男的帶孩子出院，就沒再見這男的臉上有過什麼表情，也不會哭了，也不說話了…我估計算是心死了吧…

這種故事在急診病房裡還有很多…雖然很多時候事不關己，但看在眼裡寒在心裡…很多人怪醫生沒感情沒有同情心，我們不是不同情病人和家屬，但類似這樣的事一個人一輩子也就一次，但我們每天都會經歷很多次…

看著一個人心死了，我們心裡也會留道疤，慢慢的，也就從心酸，到心寒，慢慢的變成冷血無情…再也死不動了…再也活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