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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備無立足之基,投奔了荊州劉表。一次劉表請他商量荊州嗣主一事,劉備的主張引起劉表的夫人蔡氏的不滿和忌恨,於是他被捲入了劉表集團內部權力鬥爭的旋渦之中。一次,劉備酒後失言,蔡夫人懷疑他“有吞併荊州之意”,便密召其弟蔡瑁,商議殺掉他。劉備得知訊息,星夜奔走。待蔡瑁領軍到劉備的館舍時,劉備已去遠了。“蔡瑁悔恨無及,乃寫詩一首於壁間,徑入見表曰:‘劉備有反叛之意,題反詩於壁上,不辭而去矣。’表不信,親詣館舍觀之,果有詩四句。詩曰:‘數年徒守困,空對舊山川。龍豈池中物,乘雷欲上天!’劉表見詩大怒,拔劍言曰:‘誓殺此無義之徒!’行數步,猛省曰:‘吾與玄德相處許多時,不曾見他作詩。——此必外人離間之計也。’”

    這首小詩在此處真是傳神之筆,將一個軍閥集團內權力之爭的複雜關係,很巧妙地設定在題反詩的情節中,而且還妙在能從一點向三方面折射過去,映出劉備、劉表、蔡瑁三人此時此地的心理和性格。對劉備來說,詩雖不是他寫的,但詩意卻暗合他的霸業之心,切合他的身份、抱負以及當時寄人籬下的境遇,因而點染和烘托了劉備的形象;對劉表來說,他之所以見詩後大怒,是因為前日酒席上劉表問起青梅煮酒論英雄一事,“劉備乘著酒興,失口答曰:‘備若有基本,天下碌碌之輩,誠不足慮也。’”劉表聽了,口雖不言,心懷不樂。今日之事觸發了他當時不滿的心理,勃然而怒。接著劉表轉念一想,恐是離間計,疑慮在心,這又十分契合他誠厚迂弱、優柔寡斷的性格特徵;對蔡瑁來說,此人能抓住劉備語失在劉表心中引起的微波,當機立斷,題詩於壁,乘隙而入,挑撥離間,以求一逞,充分表現了他卑鄙、險惡和狡詐的性格。毛宗崗評點說:“蔡瑁不奉劉表之命,便欲點軍殺玄德,想見蔡瑁之橫,蔡夫人之專,而劉表之弱。”同時,也為“劉皇叔躍馬過檀溪”一回做了鋪墊,推動了情節的發展。

    這首小詩為什麼能夠強化“富於包孕的片刻”,發揮獨特的作用呢?首先這首小詩揭開了特定環境下劉表集團的人物關係。中國古典小說善於在社會聯絡中塑造典型性格,準確地揭示特定環境下的人物關係,就能夠把握主要人物關係和次要人物各自的心理活動和性格特徵,深刻地表現人物關係間的社會內容。即使刻畫次要人物性格的某一特點時,也能從其身上折射出主要人物的某些獨特的東西,從而進一步皴染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徵。蔡瑁寫反詩的動機,是因他戒懼劉備吞併荊州而產生了謀害之心。他的內心活動曲折地映射出其對劉備的認識,在蔡瑁的眼中,劉備是蓄大志、成大事的豪傑。對於這樣的人,若不早下手,荊州必為其所取。事實上劉備暫且投靠了劉表,猶如龍游淺水、虎落荒丘,雖未能如意地施展其平生抱負,但也未減滅其霸王之心。因此說,準確地描寫次要人物蔡瑁、劉表與典型人物劉備發生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實質上就是展現了特定環境下的典型性格。

    其次,這首小詩放到人物之間的內在衝突的交叉點上加以表現,這就能觸及到了敘事系統的深層結構。猶如旋渦中的水,能夠讓人於瞬間見到各種力量的消長變化。如果不把這樣的細節放到矛盾線索交叉點上,只將蔡瑁所作的小詩,孤立地侷限於他如何設計害人上,那麼就只能表現一個人的性格和心理,也就會失去包孕性。相反,安排在劉備、劉表和蔡瑁由立荊州嗣主而產生的矛盾衝突背景下,其作用就不是單一的了,就會同時在幾個層次或幾個側面上,深刻地展現劉備的雄心、劉表的私心、蔡瑁的奸心背後複雜的社會內容。

    其三,這首小詩本身的含蓄效能夠把社會生活的複雜性和多層次性表現出來,把寓意藏情的東西讓人可意會而不可言傳。劉備酒後失言,是真實的內心寫照;而蔡瑁陷害劉備所作的反詩是假的,真言和假詩事實上雖然沒有任何聯絡,但二者之間精神上卻有相通之處。也就是小說在展示劉備獨特的精神風貌上起到了離形得似的作用,這正是反詩設計的出神入化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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