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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陽晨兮雪若軒

    岐山溫氏覆滅之後,不夜天城的主殿群便淪為了一座華麗而空洞的廢墟。

    坐落於整座不夜天城最高處的炎陽烈焰殿前,有一個寬闊無比的廣場。從前有三支沖天而起的旗杆立於廣場最前端,如今,其中兩支都已經摺斷了,剩下的一支,掛的是一面被撕得破破爛爛,還塗滿了鮮血的炎陽烈焰旗。

    此夜,廣場上密密麻麻列滿了大大小小各家族的方陣,每個家族的家紋錦旗都在夜風中獵獵飄動。斷旗杆前是一座臨時設立的祭臺,各個家族的家主站在自家方陣之前,由金光瑤為他們每人依次送上一杯酒。盡數接過酒盞後,眾位家主將之高高舉起,再酹於地面。

    酒灑入土,金光善肅然道:“不問何族,不分何姓。這杯酒,祭死去的世家烈士們。”

    聶明玦道:“英魂長存。”

    藍曦臣道:“願安息。”

    江澄則是陰沉著面容,傾完了酒也一語不發。

    接下來,金光瑤又從蘭陵金氏的方陣之中走出,雙手呈上了一隻黑色的方形鐵盒。金光善單手拿起那隻鐵盒,高高舉起,喝道:“溫氏餘孽焚灰在此!”

    說完,他運轉靈力,將鐵盒赤手震裂。黑色鐵盒碎為數片,無數白色的灰末紛紛揚揚撒於淒冷的夜風之中。

    挫骨揚灰!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喝彩之聲。金光善舉起雙手,示意眾人安靜,聽他講話。等到叫好聲漸漸平息,他又高聲道:“今夜,被挫骨揚灰的,是溫黨餘孽中的兩名為首者。而明日!就會是剩下的所有溫狗,還有——夷陵老祖,魏嬰!”

    忽然,一聲低笑打斷了他慷慨激昂的陳詞。

    這聲低笑響起得太不是時候,突兀又刺耳,眾人立即刷刷地朝聲音傳來之處望去。

    炎陽烈焰殿是一座宏偉的大殿,共有十二條屋脊,每條屋脊之末各設有八隻神獸。而此時,眾人發覺,其中一條屋脊上,竟然有九隻,方才那聲低笑,就是從那邊發出來的!

    那隻多出來的脊獸微微一動,下一刻,一隻靴子和一片黑色衣角便從屋簷上垂了下來,輕輕晃盪。

    所有人的手都壓到了劍柄上,江澄的瞳孔一縮,手背青筋突起。金光善驚恨交加,道:“魏嬰!你膽敢出現在此!”

    那人開口說話,果然是魏無羨的聲音,聽起來很是奇怪:“我為什麼不敢出現在此?你們這些人加起來,有三千麼?別忘了當年在射日之徵裡,別說三千,五千人我也單挑過。而且我出現在這裡,豈不正合你們的意?省得勞你們明天還要特地找上門去把我挫骨揚灰。”

    清河聶氏也有數名門生喪生於發狂的溫寧之手,聶明玦冷冷地道:“豎子囂張。”

    魏無羨道:“我豈非一直如此囂張?金宗主,自己打自己的臉,痛快麼?說只要溫氏姐弟去金麟臺給你們請罪這件事便揭過的是誰?剛才口口聲聲說明天要把我和其他溫黨餘孽挫骨揚灰的又是誰?”

    金光善道:“一碼歸一碼!窮奇道截殺你屠殺我蘭陵金氏子弟一百餘人,這是一碼。你縱溫寧金麟臺行兇,這又是另……”

    魏無羨道:“那麼敢問金宗主,窮奇道截殺,截的是誰?殺的又是誰?主謀者是誰?中計者又是誰?歸根結底,先來招惹我的,究竟是誰?!”

    那些站在方陣之中的門生們藏身於人山人海,倍感安全,紛紛壯起了膽子,隔空喊話道:“即便是金子勳先設計截殺你,你也斷不應該下這麼大狠手,殺傷那麼多條人命!”

    “哦。”魏無羨替他分析道:“他要殺我,可以不用顧忌下死手,我死了算我倒黴。我自保就必須要顧忌不能傷這個不能傷那個,不能掉他一根頭髮了?總而言之,就是你們圍攻我可以,我反擊不能傷這個不能傷那個,不能掉他一根頭髮了?總而言之,就是你們圍攻我可以,我反擊就不行,對不對?”

    姚宗主揚聲道:“反擊?那一百多人和金麟臺上的三十多人是無辜的,你反擊為何要連累他們!”

    魏無羨道:“那亂葬崗上的五十多名溫家修士也是無辜的啊,你們又為何要連累他們?”

    另一人啐道:“溫狗究竟給了你什麼大恩大德?這樣向著這群雜碎。”

    “我看根本沒有甚麼大恩大德。只是他自以為是個和全世界作對的英雄,自以為在做一件義舉,覺得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自己很偉大罷了!”

    聽了這一句,魏無羨卻沉默了。三體小說

    下方眾人將他的沉默當作退縮,道:“歸根結底,還不是你對金子勳下那種卑鄙陰損的惡咒在先!”

    魏無羨道:“請問你究竟有什麼證據,證明惡咒是我下的?”

    發問那人啞口無言,噎了噎,道:“那你又有什麼證據,證明不是你下的?”

    魏無羨笑了:“那我再請問,為什麼不是你?你不也沒證據證明不是你下的惡咒嗎?”

    那人又驚又怒:“我?我怎麼會和你一樣?休要混淆是非胡攪蠻纏!你的嫌疑最大,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你和金子勳一年多以前就結過怨!”

    魏無羨森然道:“究竟胡攪蠻纏的是誰?對啊,我若想殺他,一年多以前就殺了,用不著留到現在。不然他這種角色,要不了一年,我三天就忘了。”

    姚宗主震驚了:“……魏無羨啊魏無羨,我今天算是長見識了,我真是從未見過你這樣無理的惡徒……把人殺死之後,還要言辭侮辱,惡語相向。你莫非就沒有半點同情之心、愧疚之情?”

    罵聲一片,魏無羨卻安然受之。

    唯有憤怒,才能把他心中其他的情緒壓下去。

    一名站在方陣較前列的修士痛心疾首道:“魏嬰,你太讓我失望了。虧我當初還曾經仰慕欽佩過你,還說過你好歹是開宗立派的一代人物。如今想來,真是幾欲作嘔。從此刻開始起,我與你勢不兩立!”

    聞言,魏無羨先是一怔,隨即爆發出一陣狂笑:“哈哈哈哈……”

    他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了,道:“你仰慕我?你說你仰慕我,那為何你仰慕我的時候我沒見過你?而我一人人喊打,你就跳出來搖旗吶喊?”

    魏無羨眼角笑出了眼淚,道:“你這仰慕,未免也太廉價了。你說你從此與我勢不兩立,很好,你的勢不兩立抑或不共戴天,對我有任何影響嗎?你的仰慕和憎惡,都如此微不足道,怎好意思拿出來叫囂?”

    話音未落,他喉嚨忽然一噎,胸口傳來一陣突如其來的悶痛。

    低頭一看,一隻羽箭正正插在他胸口,箭頭埋入了兩條肋骨之中。

    他朝羽箭射來的方向望去。射出這一箭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修士,站在一個小家族的方陣之中,兀自維持著姿勢,弓弦猶在顫抖。

    魏無羨看得出來,這隻箭,原本是直衝他心口致命之處射來的。只是射箭人技藝不精,箭勢在半空中衰落,這才偏下了心臟部位,射入了肋骨之中。

    那射箭人身旁的人都目光驚愕、甚至驚恐地看著做出了這種魯莽舉動的這名同門。魏無羨抬起頭,臉現煞氣,反手拔下這隻羽箭,用力擲了回去。只聽一聲慘呼,那名偷射他的年輕修士,竟然就這樣被他徒手擲回的一箭插中了胸口!

    他身旁另一名少年撲到他身上,嚎啕道:“哥!哥!”

    那個家族的方陣瞬間亂了套,家主伸出顫抖的手指著魏無羨道:“你……你……你好狠毒!”

    魏無羨右手隨便在胸膛的傷口處按了按,暫時止住血,漠然道:“什麼叫狠毒?他既然敢偷襲射我這一箭,就該料到萬一沒射中會是什麼下場。既然都叫我邪魔歪道了,總不至於指望我寬宏大量地不和他計較。”

    金光善呼道:“佈陣,佈陣!今天絕不能讓他活著離開這裡!”

    一聲令下,對峙局面終於被打破,數名門生御劍持弓,向著大殿上方包抄過去。

    終於先動手了!

    魏無羨冷笑著將腰間陳情取了下來,舉到唇邊,隨著笛子發出尖銳的嘶鳴,不夜天城廣場的地面之上,一隻只慘白的手臂破土而出!

    一具具屍體頂破白石鋪就的細墁地面,從泥土深處爬了出來。有御劍剛剛離地的,立即被他們拖了下來。魏無羨站在炎陽烈焰殿的屋脊之上,竹笛橫吹,雙目在夜色中閃閃發出冷光。俯瞰下方,各家服飾猶如五顏六色沸騰不止的水,翻攪不止,時而四散,時而又聚攏。除了雲夢江氏的方陣那邊無恙,其他家族盡皆大亂,各個家主都忙著護住自己的門生,一時都無暇去攻擊魏無羨。

    正在此時,一道泠泠的琴音擾亂了陳情的笛音。

    魏無羨放下陳情,回頭望去。只見一人坐在另一條屋脊上,橫琴於前,一襲雪白的衣衫在黑夜中有些刺目。

    魏無羨冷聲道:“啊,藍湛。”

    打完招呼過後,他又將笛子舉到唇邊,道:“從前你就該知道了,清心音對我沒用!”

    藍忘機翻琴上背,改為抽出避塵,直衝陳情襲去,要斬斷這支催生出魔音的鬼笛。魏無羨旋身一錯,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我就知道,終有一天咱們要這樣真刀實槍地殺一場。橫豎你從來都看我不順眼,來啊!”

    聽了這句話,藍忘機的動作頓了頓,道:“魏嬰!”

    這一聲雖然是喝出來的,可是,換了任何一個清醒的人來聽,都會聽出來,藍忘機的聲音分明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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