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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雨過AA

    1、祥子早就有點後悔,一聽這個,更難過了。可是,繼而一想,把三隻活活的牲口賣給湯鍋去挨刀,有點缺德;他和駱駝都是逃出來的,就都該活著。什麼也沒說,他心中平靜了下去。

      2、肚中有了點食,他顧得看看自己了。身上瘦了許多,那條破褲已經髒得不能再髒。他懶得動,可是要馬上恢復他的乾淨利落,他不肯就這麼神頭鬼臉的進城去。不過,要乾淨利落就得花錢,剃剃頭,換換衣服,買鞋襪,都要錢。手中的三十五元錢應當一個不動,連一個不動還離買車的數兒很遠呢!

      3、他的身量與筋肉都發展到年歲前邊去;二十來的歲,他已經很大很高,雖然肢體還沒被年月鑄成一定的格局,可是已經象個成人了——一個臉上身上都帶出天真淘氣的樣子的大人

      4、拿著兩包火柴,順著大道他往西直門走。沒走出多遠,他就覺出軟弱疲乏來了。可是他咬上了牙。他不能坐車,從哪方面看也不能坐車:一個鄉下人拿十里八里還能當作道兒嗎,況且自己是拉車的。這且不提,以自己的身量力氣而被這小小的一點病拿住,笑話;除非一交栽倒,再也爬不起來,他滿地滾也得滾進城去,決不服軟!今天要是走不進城去,他想,祥子便算完了;他只相信自己的身體,不管有什麼病!

      5、太陽平西了,河上的老柳歪歪著,梢頭掛著點金光。河裡沒有多少水,可是長著不少的綠藻,象一條油膩的長綠的帶子,窄長,深綠,發出些微腥的潮味。河岸北的麥子已吐了芒,矮小枯乾,葉上落了一層灰土。

      6、平日幫她辦慣了事,他只好服從。關於駱駝祥子好段。但是今天她和往日不同,他很想要思索一下;楞在那裡去想,又怪僵得慌;他沒主意,把車拉了進去。看看南屋,沒有燈光,大概是都睡了;或者還有沒收車的。把車放好,他折回到她的門前。忽然,他的心跳起來。

      7、自從一到城裡來,他就是“祥子”,彷彿根本沒有個姓;如今,“駱駝”擺在“祥子”之上,就更沒有人關心他到底姓什麼了。有姓無姓,他自己也並不在乎。不過,三條牲口才換了那麼幾塊錢,而自己倒落了個外號,他覺得有點不大上算。

      8、他沒有什麼模樣,使他可愛的是臉上的精神。頭不很大,圓眼,肉鼻子,兩條眉很短很粗,頭上永遠剃得發亮。腮上沒有多餘的肉,脖子可是幾乎與頭一邊兒(注:一邊兒,即同樣的。)粗;臉上永遠紅撲撲的,特別亮的是顴骨與右耳之間一塊不小的疤——小時候在樹下睡覺,被驢啃了一口。

      9、因為高興,膽子也就大起來;自從買了車,祥子跑得更快了。自己的車,當然格外小心,可是他看看自己,再看看自己的車,就覺得有些不是味兒,假若不快跑的話。

      11、這麼涼爽的天,他的胸脯又是那麼寬,可是他覺到空氣彷彿不夠,胸中非常憋悶。他想坐下痛哭一場。以自己的體格,以自己的忍性,以自己的要強,會讓人當作豬狗,會維持不住—個事情,他不只怨恨楊家那一夥人,而渺茫的覺到一種無望,恐怕自己一輩子不會再有什麼起色了。拉著鋪蓋卷,他越走越慢,好象自己已經不是拿起腿就能跑個十里八里的祥子了。

      12、站起來,他覺出他又象個人了。太陽還在西邊的最低處,河水被晚霞照得有些微紅,他痛快得要喊叫出來。摸了摸臉上那塊平滑的疤,摸了摸袋中的錢,又看了一眼角樓上的Sunny,他硬把病忘了,把一切都忘了,好似有點什麼心願,他決定走進城去。

      13、不知等了多久,始終沒人來拉駱駝。他大著膽子坐起來,從駱駝的雙峰間望過去,什麼也看不見,四外極黑。

      14、大概有十一點多了,祥子看見了人和廠那盞極明而怪孤單的燈。櫃房和東間沒有燈光,西間可是還亮著。他知道虎姑娘還沒睡。他想輕手躡腳的進去,別教虎姑娘看見;正因為她平日很看得起他,所以不願頭一個就被她看見他的失敗。

      15、吃苦,他不怕;可是再弄上一輛車不是隨便一說就行的事;至少還得幾年的工夫!過去的成功全算白饒,他得重打鼓另開張打頭兒來!祥子落了淚!他不但恨那些兵,而且恨世上的一切了。憑什麼把人欺侮到這個地步呢?憑什麼?

      16、看著那高等的車伕,他計劃著怎樣殺進他的腰(注:殺進腰,把腰部勒得細一些。)去,好更顯出他的鐵扇面似的胸,與直硬的背;扭頭看看自己的肩,多麼寬,多麼威嚴!殺好了腰,再穿上肥腿的白褲,褲腳用雞腸子帶兒繫住,露出那對“出號”的大腳!是的,他無疑的可以成為最出色的車伕;傻子似的他自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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