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 聽雨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蔣捷，南宋鹹淳十年進士，南宋覆滅後，隱居不仕。

大多經過國破的文人，文章往往少不了感慨身世、懷念家國的味道，蔣捷一生詞作，離不了家國飄零的底子，後人評價蔣捷是“長短句之長城”，說明其詞作功力深厚，為人推崇。

一首《虞美人 聽雨》，能看到蔣捷的一生。

少年聲色犬馬，在歌樓聽雨，不用說曾有過“五陵少年爭纏頭”的荒唐時光，只是這種荒唐，也是有家國平穩作保障的；中年為生計奔波，在江舟聽雨，雨是最能勾起情懷的自然景象。杜甫一生流落，還有春夜喜雨中的“好雨知時節”，林妹妹生性多愁，在秋窗風雨夕嘆到“那堪風雨助淒涼”；長恨歌中寫唐明皇思念楊貴妃“夜雨聞鈴腸斷聲”，陸游見風雨大作寫下“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不同的人，觸發的感情也不同。

南宋覆滅，官員有降元，有殉國，也有辭官歸去，閒雲野鶴的，蔣捷人到中年，遭遇滅國之痛，自然辭官歸隱了。不食周粟自然氣節堪誇，但還是有生計問題，在另一首詞裡他寫道，何日歸家洗客袍，可見長年寓居在外，經常勞碌奔波的。

大江之中，烏雲低垂，孤雁哀鳴，任憑是誰都要滿心蕭瑟，意興闌珊。

老去無意味，在僧廬聽雨。“鬢已星星也”，說明年歲已老，或者不管外表如何，內裡已是看過悲歡離合，如同老僧一樣不起波瀾了，欲說卻又無人說，只好一夜無眠，寫人在僧廬，也有看破之意。末尾一句，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簡直是神來之筆，能與它媲美的只有辛棄疾“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不再喋喋不休，也不再強說愁，一生的起伏跌宕都被平靜掩蓋。

不同的時間聽雨，大概也能聽出不同的感覺，與其說是聽雨，不如說是細品人生的每一個階段，少如夏花，中年貯藏，老年只剩枯枝，但也凝聚了一生。

人生何其短，在歷史長河中不過白駒過隙，人生又何其長，總有翻不完的山，爬不完的坎，但無論輝煌平淡，一個人總要走完一生，品味酸甜苦辣，悲歡離合。

蔣捷字勝欲，號竹山，陽羨人(今江蘇宜興)，生活在宋元更替、改朝換代的動亂時期，生卒年月不詳(也有後人考證當在1235~1300年間)。度宗鹹淳十年(1274)舉進士，元兵於1276年攻陷臨安後隱居不仕，元大德間有人舉薦他做官，堅辭不就。

蔣捷的《竹山詞》僅存94首，其中《賀新郎·兵後寓吳》、《賀新郎·秋曉》、《虞美人·聽雨》、《一剪梅·舟過吳江》、《女冠子·元夕》、《燕歸梁·風蓮》、《梅花引·荊溪阻雪》等篇章無論是思想性、還是藝術性，均堪稱上品。

下面先就《賀新郎·兵後寓吳》，簡要談一下讀後感。可以說這首詞是國破家亡後，作者流浪生活的自敘。上片從過去幸福安寧的生活寫起，接著寫戰亂中的"東奔西走"，獨自流落他鄉，最後借寒鴉歸林對比自己的無家可歸。下片寫他艱辛的流浪生活和覓食無門的處境。詞中對南宋王朝寄與了深切懷念，同時也暗示了自己守節不移。在宋末遺民詞人消沉暗淡的亡國之音中，稍能有所振作的，當推蔣捷的《竹山詞》。

再就《虞美人·聽雨》作一簡述。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全詞概括出三個典型特徵的聽雨地點和環境，寫出了一生的生活經歷，表現了各個時期的不同心情。少年時浪漫冶遊，不知憂慮;壯年時身遭離亂，漂泊流浪，心情愁苦;晚年時經歷過了巨大的悲歡離合之痛，把一切都視之等閒。在詞的結構上打破了分片的限制，把三個不同的片斷組織在起，以國家興亡之感和身世遭遇之痛貫穿共中，渾然天成。

蔣捷在創作上不拘 一格，敢於嘗試，有的自由奔放，近於辛(棄疾)詞;有的清勁含蓄，近於姜(夔)詞。後人推其為"長短句之長城"，從藝術上肯定其"洗煉縝密，語多創穫"，並對其愛國思想和民族氣節給與了高度讚揚。總之，蔣捷的詞作值得研究學習。

蔣捷的詩詞，我認為最好的作品是《一剪梅·舟過吳江》《虞美人·聽雨》和《賀新郎·甚矣君狂矣》。

詞的題目是“舟過吳江”，可見這首詞是作者乘船經過吳江縣時所作。上片起句即交代了這首詞的主題“春綢”，全篇均圍繞這個主題下筆。下片先寫自己羈旅在外的思鄉之情，而後上升為對時光易逝的感慨，表達了詞人對家鄉的深切思念。

這首詞的結句“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膾炙人口，在當時即被人們喜愛，蔣捷也因此被稱為“櫻桃進士”。

這首詞以“聽雨”為描寫物件，作者分別講出了少年、壯年和晚年三個不同年齡段聽雨的不同感受：少年放任性情尋歡取樂，壯年漂泊江湖背井離鄉，老年晚景淒涼寂寞孤獨。作者把一生得意與失意，都透過聽雨抒發出來，雖然時間跨度長達幾十年，讀起來確是一氣呵成，給人天衣無縫的感覺。這首詞最能體現作者匠心獨具。

這是一首送別詞。作者一位同鄉，由於狂放不羈而得罪了當權者，受到排擠，遣返回鄉。蔣捷為之憤憤不平，特意置酒餞行，並作詞相贈。

這首詞的妙處在於寫送別卻不止於送別。作者著力刻畫這位同鄉友人的“狂”，這個狂者的形象正是一個剛正不阿、憂國憂民的形象，他的遭遇也正預示了南宋的滅亡。

清代學者劉熙載評價蔣捷詞“洗練縝密，語多創穫”，我認為以上這三首詞最能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