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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獨的樹

      埃.彼林

      一陣肆虐的狂風從遙遠的樹林裡刮來兩顆種子,隨意將它們分撒在田野裡。雨水將它們潤溼,泥土將它們埋藏,Sunny給它們溫暖。於是,它們在田地裡長成了兩棵樹。

      最初,它們十分矮小,然而無心的時間把它們高高地拉離地面。它們便能眺望得比從前遠多了。

      它們也能彼此看見了。

      田野十分遼闊,直到那蔥綠的平原的盡頭,也看不到任何其他的樹木,只有這兩株遠遠分隔著的樹,形影相依地佇立在田野中間。它們的枝丫縱橫交錯,彷彿是些用來丈量這曠野的奇怪的標尺。

      它們遙遙相望,彼此思念,彼此傾慕。然而,當春天來臨,生命的力量給它們溫暖,充盈的液汁在它們體內流動起來時,它們心中也勾起了對那永有的、同時也是永遠離開了的母林的思念。

      它們會心地搖動著樹枝,相互默默地打著手勢。當一隻小鳥像一種心念從這棵樹飛到那棵樹的時候,它們就高興得戰慄了起來。

      狂風暴雨來臨時,它們惶恐地東搖西擺,折斷了樹枝,嗚嗚地呻吟叫喊,彷彿想掙脫地面,雙方飛奔到一起,緊靠支撐,並在相互擁抱中獲得解救。

      夜晚到來,它們消失在黑暗中,重又被分隔開來。它們痛苦得如同病魔纏身,它們祈求地仰望天空,期望快快給它們送來白日的光輝,以求再能彼此相見。

      如果獵人和幹活的人坐在它們中一個的影子下休息,另一個就憂傷地喃喃低語,沉痛地訴說孤獨的生活多麼苦惱,離開親人的日子過得多麼緩慢、沉重、沒有意義;它們的理想因得不到理解而消失;它們的希望因不能實現而破滅;找不到慰藉的愛情多麼強烈,沒有親情的處境多麼難以忍受。

      雲杉和松樹

      佩.科契奇

      從光輝明朗的空際溢位生機盎然閃爍歡快的光芒。

      杜鵑淚這令人睡意正濃的早開的山花四處飄香。溼潤的林中草地上,妄自尊大的藜蘆傲慢地伸展著綠葉,而在Sunny溫暖下乾燥而多石的地方,業已腐爛的去年的蕨科植物叢中,處處香氣襲人的紫羅蘭也已初露新綠。

      鳥兒響亮地同聲啼囀鳴唱,歡天喜地地抖動著身軀,在樹枝上飛來飛去。縷縷炊煙從燻黑的煙囪裡緩緩升起,無憂無慮地輕輕飄向晶瑩剔透的蔚藍色天空,消失在傲然矗立於村莊上方蒼翠的雲杉樹林裡。

      碧空如洗、Sunny明媚的天空下,雲杉和松樹傲然挺立,雄偉蒼勁,巋然不動。它們總彷彿憂傷不已,沉思綿綿。萬物為生命復甦而歡呼雀躍,而它們呢?無論大地是春、是夏、是秋,還是冬,它們都無動於衷!它們永遠是那樣的冷漠陰森,悲傷惆悵,因為它們的心兒在呻吟,然而卻無人聽見;它們淚珠漣漣,然而卻無人看見。

      每當我眺望它們的時候,我內心備感沉重。大自然為何對我心愛和珍惜的雲杉和松樹這般嚴酷?

      我的雲杉,我的松樹,我也失去了一切希望;我的生活也同你們的生活一樣充滿了默默的隱憂,因而,心兒也在呻吟,但這呻吟無人聽見,眼淚也在流淌,但這眼淚卻無人看見。

      啊,我知道,你們銳利刺人的松針,那是凝固了的眼淚,而你們的一身綠裝,那是對從不向我們綻開笑容的常青之春深深的思念,默默的思念!……

      心兒在呻吟,但無人聽見;眼淚在流淌,但無人看見。

      自然與人生

      德富蘆花

      此刻的富士的黎明

      (明治三十一年一月記)

      請有心人看一看此刻的富士的黎明。

      午前六時過後,就站在逗子的海濱眺望吧。眼前是水霧浩蕩的相模灘。灘的盡頭,沿水平線可以看到微暗的藍色。若在北端望不見相同藍色的富士,那你也許不知道它正潛隱於足柄、箱根、伊豆等群山的一抹藍色之中呢。

      海,山,仍在沉睡。

      惟有一抹薔薇色的光,低低浮在富士峰巔,左右橫斜著。忍著寒冷,再站著看一會吧。你會看到這薔薇色的光,一秒一秒,沿著富士之巔向下爬動。一丈,五尺,三尺,一尺,而至於一寸。

      富士這才從熟睡中醒來。

      它現在醒了。看吧,山峰東面的一角,變成薔薇色了。

      看吧,請不要眨一下眼睛。富士山巔的紅霞,眼看將富士黎明前的暗影驅趕下來了。一分一一兩分一一肩頭一一胸前。看吧,那佇立於天邊的珊瑚般的富士,那桃紅溢香的雪膚,整座山變得玲瓏剔透了。

      富士於薄紅中醒來。請將眼睛下移。紅霞早已罩在最北面的大山頂上了。接著,很快波及足柄山,又轉移到箱根山。看吧,黎明正腳步匆匆追趕著黑夜。紅追而藍奔,伊豆的連山早巳一派桃紅。

      當黎明紅色的腳步越過伊豆山脈南端的天城山的時候,請把你的眼睛轉回富士山下吧。你會看到紫色的紅之島一帶,忽而有兩三點金帆,閃閃爍爍。

      海已經醒了。

      你若佇立良久仍然毫無倦意,那就再看看江之島對面的腰越岬赫然甦醒的情景吧.接著再看看小坪岬。還可以再站一會兒,當面前映著你頎長的身影的時候,你會看到相模灘水氣漸收,海光一碧,波明如鏡。此時,抬頭仰望.群山褪了紅妝,天由鵝黃變成淡藍。白雪富士,高倚晴空。

      啊,請有心人看一看此刻的富士的黎明。

      大海日出

      撼枕的濤聲將我從夢中驚醒,隨即起身開啟房門。此時正是明治二十九年十一月四日清晨,我正在銚子的水明樓之上,樓下就是太平洋。

      凌晨四時過後,海上仍然一片昏黑。只有澎湃的濤聲。遙望東方,沿水平線露出一帶魚肚白。再上面是湛藍的天空,掛著一彎金弓般的月亮,光潔清雅,彷彿在鎮守東瀛。左首伸出黑黝黝的犬吠岬。岬角尖端燈塔上的旋轉燈,在陸海之間不停地劃出一輪輪白色的光環。

      一會兒,曉風凜冽,掠過青黑色的大海。夜幕從東方次第揭開。微明的晨光,踏著青白的波濤由遠而近。海浪拍擊著黑色的磯岸,越來越清晰可辨。舉目仰望,那曉月不知何時由一彎金弓化為一彎銀弓。濛濛東天也次第染上了清澄的黃色。銀白的浪花和黝黑的波谷在浩渺的大海上明滅。夜夢猶在海上徘徊.而東邊的天空已睜開眼睫。太平洋的黑夜就要消逝了。

      這時,曙光如鮮花綻放,如水波四散。天空,海面,一派光明,海水漸漸泛白,東方天際越發呈現出黃色。曉月、燈塔自然地黯淡下來,最後再也尋不著了。此時,一隊候鳥宛如太陽的使者掠過大海。萬頃波濤盡皆企望著東方,發出一種期待的喧鬧一一無形之聲充滿四方。

      五分鐘過去了一一十分鐘過去了。眼看著東方進射出金光。忽然,海邊浮出了一點猩紅,多麼迅速,使人無暇想到這是日出。屏息注視,霎時,海神高擎手臂。只見紅點出水,漸次化作金線,金梳,金蹄。隨後,旋即一搖,擺脫了水面。紅日出海,霞光萬斛,朝陽噴彩,千里熔金。大洋之上,長蛇飛動,直奔眼底。面前的磯岸頓時捲起兩丈多高的金色雪浪。

      相模灘落日

      秋冬之風完全停息,傍晚的天空萬里無雲。佇立遙遠伊豆山上的落日,使人難以想到,世上竟還有這麼多平和的景象。

      落日由銜山到全然沉入地表,需要三分鐘。

      太陽剛剛西斜時,富士、相豆的一帶連山,輕煙迷濛。太陽即所謂白日,銀光燦燦,令人目眩。群山也眯細了眼睛。

      太陽越發西斜了。富士和相豆的群山次第變成紫色。

      太陽更加西斜了。富士和相豆的群山紫色的肌膚上染了一層金煙。

      此時,站在海濱遠望,落日流過海面,直達我的足下。海上的船隻盡皆放射出金光。逗子濱海一帶的山巒、沙灘、人家、松林、行人,還有翻轉的竹簍、散落的草屑,無不現出火紅的顏色。

      在風平浪靜的黃昏觀看落日,大有守侍聖哲臨終之感。莊嚴至極,平和之至。縱然一個凡夫俗子,也會感到已將身子包裹於靈光之中,肉體消融,只留下靈魂端然佇立於永恆的海濱之上。

      有物,幽然浸乎心中,言“喜”則過之,言“哀”則未及。

      落日漸沉,接近伊豆山巔。相豆山忽而變成孔雀藍,惟有富士山頭於絳紫中依然閃著金光。

      伊豆山已經銜住落日。太陽落一分,浮在海面上的霞光就後退八里。夕陽從容不迫地一寸又一寸,一分又一分,顧盼著行將離別的世界,悠悠然沉落下去。

      終於剩下最後一分了。它猛然一沉,變成一彎秀眉,眉又變成線,線又變成點一一倏忽化作烏有。

      舉目仰視,世界沒有了太陽。光明消逝,海山蒼茫,萬物憂戚。

      太陽沉沒了。忽然,餘光上射,萬箭齊發。遙望西天,一片金黃。偉人故去皆如是矣。

      日落之後,富士蒙上一層青色。不一會兒,西天的金色化作硃紅,繼而轉為灰白,最後變得青碧一色。相模灘上空,明星熒熒。它們是太陽的遺孽,看起來彷彿在昭示著明天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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