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神話的概念
古代漢語中並沒有“神話”一詞。中國現代學術中的神話概念是1902年引入的一個西方詞彙。1903年,蔣觀雲在日本出版的《新民叢報》上發表的《神話、歷史養成之人物》是華人撰寫的第一篇神話學論文。
神話作為一個概念,源自古代希臘語,意思是“關於神和英雄的故事、傳說”。18世紀,義大利學者維柯開始把神話作為嚴格的學術術語使用。在現代學術術語中,神話,就是神或者半人半神的英雄的故事,是人們對於所崇拜的神或半人半神的英雄的事蹟的嚴肅敘述。有些神話採用散文敘述,有些神話採用韻文敘述。在中國古典文獻中多數是散文體的神話;而現代各個少數民族中的神話包含很多韻文體的作品,例如苗族的《苗族古歌》、瑤族的《密洛陀》、納西族的《祭天古歌》等等。
神話都會涉及神的來歷和模樣,其核心是神靈與人類之間呈現出何種關係。由於文化差異,各國神話中呈現出來的神、人關係存在一定的差別。在西方基督教觀念中,神和人在性質上是完全相反的,人不能成為神。現代西方神話學主流是沿襲了基督教觀念的,把神靈與人類完全對立。而古代希臘和中國文化中的神、人關係比較模糊,人可以成為神,神則像人間帝王一樣直接統治人間。所以,中國神話中有許多人物在不同的文獻中時而神性十足,時而又顯示為人類英雄。如黃帝,有時是中央天帝,可是又常常顯示為遠古帝王。在陝西橋山甚至有他的陵墓。炎帝為南方天帝,可是在湖南酃縣也有他的陵墓。過去學術界侷限於西方現代神話觀念,把神和人完全對立;並且認為中國神話人物的神性部分是原始內容,而其人性部分是文明進步以後“神話被歷史化”的結果。事實未必是這樣的。
神話在歷史上有著兩種存在方式。其一是作為綜合文化現象的神話,其二是作為單純文學體裁的神話。神話作為各民族早期歷史上的一種典型的文化現象,在創作和講述過程中往往結合著宗教祭祀、巫術操作、文學敘事、音樂和舞蹈表演等多種活動,它是一種綜合性的文化現象。當然,在神話流傳過程中,它也可以作為單純的語言藝術出現。在脫離了原始信仰狀態之後,神話甚至更多地是以一種語言藝術的面目展現在世人面前的。於是,文學界通常把神話視為單純的文學形式。針對神話的上述兩種存在方式的不同,學術界在神話學研究中也各有側重。有些人著重對於神話文字的研究,有些人強調對於神話語境的研究;前者大致屬於純文學研究,後者則屬於文化研究的範圍。
神話作為一種語言藝術和文學體裁,興盛於各個民族的遠古時代,並在漫長的歷史時期長久流傳、演變,至今仍然在一些民族、一些地區中作為口頭文學而存活著。漢族民眾中間也一直流傳著女媧造人、伏羲打漁,神農嘗百草等等內容,不過神話的現代文字在社會生活中往往已經喪失了古代神話曾經享有的神聖地位。
由於其特殊歷史地位,神話對於所有民族的文化生活都發生了深遠影響,甚至一直延續至今。在現代社會的文學創作、文學欣賞、文學批評過程中,神話依然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歷史學、哲學、人類學、社會學、法學等等人文學科和社會學科都把神話作為重要研究物件加以關注,並創造了各種學說解釋神話、研究神話。因此,神話不僅是一種古代文化現象,同時也是現代文化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神話不僅在古代社會發揮過重大作用,同時也在現代社會生活中依然具有十分獨特的精神意義。
二、產生的社會文化背景
神話主要產生並流傳於遠古時代,它的出現是否是所謂原始人特有的“原始思維”的特殊產物呢?
按照現代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的看法,原始人類與現代人類的思維之間並不存在本質差別。他在《野性的思維》和《圖騰制度》中廣泛考察了所謂原始人的各種文化產品,包括動植物分類的科學知識、圖騰制度和婚姻制度。他發現:在上述各領域之中體現出來的思維邏輯是一致的。所謂前邏輯的原始思維並不存在。對於不同種類文化產品中所體現出來的思維差異,列維—斯特勞斯認為,那只是思維狀態的不同,其實質是相同的。人類只有一種思維,可是人類思維為了不同的目的,在處理不同物件的時候會呈現不同的思維狀態:為了達到現實的結果,或者說受制於現實的要求,人類思維會處於一種馴化的狀態,原始科學和現代科學都是馴化思維的產物;而在沒有現實約束的時候,人類思維就處於一種野性的狀態,古代宗教、神話和現代的藝術創作都是野性思維的產物。人類思維在馴化與野性之間,在理性與非理性之間徜徉,創造了豐富多采的文化。
相對而言,在原始社會中,由於巫術和宗教活動的廣泛存在,野性的思維比現代社會更少受到制約;而同時代的原始科學受到人類活動能力的自然限制,水平十分低下。因此,原始時代的馴化思維未能創造出長期有效的科學知識;而當時的野性思維創造的宗教與神話就成為原始社會更具代表性的文化產品,並擁有崇高的社會地位。
現實對於人類、尤其是原始人類的壓迫是今人難以想象的。風雨雷電、酷暑寒冬、生老病死,都會給人類帶來難以抗拒的災難。原始社會集團內部成員之間的緊密關係又導致對於一切越軌行為的極度恐懼。人們必須設法克服這些困難,而實際上又不可能。於是,人們只有任憑自己的思維自由執行,運用自己的想象力去戰勝一切困難。神話大量描寫超自然現象,像遙不可及的天國、神聖的崑崙山、西王母的不死藥等等,表達了人類對逃離大地制約,擺脫死亡宿命的渴望。這些想象是人類智力處於極度自由狀態之下運作的結果,是人類對於現實的超越。神話是野性思維的最好體現。
可是,思維的野性並不是絕對的。當神話試圖解釋世界、說明生活的時候,原本野性的思維也會受制於現實,變得馴服起來。神話一開始,想象人類可以透過天梯來往於天地之間,可以和天神一樣生活在天國。可是,隨著敘事的展開,這種人神雜糅的狀態導致了共工與顓頊爭奪地位,引發了天柱折、地維絕的大災難。於是,顓頊派重黎斷絕了天地之間的通道,人類只能生活於大地。敘述到這裡,神話創造者的思想又回到了現實。對於天國的自由想象,其實只是人類的一種“否定性假設”——假設一種和現實相反的情況,然後用神話結局證明這種假設的失敗和不可行。崑崙山是天帝在人間的居所,壯麗無比,使人無限嚮往。但是,崑崙四周圍繞著弱水和炎火之山,凡人休想進入。西王母把不死藥送給射日有功的后羿,但是嫦娥偷吃以後上了月亮,后羿只有面對死亡。神話在神聖和世俗、想象和現實之間劃下了不可逾越的鴻溝。這些都是野性的思維在深層次上受到現實制約的表現。當然,即使如此,原始人的野性思維比起現代人來仍然是野性十足。因此,遠古神話所具有的自由想象遠遠超過現代人,從而產生了不可替代的藝術魅力。
一、神話的概念
古代漢語中並沒有“神話”一詞。中國現代學術中的神話概念是1902年引入的一個西方詞彙。1903年,蔣觀雲在日本出版的《新民叢報》上發表的《神話、歷史養成之人物》是華人撰寫的第一篇神話學論文。
神話作為一個概念,源自古代希臘語,意思是“關於神和英雄的故事、傳說”。18世紀,義大利學者維柯開始把神話作為嚴格的學術術語使用。在現代學術術語中,神話,就是神或者半人半神的英雄的故事,是人們對於所崇拜的神或半人半神的英雄的事蹟的嚴肅敘述。有些神話採用散文敘述,有些神話採用韻文敘述。在中國古典文獻中多數是散文體的神話;而現代各個少數民族中的神話包含很多韻文體的作品,例如苗族的《苗族古歌》、瑤族的《密洛陀》、納西族的《祭天古歌》等等。
神話都會涉及神的來歷和模樣,其核心是神靈與人類之間呈現出何種關係。由於文化差異,各國神話中呈現出來的神、人關係存在一定的差別。在西方基督教觀念中,神和人在性質上是完全相反的,人不能成為神。現代西方神話學主流是沿襲了基督教觀念的,把神靈與人類完全對立。而古代希臘和中國文化中的神、人關係比較模糊,人可以成為神,神則像人間帝王一樣直接統治人間。所以,中國神話中有許多人物在不同的文獻中時而神性十足,時而又顯示為人類英雄。如黃帝,有時是中央天帝,可是又常常顯示為遠古帝王。在陝西橋山甚至有他的陵墓。炎帝為南方天帝,可是在湖南酃縣也有他的陵墓。過去學術界侷限於西方現代神話觀念,把神和人完全對立;並且認為中國神話人物的神性部分是原始內容,而其人性部分是文明進步以後“神話被歷史化”的結果。事實未必是這樣的。
神話在歷史上有著兩種存在方式。其一是作為綜合文化現象的神話,其二是作為單純文學體裁的神話。神話作為各民族早期歷史上的一種典型的文化現象,在創作和講述過程中往往結合著宗教祭祀、巫術操作、文學敘事、音樂和舞蹈表演等多種活動,它是一種綜合性的文化現象。當然,在神話流傳過程中,它也可以作為單純的語言藝術出現。在脫離了原始信仰狀態之後,神話甚至更多地是以一種語言藝術的面目展現在世人面前的。於是,文學界通常把神話視為單純的文學形式。針對神話的上述兩種存在方式的不同,學術界在神話學研究中也各有側重。有些人著重對於神話文字的研究,有些人強調對於神話語境的研究;前者大致屬於純文學研究,後者則屬於文化研究的範圍。
神話作為一種語言藝術和文學體裁,興盛於各個民族的遠古時代,並在漫長的歷史時期長久流傳、演變,至今仍然在一些民族、一些地區中作為口頭文學而存活著。漢族民眾中間也一直流傳著女媧造人、伏羲打漁,神農嘗百草等等內容,不過神話的現代文字在社會生活中往往已經喪失了古代神話曾經享有的神聖地位。
由於其特殊歷史地位,神話對於所有民族的文化生活都發生了深遠影響,甚至一直延續至今。在現代社會的文學創作、文學欣賞、文學批評過程中,神話依然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歷史學、哲學、人類學、社會學、法學等等人文學科和社會學科都把神話作為重要研究物件加以關注,並創造了各種學說解釋神話、研究神話。因此,神話不僅是一種古代文化現象,同時也是現代文化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神話不僅在古代社會發揮過重大作用,同時也在現代社會生活中依然具有十分獨特的精神意義。
二、產生的社會文化背景
神話主要產生並流傳於遠古時代,它的出現是否是所謂原始人特有的“原始思維”的特殊產物呢?
按照現代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的看法,原始人類與現代人類的思維之間並不存在本質差別。他在《野性的思維》和《圖騰制度》中廣泛考察了所謂原始人的各種文化產品,包括動植物分類的科學知識、圖騰制度和婚姻制度。他發現:在上述各領域之中體現出來的思維邏輯是一致的。所謂前邏輯的原始思維並不存在。對於不同種類文化產品中所體現出來的思維差異,列維—斯特勞斯認為,那只是思維狀態的不同,其實質是相同的。人類只有一種思維,可是人類思維為了不同的目的,在處理不同物件的時候會呈現不同的思維狀態:為了達到現實的結果,或者說受制於現實的要求,人類思維會處於一種馴化的狀態,原始科學和現代科學都是馴化思維的產物;而在沒有現實約束的時候,人類思維就處於一種野性的狀態,古代宗教、神話和現代的藝術創作都是野性思維的產物。人類思維在馴化與野性之間,在理性與非理性之間徜徉,創造了豐富多采的文化。
相對而言,在原始社會中,由於巫術和宗教活動的廣泛存在,野性的思維比現代社會更少受到制約;而同時代的原始科學受到人類活動能力的自然限制,水平十分低下。因此,原始時代的馴化思維未能創造出長期有效的科學知識;而當時的野性思維創造的宗教與神話就成為原始社會更具代表性的文化產品,並擁有崇高的社會地位。
現實對於人類、尤其是原始人類的壓迫是今人難以想象的。風雨雷電、酷暑寒冬、生老病死,都會給人類帶來難以抗拒的災難。原始社會集團內部成員之間的緊密關係又導致對於一切越軌行為的極度恐懼。人們必須設法克服這些困難,而實際上又不可能。於是,人們只有任憑自己的思維自由執行,運用自己的想象力去戰勝一切困難。神話大量描寫超自然現象,像遙不可及的天國、神聖的崑崙山、西王母的不死藥等等,表達了人類對逃離大地制約,擺脫死亡宿命的渴望。這些想象是人類智力處於極度自由狀態之下運作的結果,是人類對於現實的超越。神話是野性思維的最好體現。
可是,思維的野性並不是絕對的。當神話試圖解釋世界、說明生活的時候,原本野性的思維也會受制於現實,變得馴服起來。神話一開始,想象人類可以透過天梯來往於天地之間,可以和天神一樣生活在天國。可是,隨著敘事的展開,這種人神雜糅的狀態導致了共工與顓頊爭奪地位,引發了天柱折、地維絕的大災難。於是,顓頊派重黎斷絕了天地之間的通道,人類只能生活於大地。敘述到這裡,神話創造者的思想又回到了現實。對於天國的自由想象,其實只是人類的一種“否定性假設”——假設一種和現實相反的情況,然後用神話結局證明這種假設的失敗和不可行。崑崙山是天帝在人間的居所,壯麗無比,使人無限嚮往。但是,崑崙四周圍繞著弱水和炎火之山,凡人休想進入。西王母把不死藥送給射日有功的后羿,但是嫦娥偷吃以後上了月亮,后羿只有面對死亡。神話在神聖和世俗、想象和現實之間劃下了不可逾越的鴻溝。這些都是野性的思維在深層次上受到現實制約的表現。當然,即使如此,原始人的野性思維比起現代人來仍然是野性十足。因此,遠古神話所具有的自由想象遠遠超過現代人,從而產生了不可替代的藝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