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說迎春“虎狼屯於階壁，尚談因果”——出自《紅樓夢》第七十三回“懦小姐不問累金鳳”。

賈迎春一向為柔懦無用之人，其乳母驕縱，私下將她房裡的攢珠累金鳳拿去典當聚賭。賈迎春卻如死人一般，連問都不敢問，卻幻想著她某天能悄無聲息地歸還。該回中迎春乳母在園中做頭聚賭，被賈母重罰，攆出大觀園。乳母媳婦子深知迎春懦弱，竟恬不知恥地要求迎春到賈母處為婆婆求情。迎春拒絕後，這媳婦竟捏造假賬，說房裡添了邢岫煙後，用度大增，是她們這些下人主動掏腰包添了三十兩銀子才運轉開，以此威逼迎春。迎春丫頭秀橘、司棋實在看不過，就偷竊累金鳳當錢與小姐們日常開支問題，與媳婦子論起理來。

三人就在迎春臥房裡吵得沸反盈天的，迎春作為主人，卻無半點能力擺佈，只能自己裝聾作啞地在旁邊看起《太上感應篇》來。直到前來看望她的寶黛、探春等替她解了圍，房內才得以恢復平靜。執事者平兒問迎春該如何懲處媳婦子的無禮，迎春竟說她不知道！——那偷出去典當的累金鳳能要得回來就要回來，要不回來，她也就不要了！偷竊之事，能瞞得過上頭太太，她就瞞；瞞不過，也就沒法了。——眾人聽了，都好笑起來。

林黛玉說迎春“虎狼屯於階壁，尚談因果”，譏諷之意不言自明。賈迎春作為一公府小姐，卻對自己房中的僕婦丫頭全無辦法，處處受制，搞得自己丫鬟都不如。連臨時與她同住的邢岫煙都忍不住背後與寶釵訴苦：“他那些媽媽丫頭那一個是省事的，那一個是嘴裡不尖的。我雖在屋裡，卻不敢很使他們。”如果迎春能有點妹妹探春的剛性，作客的岫煙還能受這種委屈嗎？懦弱小姐，連盡一點微薄的地主之誼都不得了。

她唯一的超脫是什麼呢？一本勸善的道德書籍《太上感應篇》。——第一次看到這書是在茅盾的《子夜》裡：吳蓀甫的老爹，一個迂腐的鄉下老太爺被兒子接去上海生活。他害怕光怪陸離的大城市會將其腐化，為守住正人君子之道，他懷中就揣了本《太上感應篇》上路，以期抵抗。未料，一路上魔都男女的各種“離經叛道”徹底將其擊垮。死時，被黃綢子包裹的《太上感應篇》嘭地一聲，掉在地上！——當時覺得挺可笑的故事，放到賈迎春身上卻覺得挺可悲。一個如此懦弱自欺的女子，即使後面沒遇上中山狼，估計一生也未必有多大造化。

賈迎春在《紅樓夢》中是個顏色晦暗的人物，毫無個性光彩。作者不過用她來對照烘托那位光芒四射、英氣逼人的探春罷了。

“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意思是虎狼已經蹲在家門口了，即將對萬物之靈的人類大塊朵頤了，你還迂腐窮酸、麻木不仁，念念不忘對凶神惡煞談自己做了好事，說自己不應該被呑噬，這於事無補，只能彰顯自己的無知與愚昧！這出自《紅樓夢》第七十三回，“痴丫頭誤拾繡春囊　懦小姐不問累金鳳” 中，場景是因迎春處世懦弱，毫無主見，其乳母偷了自己的攢珠累金鳳，她管不了，乳母的兒媳婦過來，逼迎春去位高權重的賈母面前求情，再去贖回迎春的攢珠累金鳳，竟遭迎春拒絕。乳母的兒媳婦胡攪蠻纏、死不甘心；迎春於脆說不要那累金鳳了，接著拿出了一本《太上感應篇》來閱讀；此時，寶釵、黛玉、寶琴、探春等來看望迎春，恰遇此事，於是探春讓丫鬟請來平兒，兩人商議要把此事告訴鳳姐，讓鳳姐來處置；迎春卻中規中矩、善心大發、甚至以不要攢珠累金鳳來息事寧人！黛玉笑道：“真是‘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生活不相信眼淚，相信實力！黛玉委婉含蓄地批評迎春，其實是鞭撻探春“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她在陳述：與其忍辱負重、委屈求全、苟且偷生，不如孤去一擲，以命抗爭；否則，死無葬身之地，此處為後來迎春死於人面獸心的孫紹祖之手，埋下了伏筆！

林黛玉說迎春“虎狼屯於階壁，尚談因果”，從狹義來說，其含義是：賈迎春無法拒絕父母嫁給了孫紹祖這個“中山狼”，反而被這個“中山狼”害了，還談什麼因果關係，揭露了封建社會倫理道德的弊端。虎狼，即“中山狼”，原指戰國趙簡子在中山地方打獵，射傷一狼，被東郭先生所救。狼不但不感謝，反而要吃掉東郭先生（幸虧遇見了杖藜老人，設計把狼處死）。後來人們把兇狠殘忍、忘恩負義的人稱為“中山狼”。這裡指孫紹祖，所以《紅樓夢》第七十九回回目叫做“賈迎春誤嫁中山狼”。從廣義來說，其含義是：作者曹雪芹揭露當時封建統治者的腐敗，認為當時封建統治者引用了不該引用的封建統治指導思想而建立的封建社會政治制度，造成了政治上對人民的殘酷壓迫。屯，聚集，駐紮。尚，還。階，臺階。壁，古代軍營的圍牆。

賈迎春這個女孩子讓很多人矛盾。有些人怒其不爭，有些人嘆其不幸。實則賈迎春的人生是註定的悲劇。這個聰慧的女子，從出生一刻就打上了不幸的標籤。她的悲劇，是封建大家族女子最普遍的悲劇，而她的性格對她的悲劇有推動作用，卻不是決定因果，這一點，林黛玉那句“虎狼屯於階壁，尚談因果”的評價揭示的清清楚楚。

《紅樓夢》七十三回，賈迎春的金鳳被奶孃典當了做賭資，丫頭查出來讓迎春主持公道追回，迎春面對奶嫂子的強勢欺瞞，不管不顧，一時間迎春房中丫頭哭，奴才鬧，迎春卻拿著一本《太上感應篇》充耳不聞，若不是探春林黛玉等姐妹到來解決了金鳳之事，將不知如何終結。林黛玉有感於迎春的“淡定自若”，出言戲謔迎春“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

（迎春道）我可以隱瞞遮飾過去，是她的造化；若瞞不住，我也沒法，沒有個為她們反欺枉太太們的理，少不得直說。你們若說我好性兒，沒個決斷，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們生氣，任憑你們處置，我總不知道。眾人聽了，都好笑起來。黛玉笑道：真是“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若使二姐姐是個男人，這一家上下若許人，又如何裁治他們……

“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原本出自梁武帝崇信佛教亡國之事。按佛教的說法，善因得善果，惡因得惡果，即因果報應。虎狼(敵人)都來到眼前了，你還大談什麼因果報應，是與虎謀皮，不切實際的天真！宋知禮《妙宗鈔》謂：“了達因果皆是實相，名為深信。”深信因果是佛教徒的基本信念。佛教認為，一切事物均從因緣而生，有因必有果。因果套用在賈迎春的身上實在是最恰當不過。

賈迎春性格懦弱，看似自己不爭，實則是她沒有辦法爭。作為榮國府長房賈赦庶出的女兒，父親不愛，母親早逝，繼母視她如路人，哥哥賈璉不關心她，嫂子王熙鳳不管她，她有什麼？什麼都沒有，或者說她只有奶媽丫頭幾個人圍繞在身邊，是她僅有的“親人”。這些人以後會成為她的陪嫁，是她今生的真正依靠。賈迎春不是不爭，她爭不過家人，難道還要和奴才們爭麼？所有人都不拿她當回事，她再與奶媽丫頭等爭持，徹底成了孤家寡人？那時候她將何以自處？無為並非真的不作為，迎春的“無為”卻是不能為，這一切都不是迎春的錯！

賈迎春的悲劇不是尚談因果，而是虎狼環伺！她從小父親不管她，對迎春來說，父親與虎狼無異。沒有父愛，父女親情尚不如禽獸，迎春懦弱性格，皆因被親情丟棄。而她嫁給“中山狼”孫紹祖，更是父親賈赦的狼心狗肺。對迎春來說，孫紹祖固然是虎狼，父親賈赦才是真的禽獸。虎毒不食子，迎春卻被父親因一己之私而出賣，試問她除了祈求“因果”能反抗什麼？

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這麼不好!從小兒沒了娘，幸而過嬸子這邊過了幾年心淨日子，如今偏又是這麼個結果!

賈迎春信因果，皆因因果是她的希望。她對出嫁是懷有期待的。她說不信命這麼不好，皆因她在賈家活的不快樂。她期待透過結婚改變命運，想不到只是從虎穴換成狼窩。迎春並非不能活下去。只要她繼續像在賈家一樣不管不問，孫紹祖也對她沒辦法。可迎春太想獲得好的因果改變命運。結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最後的死，是對因果徹底失望了。

賈迎春的悲劇，不是她的懦弱。她的遭遇，就算換成王熙鳳賈探春也不能改觀。造成她的悲劇的，是一直環伺在周圍的虎狼，那個年代的女子命運掌控在別人手中。賈赦孫紹祖是虎狼使得賈迎春香消玉殞。可賈璉賈赦對王熙鳳來說同樣也是虎狼。賈探春被迫遠嫁，不也是虎狼環伺結果？林黛玉“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也是虎狼。試問面對這些，哪一個女子奮起反抗成功了？只能被動接受因果而已！他們與賈迎春又有什麼區別？所以：“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不是賈迎春的悲劇，而是所有紅樓女兒的集體悲劇！

本文資料重點引自：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80回本

【石頭記】周汝昌校訂批點本80回本

【紅樓夢】通行本120回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