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西紀程》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算是奉旨所作。1874年,持有大清政府頒發入境護照的英國駐華公使館特派書記翻譯官馬嘉裡(Augustus Raymond Margary)率領測量探險隊進入雲南勘探資料,因未提前告知地方政府而遭到襲擊殺害,英國憤然要求必須派使臣赴英道歉。出於對出國極為恐懼以及覺得是恥辱計程車大夫階層無人敢去,各方推脫最終選定對於洋務頗有見解的郭嵩燾去出使。郭嵩燾歷經四個月的請辭被拒,最後慈禧下旨親自召見他,並告之:“此時萬不可辭,國家艱難,須是一力任之,我原知汝平昔公忠體國,此事實無人任得,汝須為國家任此艱苦。……旁人說汝閒話,你不要管他。他們局外人隨便瞎說,全不顧事理,不要顧別人閒說,橫直皇上總知道你的心事。”舉國最位高權重的老佛爺與之如此交心,但凡抱有“修齊治平”理想的讀書人瞬間都會被感動。由此看來慈禧並非穢史所指純粹昏庸無道,她囑咐郭嵩燾此行多考察西方,將所見之事都記錄稟報。總理衙門也選派了頑固派官僚劉錫鴻作為副手與其共同出使。
郭嵩燾,字伯琛,號筠仙。1818年4月11日出生於湖南湘陰縣,自幼隨父誦讀詩書,17歲考取秀才,18歲就讀嶽麓書院,並在此結識湘籍名流劉蓉、曾國藩等人。20歲家道中落赴辰州任塾師,鴉片戰爭爆發後投浙江學政羅文俊門下擔任幕僚。29歲中進士,31歲父母先後去世返鄉丁憂。34歲逢太平天國叛亂,助曾國藩辦團練,組湘軍。後任廣東巡撫、福建按察使等職。郭嵩燾性格剛直,不擅圓滑處事,多次因得罪人以及不得志憤而去官。1875年56歲高齡被朝廷再次徵召擔任“出使英國欽差大臣”“出使法國欽差大臣”,併成為中國歷史上首個駐外公使,歷經多次託病請辭被駁,朝廷數次下旨後遠赴重洋擔任駐英駐法大使。60歲時被撤職召回返鄉,在一片謾罵中鬱郁度完餘生,終年73歲。郭嵩燾死後李鴻章曾奏請為其冊封諡號,但因“出使外洋、所著書籍、頗滋物議”為由,不準其奏。
郭嵩燾的兩位兒女親家曾國藩諡文正公、左宗棠諡文襄公,為其上奏的李鴻章諡文忠公,唯獨郭嵩燾不得死後殊榮。甚至被罵作漢奸,遭到當時的湖南官府開除省籍。這本《使西紀程》是其被控的十大罪狀之一,此書一經出版立即引發強烈反彈,罵聲不絕,頑固守舊派一度鬧到朝廷下旨毀版查禁才肯罷休。究竟此書寫了什麼大逆不道之狂言讓當年的官場如此震怒,好在地球上不是隻有大清一個國家,所幸海外存世本的完整儲存,使得後世得以瞭解歷史的真相。除此之外郭嵩燾還有《禮記質疑:49卷》《養知書屋文集》《倫敦與巴黎日記》《郭嵩燾奏稿》等著述存世。
不出行的人,不會有世界觀。不讀史的人,也不會有歷史觀。陷於時間與空間狹隘的人只能造就認知的狹隘。郭嵩燾是一百多年前首個跨越了半個地球代表中國出使西方的華人,也是熟讀中國典籍混跡官場半生計程車大夫階層。郭嵩燾當年的認知即使在一百多年後的今天依舊遙遙領先於大多數人。不論是“睜眼看世界”,還是“熟睡中醒來”。對於那個時代來說,郭嵩燾很無奈的成為眾人皆睡我獨醒的那個人。遙遙領先於時代的思想與見識,在積貧積弱卻又自詡天朝上國的群體精神麻痺中顯得那麼的不可饒恕。
封建王朝一直對於四方以“蠻”“夷”“狄”“戎”蔑稱之,天朝上國藐視一切。對待周邊各國均以藩屬國與進貢國視之,各藩只能稱王不得稱帝。自秦漢以來的皇帝制度使得官僚士大夫階層都視西方人為蠻夷,不屑與之交往。以君權神授天子為至高無上的封建社會又瀰漫著根深蒂固的神鬼崇拜,朝野民間各式賄賂鬼神之迷信連綿不絕。儘管搶燒頭香,磕頭乞求,轉發佛像之類自虐或賄賂之舉與正統佛教戒律修行求善無我思想以及宇宙哲學觀都毫無聯絡,但仍被冠以宗教之名大肆氾濫。在這樣的反智自閉舉國體制下,“突然”出現的西方人也被完全撕裂妖魔化。官僚集團視之為“沾了點人氣的動物”,而底層則稱“洋鬼子”懼之,甚至還有見了洋人就兩腿哆嗦直接跪地叩頭者。百年之後,土壤仍在。
《使西紀程》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算是奉旨所作。1874年,持有大清政府頒發入境護照的英國駐華公使館特派書記翻譯官馬嘉裡(Augustus Raymond Margary)率領測量探險隊進入雲南勘探資料,因未提前告知地方政府而遭到襲擊殺害,英國憤然要求必須派使臣赴英道歉。出於對出國極為恐懼以及覺得是恥辱計程車大夫階層無人敢去,各方推脫最終選定對於洋務頗有見解的郭嵩燾去出使。郭嵩燾歷經四個月的請辭被拒,最後慈禧下旨親自召見他,並告之:“此時萬不可辭,國家艱難,須是一力任之,我原知汝平昔公忠體國,此事實無人任得,汝須為國家任此艱苦。……旁人說汝閒話,你不要管他。他們局外人隨便瞎說,全不顧事理,不要顧別人閒說,橫直皇上總知道你的心事。”舉國最位高權重的老佛爺與之如此交心,但凡抱有“修齊治平”理想的讀書人瞬間都會被感動。由此看來慈禧並非穢史所指純粹昏庸無道,她囑咐郭嵩燾此行多考察西方,將所見之事都記錄稟報。總理衙門也選派了頑固派官僚劉錫鴻作為副手與其共同出使。
揹著“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不容於堯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罵名的郭嵩燾從上海乘船出發。此時的心情一定是“苟利國家生死以,其因禍福避趨之”般沉重。船一經離岸之後立即廣闊天地,雖旅途疲勞暈船生病,但徹底遠離了腐化墮落的世道,也算是如魚得水。行程一路南下經臺灣海峽、香港、南中國海、馬六甲、新加坡。在此期間見識了航海技術以及航海禮儀,並且還登岸接見了各西方官員,個個文質彬彬禮儀得體。受邀參觀了動物園、學堂、軍隊、法庭、監獄等。由於此書中有西沙群島是中國固有領土的記載,中國1983年將西沙群島一水下島嶼命名為“嵩燾灘”以紀念之。繞過新加坡後一路西行,途徑斯里蘭卡、印度、阿拉伯半島、亞丁灣、紅海、蘇伊士運河進入地中海。一路增廣見聞,與各國官員探險家商人暢聊。見聞記錄了各地宗教、藝術、歷史、人文以及出版物等。聽聞之世界秩序,交戰規則、連海葬過程都一一所記錄。日記中還記載了各國國旗,及航海旗語,靠岸的治療隔離等醫學手段。穿過地中海後出直布羅陀海峽一路向北,歷經18國,15個英屬殖民地後,最終到達英國。
“西洋以智力相勝,垂兩千年。麥西、羅馬、麥加迭為盛衰,而建國如故……”這段承認西方有2000年文明,不是野人猴子的論斷,是此書一大罪狀。“此豈中國高談闊論,虛驕以自張大時哉?(使其為五胡亂晉、遼金之構宋,則亦終為其齧噬而已。)”這段又擊潰了大清的天朝上國夢的根基。在自我封閉拒絕事實的既得利益集團面前,所有的現實都是赤裸裸無法接受的。郭嵩燾赴英之後還赴法國參觀了1878年的巴黎萬國博覽會(世博會),在這屆萬博會上,貝爾和愛迪生向世界展示了留聲機與電話,郭嵩燾對於蒸汽機的原理也極為感興趣。世界正在發生重大技術革命,而天朝的老爺們還在朝堂之上謾罵堂堂天朝怎麼能出使荒野僻壤,還要道歉成何體統這樣的奇恥大辱。唯有李鴻章等稍微務實的洋務派在偷著瞞著打擦邊球的一點點進行技術革新。
郭嵩燾大使駐英期間,與官派留學生嚴復結成了忘年交。同屆的海軍學員還有甲午海戰北洋水師主力艦的管帶方伯謙、劉步蟾、薩鎮冰等。嚴復受到郭嵩燾的照顧及影響,成為了一名啟蒙思想家。翻譯出《原富》《法意》《天演論》這樣的改變西方的鉅著。在與友人的書信中,郭嵩燾深知最大的威脅就在鄰邊。日本留學生在英學的都是真東西,律法、技術、政經無一不通。而大清留學生則是學開船和開炮的皮毛。“日本在英學習技藝二百餘人……皆能英語。有名長岡良之助者,故諸侯也,自治一國,今降為世爵,亦在此學習律法。……學兵法者甚少。蓋兵者,末也,各種創制皆立國之本也。”而後大清與日本的國運如其所預料。日本在舉國維新共創奇蹟的時候,大清還在為機器會破壞風水,鐵路電報會影響神明中繼續假裝睡著抵制洋務。在此魯迅先生的亡國與悲情英雄刻薄話就不再多說。
寄回國的《使西紀程》遭到毀版查封之後,郭嵩燾的大使任期也就到了頭。他的副手立即乘機參了他一本,上書十大罪狀。郭嵩燾年事已高不懂英文,叫兒子學習英文,奇恥大辱。郭嵩燾在音樂會上像西方人一樣拿節目單看,喪權辱國。郭嵩燾在儀式上冷,西方官員脫下大衣為其披上,披洋人衣物就有二心。郭嵩燾常參加各種招待酒會,出於禮儀以夫人的名義邀請客人到家參加舉辦酒會答謝,婦人迎客成何體統。郭嵩燾參與儀式的時候站起來致敬,堂堂天朝使節怎能起身向小國致敬……在英國被稱為“所見東方最有教養者”的郭嵩燾,在保守頑固派眼裡成為了漢奸。這位副手甚至還得出英國與中國在地球的兩端,我們在上面,他們在下面,所以我們處處都是相反的論點。
歸國後的郭嵩燾一直致力於辦學與禁鴉片,他認為:“中國需要差不多三百年才可能走出秦漢以來累積深厚、流極敗壞的政教,非這樣漫長不能指望振興。武器、製造,有賢者擔當,也許三五十年勉強能“望見其涯略”,百年樹人,以百年之力或許可以“滌盪舊染”,磨礪出合適的人與人才,再以百年之力方可以累積成人心風俗,真正的改變在於人心風俗。”百年後以一姓之尊榮腐朽衰敗拒絕改變的大清早已滅亡,版圖也慘遭撕裂。復觀現如今,當初扣在郭嵩燾頭上的十大罪狀是早已成為不可思議的笑話。儘管還有頑疾沉痾仍在作祟,迷信之風仍在底層盛行。科學與正確教育的觀念已經成為精英階層主流意識,與百年前相比送孩子出國留學的意願也早已完全改變。百姓已經在趨利大潮中逐漸擁有了商業與信用的法制意識,城市化的程序也不斷在減少愚昧人口存在的土壤。科技精英在奮鬥,外交與商業人才在與世界密切往來。還能富餘出很多閒人來謾罵挑刺。出生在郭嵩燾逝世一百年的筆者回顧了這百年下來不斷動盪的“滌盪舊染”,期待能在有生之年能見到人心風俗之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