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瞞著小孩。小孩心無城府，話不遮攔，純潔透明。啥事到他們眼裡，即刻天下傳揚；啥事到他們耳邊，即刻從嘴巴流出，憑大小輕重，大事和重事，逢人就說，不重要的小事不能引人注目，淡忘了。
我小時候，直來直去的嘴巴，被打的莫名其妙的冤枉，好多年都覺得委屈，想不通。
隔院劉銀光的雞，傍晚時少了一隻，劉銀光依次數，林子裡咯咯咯喚，又焦急爬進低矮惡臭的雞舍，一隻只數，反正差一隻雞。
劉銀光曉得是誰偷了。全村人都曉得，只抓不到證據。捉賊拿贓，捉姦拿雙。劉銀光憋著火氣，一連巴了幾鍋煙，方才走到院子邊，咳兩聲，嗓門清乾淨，對著葉天棒的家罵開了。
劉銀光的罵，沉靜的暮靄沸騰起來，罵他斷子絕孫，上輩子餓鬼，這輩子缺德的強盜，下輩子變茅坑蠕蟲。又讚自己勤耙苦做，一隻雞富不了，少了也芝麻點粒，窮不著。能夠想到的咒罵語言狂風暴雨襲擊村莊。
都曉得是葉天棒造孽。他三十幾了，仍孤家寡人，莫說做莊稼，連小菜靠偷。別人的院壩，亮堂堂乾淨淨，雜草難生。他的院壩青苔終年不枯，野草年年枯榮。豬廄房垮了，沒茅廁，廣闊天地屙屎屙尿。說起他全村人都擺腦殼，眼不見為淨，心不想不煩的人。爸媽明令禁止我與他接觸，怕我長大了好吃懶做、偷雞摸狗讓人掏祖宗。
雖覺得爸媽迂腐，我有我的判斷力，主觀能動性，長大了要學勤儉持家的人，不學葉天棒好吃懶做、偷雞摸狗。
我當然知道雞是葉天棒偷的。
葉天棒藏竹林裡，用彈弓，嗖一聲，啄食的雞慘叫一聲，兩腳朝天，其它雞安然不覺。他跑過去，死抓住雞脖子，悄無聲息走進竹林，沿人跡罕至的小路回家。
“又偷雞。”葉天棒整個偷雞過程，藏竹林裡掏鳥蛋的我看了。如果當時有手機，我定會錄下整個過程，作為鐵證。
“嘿嘿，分半邊給你。”葉天棒嚇了一撲爬，竹林溼滑，溜了很長的腳印，穩住身子，討好地說。
“我不吃雞。你不準偷我家的。”
“好。”葉天棒承諾了，抬腿就走，不敢耽擱。離失主家近。
葉天棒也曾偷我家雞，莊稼小菜。他的保證當放屁。全村人把他當老鼠養著，沒人動他一根毫毛。被偷了東西，指桑罵槐地罵罵，向全村人通知：葉天棒又偷東西。事情就完了。
葉天棒至死也要偷，他不偷就餓死了。
我下午在竹林裡，掏了三十多枚鳥蛋。鳥兒歸巢嘰嘰喳喳罵我。我拎著蛋，得意忘形回家。今晚我有蛋吃。
雞蛋能拎到街上換錢。鳥蛋不管錢，能滋補身體。
劉銀光喊住路過的我：“你告訴我，誰偷了雞。我給你十顆雞蛋。”
我疑慮地上下打量劉銀光，裡面穿的紅色背心，洗淡了穿爛了，外面的中山服變色了，有兩顆釦子居然是老婆的紅扣。我掂量他話的真假。平白而來的十顆雞蛋，爸媽今晚肯定要獎賞我兩顆，剩餘的換了錢，少不了買點糖之類犒賞。這便宜來得不費吹灰之力。
“十顆雞蛋，少一顆，你隨意抓只母雞。”劉銀光柔柔的眼光許諾。
劉銀光如此慷慨，何況我媽說，上上輩子和劉銀光家是親戚，隔了三四代，才不親了。但關係也不錯，兩家有個難處，互相幫撐。我大聲說：“葉天棒偷的。我親眼看到。”
劉銀光激動，抓著我小手，沒有即刻去找葉天棒還雞，而是大聲疾呼：“葉天棒，你個狗東西。把雞還老子。狗娃親眼看到你偷雞的。你還了就算了，不還，不還老子要報警了。”
我沒劉銀光高，扯他手，他不願意矮下，我急著說：“他屋頂半下午冒煙了，早吃了。”
劉銀光不帶我去找葉天棒，只在自家院子罵，有了我的親眼所見，劉銀光口口聲聲把我提到。我成了他咒罵的箭頭，直衝葉天棒心窩。
葉天棒悶不作聲。反而引來了其他村民。這些村民也曾像劉銀光咒罵葉天棒。
媽媽撂下灶臺，圍腰還纏著，火急火燎撥開人群，大聲斥責劉銀光：“你的雞偷了，管我娃啥事？”
“你娃看到的，葉天棒用彈弓打的。”劉銀光對眾人反駁。
“你看到的？”媽媽問我，並把我的手，從劉銀光的手中奪過來，摟在懷裡。
“我看到的，是葉天棒。”我急得大聲吼。
劉銀光得意地吼：“葉天棒，人證物證全在，把雞還轉來。”
眾人也跟著起鬨，要葉天棒還雞。全因為有我的證詞。
媽媽急得不行，啪，巴掌打我臉上，跺腳怒吼叫：“你親眼看到的？”
“親眼看到的！”我被打蒙了，老實說。
“你親眼看到的？”媽媽不相信我，又打我一巴掌。
“我親眼看到的！”我委屈，別人尚且相信我，我的媽媽卻懷疑，還無故打我。
“你是不是親眼看到的，不要亂說，好好想想。”媽媽不打我了，變委婉，語氣輕柔。
“沒亂說，是親眼看到的。”我哭著證明。
媽媽用手帖額頭，對眾人說：“發高燒了，亂說的。”
我清醒得很，只臉龐被打得火辣辣，額頭正常。
我不理解，劉銀光有了我的證詞，為什麼不直接找葉天棒要雞，而僅僅遠遠罵。這麼多人僅僅讚賞我，也沒個英雄跳出來去推開葉天棒的門，威脅威脅也解心裡疑團。我至親至愛的人也不相信我的話，我孤單無助。我猛然推開媽媽，向眾人宣告：“我不發燒。”
這下，媽媽徹底氣瘋了，又給我一巴掌。打得特重，打暈了。只曉得被媽媽拽著深一腳、淺一腳急衝衝往家回。
眾人的議論聲，拋在身後，漸漸消失在夜色裡。
回家，媽媽扔了我手，心痛地看了我半晌，終於說：“你不懂事。”
我被媽媽打得，不知啥真啥假，暴力之下，也不敢爭辯，傻傻流委屈的淚水。
媽媽講不出什麼大道理折服我，或深奧的話說了我也不懂。幾聲嘆息，忙碌灶臺的事了。
掏的鳥蛋，當夜沒心情吃，第二天早上起來瞧，被野貓吃完了。
劉銀光承認的十顆雞蛋，我不好意思去要，猜想他也捨不得。我特地到他院子邊，繞了幾趟，次次碰面，他只是友善的笑，連個招呼都不給。十顆雞蛋成了空話。我陡然恨他了，祈禱葉天棒偷光他家的雞。
劉銀光家不久又蝕雞了，他依舊罵罵了事。村民們什麼東西不在了，罵罵解恨。知道是葉天棒偷了，卻奈何不得。大家的日子一樣勤勤懇懇過，沒見誰揭不開鍋，學葉天棒的好吃懶做、偷雞摸狗。
好在我家的雞沒蝕，只地裡的南瓜不在了幾個。媽媽鎖緊眉頭說：“南瓜不值錢，雞鴨蝕了就開罵了。”並叮囑我照管好自家禽畜，提防葉天棒。
葉天棒見到我，主動招呼。我嗯嗯鼻音，立馬跑遠。媽媽說他不是人，是鬼神，敬而遠之。
後來，葉天棒遠走他鄉，村子裡再聽不到罵聲，沒人蝕東西了。莊稼爛地裡還是你家的，雞鴨鵝早出晚歸，不見差的。
解恨的村民，把葉天棒家幾片瓦蹬了，屋樑抽回家當柴禾，門板下來當豬廄板。殘牆圮壁裡，已經粗壯樹木茂密生長，誰還知道曾經的葉天棒呢？
我知道葉天棒，懦弱的媽媽，打的臉龐，隱隱作痛。媽媽教育我如何做人說話，雖則粗暴，也是，我平安吉祥、健康成長的殷切保護。
是可以改變的 沒改變只能說家人對他保護的太好了 虧吃多了自然就變了 如果總在一個坑裡卡死 那他不是直來直去是傻
很多事，瞞著小孩。小孩心無城府，話不遮攔，純潔透明。啥事到他們眼裡，即刻天下傳揚；啥事到他們耳邊，即刻從嘴巴流出，憑大小輕重，大事和重事，逢人就說，不重要的小事不能引人注目，淡忘了。
我小時候，直來直去的嘴巴，被打的莫名其妙的冤枉，好多年都覺得委屈，想不通。
隔院劉銀光的雞，傍晚時少了一隻，劉銀光依次數，林子裡咯咯咯喚，又焦急爬進低矮惡臭的雞舍，一隻只數，反正差一隻雞。
劉銀光曉得是誰偷了。全村人都曉得，只抓不到證據。捉賊拿贓，捉姦拿雙。劉銀光憋著火氣，一連巴了幾鍋煙，方才走到院子邊，咳兩聲，嗓門清乾淨，對著葉天棒的家罵開了。
劉銀光的罵，沉靜的暮靄沸騰起來，罵他斷子絕孫，上輩子餓鬼，這輩子缺德的強盜，下輩子變茅坑蠕蟲。又讚自己勤耙苦做，一隻雞富不了，少了也芝麻點粒，窮不著。能夠想到的咒罵語言狂風暴雨襲擊村莊。
都曉得是葉天棒造孽。他三十幾了，仍孤家寡人，莫說做莊稼，連小菜靠偷。別人的院壩，亮堂堂乾淨淨，雜草難生。他的院壩青苔終年不枯，野草年年枯榮。豬廄房垮了，沒茅廁，廣闊天地屙屎屙尿。說起他全村人都擺腦殼，眼不見為淨，心不想不煩的人。爸媽明令禁止我與他接觸，怕我長大了好吃懶做、偷雞摸狗讓人掏祖宗。
雖覺得爸媽迂腐，我有我的判斷力，主觀能動性，長大了要學勤儉持家的人，不學葉天棒好吃懶做、偷雞摸狗。
我當然知道雞是葉天棒偷的。
葉天棒藏竹林裡，用彈弓，嗖一聲，啄食的雞慘叫一聲，兩腳朝天，其它雞安然不覺。他跑過去，死抓住雞脖子，悄無聲息走進竹林，沿人跡罕至的小路回家。
“又偷雞。”葉天棒整個偷雞過程，藏竹林裡掏鳥蛋的我看了。如果當時有手機，我定會錄下整個過程，作為鐵證。
“嘿嘿，分半邊給你。”葉天棒嚇了一撲爬，竹林溼滑，溜了很長的腳印，穩住身子，討好地說。
“我不吃雞。你不準偷我家的。”
“好。”葉天棒承諾了，抬腿就走，不敢耽擱。離失主家近。
葉天棒也曾偷我家雞，莊稼小菜。他的保證當放屁。全村人把他當老鼠養著，沒人動他一根毫毛。被偷了東西，指桑罵槐地罵罵，向全村人通知：葉天棒又偷東西。事情就完了。
葉天棒至死也要偷，他不偷就餓死了。
我下午在竹林裡，掏了三十多枚鳥蛋。鳥兒歸巢嘰嘰喳喳罵我。我拎著蛋，得意忘形回家。今晚我有蛋吃。
雞蛋能拎到街上換錢。鳥蛋不管錢，能滋補身體。
劉銀光喊住路過的我：“你告訴我，誰偷了雞。我給你十顆雞蛋。”
我疑慮地上下打量劉銀光，裡面穿的紅色背心，洗淡了穿爛了，外面的中山服變色了，有兩顆釦子居然是老婆的紅扣。我掂量他話的真假。平白而來的十顆雞蛋，爸媽今晚肯定要獎賞我兩顆，剩餘的換了錢，少不了買點糖之類犒賞。這便宜來得不費吹灰之力。
“十顆雞蛋，少一顆，你隨意抓只母雞。”劉銀光柔柔的眼光許諾。
劉銀光如此慷慨，何況我媽說，上上輩子和劉銀光家是親戚，隔了三四代，才不親了。但關係也不錯，兩家有個難處，互相幫撐。我大聲說：“葉天棒偷的。我親眼看到。”
劉銀光激動，抓著我小手，沒有即刻去找葉天棒還雞，而是大聲疾呼：“葉天棒，你個狗東西。把雞還老子。狗娃親眼看到你偷雞的。你還了就算了，不還，不還老子要報警了。”
我沒劉銀光高，扯他手，他不願意矮下，我急著說：“他屋頂半下午冒煙了，早吃了。”
劉銀光不帶我去找葉天棒，只在自家院子罵，有了我的親眼所見，劉銀光口口聲聲把我提到。我成了他咒罵的箭頭，直衝葉天棒心窩。
葉天棒悶不作聲。反而引來了其他村民。這些村民也曾像劉銀光咒罵葉天棒。
媽媽撂下灶臺，圍腰還纏著，火急火燎撥開人群，大聲斥責劉銀光：“你的雞偷了，管我娃啥事？”
“你娃看到的，葉天棒用彈弓打的。”劉銀光對眾人反駁。
“你看到的？”媽媽問我，並把我的手，從劉銀光的手中奪過來，摟在懷裡。
“我看到的，是葉天棒。”我急得大聲吼。
劉銀光得意地吼：“葉天棒，人證物證全在，把雞還轉來。”
眾人也跟著起鬨，要葉天棒還雞。全因為有我的證詞。
媽媽急得不行，啪，巴掌打我臉上，跺腳怒吼叫：“你親眼看到的？”
“親眼看到的！”我被打蒙了，老實說。
“你親眼看到的？”媽媽不相信我，又打我一巴掌。
“我親眼看到的！”我委屈，別人尚且相信我，我的媽媽卻懷疑，還無故打我。
“你是不是親眼看到的，不要亂說，好好想想。”媽媽不打我了，變委婉，語氣輕柔。
“沒亂說，是親眼看到的。”我哭著證明。
媽媽用手帖額頭，對眾人說：“發高燒了，亂說的。”
我清醒得很，只臉龐被打得火辣辣，額頭正常。
我不理解，劉銀光有了我的證詞，為什麼不直接找葉天棒要雞，而僅僅遠遠罵。這麼多人僅僅讚賞我，也沒個英雄跳出來去推開葉天棒的門，威脅威脅也解心裡疑團。我至親至愛的人也不相信我的話，我孤單無助。我猛然推開媽媽，向眾人宣告：“我不發燒。”
這下，媽媽徹底氣瘋了，又給我一巴掌。打得特重，打暈了。只曉得被媽媽拽著深一腳、淺一腳急衝衝往家回。
眾人的議論聲，拋在身後，漸漸消失在夜色裡。
回家，媽媽扔了我手，心痛地看了我半晌，終於說：“你不懂事。”
我被媽媽打得，不知啥真啥假，暴力之下，也不敢爭辯，傻傻流委屈的淚水。
媽媽講不出什麼大道理折服我，或深奧的話說了我也不懂。幾聲嘆息，忙碌灶臺的事了。
掏的鳥蛋，當夜沒心情吃，第二天早上起來瞧，被野貓吃完了。
劉銀光承認的十顆雞蛋，我不好意思去要，猜想他也捨不得。我特地到他院子邊，繞了幾趟，次次碰面，他只是友善的笑，連個招呼都不給。十顆雞蛋成了空話。我陡然恨他了，祈禱葉天棒偷光他家的雞。
劉銀光家不久又蝕雞了，他依舊罵罵了事。村民們什麼東西不在了，罵罵解恨。知道是葉天棒偷了，卻奈何不得。大家的日子一樣勤勤懇懇過，沒見誰揭不開鍋，學葉天棒的好吃懶做、偷雞摸狗。
好在我家的雞沒蝕，只地裡的南瓜不在了幾個。媽媽鎖緊眉頭說：“南瓜不值錢，雞鴨蝕了就開罵了。”並叮囑我照管好自家禽畜，提防葉天棒。
葉天棒見到我，主動招呼。我嗯嗯鼻音，立馬跑遠。媽媽說他不是人，是鬼神，敬而遠之。
後來，葉天棒遠走他鄉，村子裡再聽不到罵聲，沒人蝕東西了。莊稼爛地裡還是你家的，雞鴨鵝早出晚歸，不見差的。
解恨的村民，把葉天棒家幾片瓦蹬了，屋樑抽回家當柴禾，門板下來當豬廄板。殘牆圮壁裡，已經粗壯樹木茂密生長，誰還知道曾經的葉天棒呢？
我知道葉天棒，懦弱的媽媽，打的臉龐，隱隱作痛。媽媽教育我如何做人說話，雖則粗暴，也是，我平安吉祥、健康成長的殷切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