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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是郝小仙呀

    《巴顏喀拉山的孩子》 (節選)

    1 馱鹽

    我知道我生活在地球上,也知道從我們黃河源頭的巴顏喀拉草原出發,繞地球一圈,就又能走回到巴顏喀拉草原。但是我沒有走過。

    德吉哥哥說:“有許多山上不去,有許多河過不了。地球大得沒辦法說,但人能走的路就只有細細的一條,比牛毛繩還要細。”

    我問:“你怎麼知道?”

    他說:“看看地圖就知道啦。”

    “地圖是什麼?”

    “就是畫到紙上的路,有平路,還有山路。”

    “你看過?”

    “我跟著尼瑪活佛的時候看過。”

    德吉哥哥是我知道的最會說話的人,雖然他比我大不了多少,但他說話像個大人,甚至比大人還要成熟。我有時候很迷信他,因為無論他說什麼,最終都會證明,生活真的就像他說的那樣,一幕幕地開始,一幕幕地結束。

    那次去鹽湖馱鹽,阿爸本來不想帶著我,德吉哥哥說:“還是帶上吧,讓他早一點知道藏民的日子是怎麼過的。”

    阿爸說:“好像你知道。”

    德吉哥哥說:“阿爸啦(啦為敬語),你知道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你也不知道。”看我高興得跳了起來,又說,“別高興得太早啦,夠你受的。”

    果然被德吉哥哥說中了,上路後僅僅走了半天,我就走不動了,腳痛,腰痛,渾身痠痛。阿爸把我抱上了大灰馬,從此我就成了大灰馬的一部分,天天騎著它。而其他人都是步行,包括才讓鄉長家的拉巴哥哥。拉巴哥哥腳再痛,也不會騎上他家的棗紅馬。

    他說:“我捨不得。”

    所有人都捨不得騎馬,因為路太遠,還因為地勢越來越高,草越來越少,有時候走一天,馬、牛、羊都吃不上一口草。但是,還得往前走,就算我們自己捱餓,把糌粑省下來分給牲畜吃,也不能停下來。

    德吉哥哥說:“要是走不動就不想走的話,那就沒有路啦。”

    我和拉巴哥哥一臉呆怔地互相看看,都覺得他說得不對,又不敢說不對:我們早就不想走啦,路怎麼還會有呢?過了好幾年我才明白,德吉哥哥也許是想說:不是因為有了路我們才要走,而是因為我們要走才有了路。路是走出來的。

    我們一口氣走了二十天。

    德吉哥哥說:“鹽湖母親的悲傷,在傍晚的風裡。”

    不一會兒,風就嗚嗚地刮起來,就像哭,就像尖銳而冰涼的淚水撲打著人。我們來到了鹽湖;我們拉著馬,趕著牛群和羊群,跋山涉水來到了鹽湖;我們一行二十多個人,在才讓鄉長的帶領下,來到了鹽湖。

    採鹽開始了:大人們用鐵鍁挖鹽,用钁頭挖鹽,有時還會泡在淹沒了小腿的滷水裡,撈取更加潔白的鹽,然後把鹽堆成一些大小均勻的鹽丘,裝進用牛毛繩編織的口袋,背出鹽湖,整整齊齊碼在荒野裡。不遠處就是等候馱運的牲畜。

    我和拉巴哥哥幹什麼呢?大人們不讓我們採鹽,只讓我們唱歌。我們會從早唱到晚,在採鹽的湖裡,在堆鹽的地方,在背鹽的途中,我們的歌聲就像冷風裡摻進了暖氣,糌粑糊糊裡撒進了白糖,讓又苦又累的採鹽充滿了希望。

    月亮沒有你純潔,

    太陽沒有你熱情,

    菩薩沒有你慈愛,

    草原沒有你遼闊。

    北方的女神、鹽湖的母親,

    請賜給我珍貴的鹽巴,

    讓我高高興興揹回家。

    阿爸說:“今天的紅鹽像紅瑪瑙,白鹽像白珍珠,全靠鹽湖母親的關照。”

    德吉哥哥說:“鹽湖母親還不知道馱鹽人有多可憐吧?不然鋒利的鹽錐怎麼會劃爛我的靴子呢?”

    於是我和拉巴哥哥更加起勁地唱起來:

    在遠離家鄉的日子,

    我來到荒涼的北方,

    連枯草也不長的鹽灘,

    我想起家裡的阿爸阿媽,

    眼淚結成了晶瑩的鹽巴。

    阿媽我想你,我的靴子磨爛啦;

    阿爸我想你,我的帽子吹掉啦;

    阿姐我想你,酥油和糌粑吃完啦;

    阿嫂我想你,滾燙的酥油茶喝不上啦。

    我家的藏獒我想你,

    我遇到兇狠的狼啦。

    青青的草原我想你,牛羊餓得哞咩叫啦;

    潔白的雪山我想你,已三天沒喝到水啦。

    唱著唱著我們就會流淚。

    才讓鄉長趕緊說:“鹽湖母親已經看到啦,明天一醒來,一切就都會好起來。”

    阿爸用半是祈求半是祝福的口氣說:“扎西德勒(吉祥如意)。”

    德吉哥哥說:“那就唱唱明天吧。”

    我和拉巴哥哥又唱起來:

    明天的天上有兩個太陽,

    一個送來無邊際的牧場,

    一個送來數不清的牛羊。

    明天的天上有兩個月亮,

    一個照耀連綿的糌粑山,

    一個照耀流淌的牛奶河。

    不要以為我會唱許多歌,其實主要是拉巴哥哥會唱。拉巴哥哥三歲時就會唱山歌和酒歌,五歲時會唱《格薩爾》(藏族史詩),現在他七歲了,需要他唱什麼他就能唱什麼。我跟著他唱,有的學會了,有的學會又忘掉了,有的怎麼也學不會,比如即興編詞的那種,我總是不知道怎樣才能把一個詞跟另一個詞流暢地連起來。

    我唱歌沒有拉巴哥哥好,但我會畫畫。就像我跟拉巴哥哥學歌一樣,拉巴哥哥也想跟我學畫畫,可他手笨,怎麼也學不會。我拿著石頭在地上畫菩薩,畫牛羊,畫馬,畫鷹,畫山水,畫馱鹽人的隊伍。大人們都說:喜饒畫什麼像什麼。

    有一次阿爸說:“你畫個鹽湖母親吧。”

    我想都沒想就畫起來。馱鹽的人們圍著我看,就在我畫完最後一筆,扔掉石頭的瞬間,大家紛紛跪下了。我很吃驚:我畫出的鹽湖母親,居然跟馱鹽人心目中的鹽湖母親一模一樣。但我想,阿爸也許能看出來,面前的鹽湖母親跟阿媽的樣子差不多,那眼睛,那鼻子,那笑容,那髮辮,那手勢,甚至那顆脖子上的痣,都是阿媽特有的。

    才讓鄉長說:“我家的拉巴,你家的喜饒,以後都可以去寺裡當喇嘛。”

    阿爸說:“噢呀(是的),佛菩薩保佑他們如願以償。”

    喇嘛是對僧侶的尊稱,意為上師,在草原上有著很高的地位,當了喇嘛就等於有了光明的前程,全家人都會榮幸。

    但德吉哥哥好像不認同,他說:“拉巴和喜饒都是有天分的,也許在更遠的地方,有更好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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