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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淮山飛雨

    《源氏物語》中的玉鬘,是夕顏(即常夏)和頭中將(後來的內大臣)之女。這裡來梳理一下她的人生經歷。

    在小說第二章《帚木》裡,頭中將對源氏等講過夕顏的故事,說夕顏“父母雙亡,孤苦伶仃,每有感觸,便表示出想依靠我的樣子,教人怪可憐的。我看見這女子穩靜可靠,便覺放心,有一時久不去訪。這期間,我家裡那個人(頭中將的正夫人,右大臣家的四女公子)吃起醋來,找個機會,教人把些兇狠毒辣的活傳給她聽。我是後來才知道這件事的。起初我想不到會發生這等煩惱的事,雖然心中常常惦記,卻並不寫信給她,只管久不去訪。這期間她意氣沮喪,更覺形單影隻了。我倆之間已經有了一個小孩。她尋思之餘,折了一技撫子花(即瞿麥花,此處用以比喻那小孩)教人送來給我。”

    因為當時日本是走婚的習俗,男人對不同的妻子和情人雖然會有親疏之別,但只要走過婚就算結了情緣,相處的長短看自己的好惡,並不需要父母做主,正式的媳婦也未必去見公婆,因為女子是不宜讓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看到面貌的,除非想發展成男女關係。生孩子都是在女方家,父母甚至不知道兒子在外面有幾個老婆幾個孩子。所以對夕顏而言,這個已有事實婚姻的頭中將如果負責到底自然是她的願望,但對於頭中將來說,雖然感念夫妻父女之情,但並未太把夕顏這個沒脾氣的女子放在心上,去探望之後又有一個時期不去探訪。豈知在這期間夕顏已經銷聲匿跡,頭中將這才感到後悔和傷心。

    隨後源氏公子結識了夕顏,猜到她就是頭中將所講述的女子。源氏公子喜歡夕顏,常擔憂她不辭而別,再也找不到,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把她迎娶回二條院自己的私宅,於是在這一天清晨,走婚的男子需要趁著天未大亮離開女家時,源氏把夕顏抱上馬車一起帶走,來到自己的二條院宅邸。但此舊宅尚未來得及整修,十分荒涼,到了半夜,源氏的另一個情人六條妃子因為妒忌而生魂離身,來到這裡索去了夕顏的性命,這個柔弱而隱忍的女子就像夕顏花一樣在黎明前香消玉殞。

    夕顏和頭中將之女玉鬘寄養在西京夕顏的乳母家裡,乳母的丈夫升任了太宰少弍,赴筑紫履任,乳母隨夫遷居任地,其時玉鬘年方四歲。於是玉鬘由夕顏的乳母撫養,在山鄉長大。為逃避地方上粗俗武士的逼婚,乳母和長子豐後介、女兒貴君護送玉鬘倉促逃走,到京城尋找玉鬘的生父頭中將,卻因為機緣被源氏公子先找到。

    源氏因為和夕顏的舊情而想撫養玉鬘,對家裡的妻子紫姬和花散裡等人說玉鬘是自己和舊情人的女兒,鄭重地把她迎接回家。因為夕顏已死,“源氏太政大臣請花散裡當玉鬘的繼母,對她說道:‘從前我有一個所愛之人,為了憂憤,隱居在荒僻的山鄉了。我倆之間已經生了一個女孩。多年來我悄悄地尋訪她的下落,總是尋找不到。其間這女孩已經成人,我此次無意中找到了。既然找到,我應該撫養她,因此叫她遷移來此。她母親已經死了。你是夕霧中將(源氏和第一個妻子葵姬之子,葵姬死後由花散裡撫養)的保護人,我正好援例,就請你同樣地保護這女孩吧。她生長山鄉,恐多鄙陋之相,凡事要你多多教導了。’花散裡直率地說道:‘原來有這樣的一個人,我一點也不知道呢。明石小女公子一個人不免寂寞,如此甚好。‘源氏又說:‘她母親性情極好,你也是個好心人,所以我託你照顧她。’花散裡說:‘我可照顧的人甚少,常感寂寞。如今多了一人,真乃可喜之事。’”

    玉鬘在義父(繼父)源氏的太政大臣宅邸生活,由一個村姑改頭換面變成被諸王孫公子求愛的物件,但是源氏對她並非純粹父女感情,經常調戲糾纏玉鬘,令玉鬘感到糾結痛苦。源氏這些舉止讓人看著覺得很不舒服,總有點差輩亂倫的感覺,不過如果人們知道他們實際並無血緣關係,並不會指責源氏的輕薄,因為按當時的理念和習俗,叔父可以娶侄女,外甥可以娶姨母,只有父女母子兄弟姐妹這種近親不通婚,很多在我們看來屬於亂倫的婚姻在他們看來習以為常。比如源氏後來娶了親侄女三公主,而他的兒子夕霧娶了三公主的寡婦姐姐二公主,夕霧和二公主又是堂兄妹關係。又比如外界認為玉鬘是源氏的女兒,源氏的弟弟兵部卿親王作為叔叔也在向玉鬘求婚。

    儘管如此,源氏出於種種顧慮,終於剋制住感情,並沒把玉鬘變成侍妾。這裡有些細節也可以看到日本當時風俗和中國不同。

    比如源氏自己也曾反省:“內大臣(玉鬘生父)秉性直率,無論何事都察察為明,小小的不滿也不能容忍。萬一他查明此事,便不加斟酌,公然以女婿相待,則我安得不被天下人取笑?”因為內大臣是源氏的大舅子,和源氏也是一起長大的朋友,彼此也一直有競爭關係,所以即使不考慮夕顏的關係,源氏也不會做內大臣女婿的。此處可以看出他們更重視真實的血統,名分要隨著真實血統的被發現而改變。而在當時走婚風俗下,有些子女是成年後才被找到並接回家的。在源氏接回玉鬘時,內大臣也找到了另一個昔日在外和人生的女兒近江君,此女十分無知粗俗,但內大臣對她和對雲居雁等其他子女一樣寵愛。

    又如:源氏發心送玉鬘入宮,則以源氏冒充藤原氏,便要違背春日神的意旨。所以此事畢竟不能隱瞞到底。(內大臣姓藤原氏,其氏神名曰春日神。)更有討厭的事:外人以為冒領女兒,別有用意,因而惡名流傳於後世,實甚可慮。倘是身分低微的人,則照現今流行的習慣,把姓氏改換,事甚容易。但源氏家裡未便如此。他左思右想之後,終於下了決心:“父女之緣畢竟是不能斷絕的。既然如此,還不如由我自動告知她父親吧。”而內大臣的老母親此時患病在床,源氏想:“世事無常,萬一太君病亡,玉鬘這孫女應有喪服,若裝作不知,則罪孽深重。我還不如當她在世之時將此事表白了吧。”他們更重視血統,玉鬘雖是內大臣的私生女,此時尚未被內大臣家認可,但如果不給祖母服喪,也會被認為遺憾和罪孽。

    而玉鬘也顯示出了自己的主見,一方面她對源氏的糾纏心中雖然懊惱,但是並不斷然拒絕,使他難堪,她只裝作不懂的樣子,巧妙應付過去。一方面她逐漸也感到源氏沒有實質上的危險,而且對她很費心和周到,對源氏也有比較複雜的感情,但她並不想成為源氏諸多妻妾中默默無聞的一員。

    後來源氏送玉鬘入宮做女官尚侍,很多王孫公子想趁入宮前的機會得到玉鬘,而幸運的髭黑大將得到機會和玉鬘發生了關係,成為玉鬘的丈夫。(走婚習俗的確是事實婚姻至上,而婚後三天吃個餅就算儀式完成了。髭黑大將之所以有機會,應該是得到了源氏太政大臣和內大臣的默許,因為玉鬘並不喜歡他,甚至有些厭惡,但他是皇太子的舅舅,是未來的實權派。)

    玉鬘入宮後天皇冷泉帝(名義上是源氏的弟弟實際上是源氏的私生子)向她表示愛慕,卻被髭黑大將暗中催促出宮,生怕天皇搶走玉鬘,而玉鬘義父源氏和生父內大臣也派人來接,等候玉鬘回家。天皇冷泉帝憤然說道:“如此嚴密地在旁監視,真討厭啊!”這裡和中國宮廷風俗不同,女官和侍女不全屬於皇帝,可以有自己的丈夫或者並未正式同居的情人。而且天皇和大臣是互相制衡的關係,天皇雖然高貴,具體的朝政卻似乎由輔政大臣掌握,並非天皇一言九鼎大臣唯唯諾諾。

    玉鬘似乎挺喜歡冷泉帝,對他的傾訴表示同情和眷戀,但髭黑大將一直很警惕,催促玉鬘出宮。髭黑本來一直是去源氏家和玉鬘相會,此次藉機直接把玉鬘迎回自己宅邸,令源氏和內大臣都感到既無奈又不滿。

    玉鬘的婚姻初看似乎是失意的,因為她並未嫁給一個按當時的標準風流倜儻之人,而是嫁給討厭又粗俗的髭黑大將,但髭黑大將雖對前妻冷酷絕情,對玉鬘卻費盡心機一心一意,所以玉鬘得以過上安穩的貴族太太生活,而免於陷入源氏之類風流美男子後宅女眷那種痛苦。

    作為髭黑的繼室,玉鬘很疼愛髭黑和前妻所生的兩個幼子,在安排家務和尚侍的公務時顯示出自己的才能。在源氏四十大壽時,玉鬘帶著自己所生的兩個兒子和隆重的賀禮為源氏義父祝壽。源氏去世後,遺產分配把玉鬘作為養女,列在養女秋好皇后之次。秋好皇后就是源氏另一個情人六條妃子之女。玉鬘對源氏之子夕霧,也比對自己的親兄弟更為親近。

    玉鬘的婚姻,是典型的沒有嫁給她喜歡的人,卻嫁給了喜歡她的人,不知這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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