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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來講一位女詩人,也是《全唐詩》錄詩最多的女詩人。她,就是薛濤。

    薛濤外貌秀麗、多才多藝,不僅擅長寫詩,還精通音律,更創制了風行一時、流傳千古的“薛濤箋”。出眾的才情使薛濤聞名遐邇。而她的詩作《牡丹》更是唐詩中一種獨特的聲音。詩云:

    去春零落暮春時,淚溼紅箋怨別離。

    常恐便同巫峽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傳情每向馨香得,不語還應彼此知。

    只欲欄邊安枕蓆,夜深閒共說相思。

    薛濤本是官家小姐,少時就十分聰慧靈秀。因父親薛鄖早逝,與母親相依為命。後來,為了生活不得不入樂籍。

    可以說,薛濤是唐代乃至中國古代最著名的女詩人之一。她曾著有《錦江集》五卷,相傳有詩五百首。《全唐詩》中所收便有八十九首之多,為唐代女詩人之冠。

    薛濤的詩歌名篇頗多,如《春望詞》《籌邊樓》《送友人》等;而且她一生愛竹,曾以竹自喻,以竹明志,以竹自勉。但最終,我還是選擇了這首寫花的《牡丹》。我們先一起來看看薛濤的人生經歷吧。

    唐貞元元年(785),韋皋出任劍南西川節度使。一次酒宴中,韋皋讓薛濤即席賦詩,薛濤提筆寫就《謁巫山廟》,詩中寫道:“朝朝夜夜陽臺下,為雨為雲楚國亡。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鬥畫眉長。”韋皋看罷,拍案叫絕。從此薛濤聲名鵲起,成為侍宴的不二人選,也很快成了韋皋身邊的紅人。

    身為聞名遐邇的才女,加上受到士大夫們的讚美、寵愛甚至追捧,二十芳齡的薛濤不免恃才傲物、恃寵而驕,以致惹惱了韋皋,被罰去邊地松州。

    松州地處西南邊陲,人煙稀少,兵荒馬亂。生活的猝然劇變使薛濤從迷幻的夢中清醒,開始後悔自己的輕率與張揚,不得不低頭認錯,請求原諒,表示願意脫離樂籍。為此,薛濤連續寫下了《罰赴邊有懷上韋相公》五絕二首、《罰赴邊上韋相公》七絕二首等詩作。

    當薛濤的詩送到韋皋手上時,百鍊鋼頓時化為繞指柔。韋皋心軟了,將薛濤召回成都。於是,薛濤便隱居成都浣花溪畔,並脫離了樂籍,過起了王建在《寄蜀中薛濤校書》中所描繪的“萬里橋邊女校書,枇杷花裡閉門居”的生活。晚年,薛濤居碧雞坊,建吟詩樓,並在居所附近種滿一叢叢的修竹。薛濤不僅愛竹,還愛菊。不論人生的際遇如何,她的內心深處永遠都是高傲自負的。她自詡“兼材”,始終追求的是高潔的品質,曾作《浣花亭陪川主王播相公暨寮同賦早菊》等詩。

    所以,薛濤後來即使低調做人,卻仍高調入世,關心時局。劍南西川幕府歷來精英薈萃,人才濟濟。名相裴度、節度使段文昌等皆出自劍南西川幕府。薛濤前後歷事十一任節度使,對劍南西川的各種情況瞭如指掌。歷屆川主也往往把她視為沒有幕僚身份的幕僚;從外地入蜀的文人、政要也常常將薛濤作為諮政議政的物件。韋皋和武元衡鎮蜀時甚至向朝廷奏報,希望聘薛濤為校書郎。最終雖然沒有得到朝廷的認可,但是進出蜀中的官員、士紳私下都稱薛濤為“女校書”。

    薛濤死後,時任西川鎮帥李德裕專門寫詩祭悼,並將悼詩寄給遠在蘇州的劉禹錫。劉禹錫鄭重寫了和詩,並將這一訊息及詩作送寄給白居易。白居易在《與劉禹錫書》寫到他曾反覆吟誦其詩,遂生不勝世事滄桑之感。而二度任西川節度使的段文昌,則為薛濤撰寫了墓誌,表達惋惜與追慕之情。

    而要講薛濤的人生,更加要講、不能不講的便是她和元稹那場轟動當時的姐弟戀。我們所要品讀的這首《牡丹》,也與這場轟轟烈烈的愛情有關。

    關於這首《牡丹》詩的作者歸屬,其實還有不同的看法。這是因為《全唐詩》中,這首《牡丹》詩被分別收在薛濤與薛能的集子中。因此有人認為,這首詩是薛濤所作,而有的則認為應屬薛能所做。

    持肯定說的認為,據《後村詩話》可知,“薛能詩格不甚高,而自稱譽太過”,認為《牡丹》詩的格調,是薛能所不具有的。《牡丹》詩,因為既收入《薛濤詩》,又收入《薛許昌集》,可算是並屬文了。誠如葛洪在《抱朴子》中說:“夫才有清濁,思有修短,雖並屬文,參差萬品。”試將薛能與薛濤的詩兩相比較,就可發現二人的氣質、格調,都各有體。《牡丹》語調細膩優美,讀來如聞一個女子的輕吟低唱,顯然是薛濤在美好希望破滅之後,訴說自己無可奈何,只能與牡丹共話相思的情境。而薛能詩有的固然清新,卻無此格調,所以《牡丹》詩是薛濤作品應屬無疑了。

    持否定說的則認為,《唐人選唐詩》十種之一的《才調集》也選錄了這首牡丹詩,署名薛能。編者韋谷選詩偏重晚唐,而薛能為晚唐詩人。另外,歷考今存之唐人選唐詩各種選本,均未見此詩署名薛濤者;而在薛能的詩集《薛許昌集》中收有此詩。且這首詩在《薛許昌集》中是《牡丹四首》之一。四詩雖有五、七言之分,排、律之別,而儼然為一有機整體,分割不得。

    不過,每一位詩人都有其獨特的風格、氣韻。從這首詩的詩句中,我們其實可以探尋到一些歷史的影蹤,可以觸控到那位蕙質蘭心的奇女子的心靈世界。

    美麗的女子總會有無數的傳說,也多會有動人心魄的愛情故事,更何況聰明而又美麗的薛濤呢?

    薛濤與元稹相戀是在元和四年(809),也就是元稹的髮妻韋叢去世的當年。元稹被任命為東川監察御史,來到成都。韋皋宴請,薛濤出席。元稹風度翩翩,一表人才,此前因悼亡詩已譽滿詩壇。薛濤不由得為之動心了。而元稹自命風流,也為薛濤的姿色與才情所傾倒。二人一見鍾情,相見恨晚。

    那時薛濤已四十二歲,卻愛上了三十一歲的元稹。元稹以巡閱川東卷牘為名,待在成都近一年,兩人在蜀地共度一段美好的愛情時光。接下來,元稹離川返京,重新踏上他的仕途。

    分別已不可避免,薛濤十分無奈。令她稍感欣慰的是,很快她就收到了元稹寄來的書信,同樣寄託著一份深情。勞燕分飛,兩情遠隔,此時能夠寄託她的相思之情的,唯有一首首詩了。薛濤喜歡寫四言絕句,平時常嫌寫詩的紙幅太大。於是,她對當地的造紙工藝加以改造,在成都浣花溪採木芙蓉皮為原料,加入芙蓉花汁,將紙染成桃紅色,裁成精巧的小八行紙。這種窄箋特別適合用來寫情書,人稱“薛濤箋”。

    “去春零落暮春時,淚溼紅箋怨別離。”面對眼前盛開的牡丹花,卻從去年與牡丹的分離著墨,把人世間的深情厚誼濃縮在別後重逢的場景中。“紅箋”,其實指的就是“薛濤箋”,就是詩人創制的深紅小箋。“淚溼紅箋”句,說明詩人自己為愛而哭,為愛而苦。由此可看出,此首《牡丹》應為薛濤所作。

    “常恐便同巫峽散,因何重有武陵期?”這裡化牡丹為情人,筆觸細膩而傳神。“巫峽散”化用了宋玉《高唐賦》中楚襄王和巫山神女夢中幽會的故事,“武陵期”則是把陶淵明《桃花源記》中武陵漁人意外發現桃花源和傳說中劉晨、阮肇遇仙女的故事捏合在一起,為花、人相逢戴上了神奇的面紗,也寫出了一種驚喜欲狂的興奮。

    “傳情每向馨香得,不語還應彼此知。”為什麼“不語還應彼此知”呢?因為彼此“傳情每向馨香得”。詩人把“花人同感,相思恨苦”的情蘊十分清晰地勾勒出來了。花與人相通,人與花同感,正所謂“不語還應彼此知”。詩人筆下的牡丹,顯然已經被人格化了,化作了有情之人。這首詩把牡丹擬人化,是用牡丹來寫情人,寫自己對情人的思念,顯得格外新穎別緻。

    而詩的最後兩句,更是想得新奇,寫得透徹:“只欲欄邊安枕蓆,夜深閒共說相思。”“安枕蓆”於“欄邊”,如同與故人抵足而臥;深夜時分,猶訴說相思,可見相思之苦,思念之深。

    關注薛濤,就要關注她的情感世界,關注她的喜怒好惡。薛濤性愛深紅,愛著紅衫,愛賞紅花,性情熱烈。《試新服裁製初成三首》中就有“紫陽宮裡賜紅綃”的句子,《寄張元夫》中寫“前溪獨立後溪行,鷺識朱衣人不驚”,《金燈花》中則寫“闌邊不見蘘蘘葉,砌下唯翻豔豔花。細視欲將何物比,曉霞初疊赤城家”,都是極好的佐證。而她所制的“薛濤箋”也是如此。

    薛濤喜竹,但她的內心深處有著火熱的一面,而這火熱的一面在她與元稹的感情中被完全地激發出來。

    唐人喜吟牡丹,但在眾多吟詠牡丹的詩作中,薛濤的《牡丹》詩之所以寫得別開生面,正是因為薛濤內心的這份火熱,因為她把人與花之間的情意寫得纏綿深摯。詩人看似寫花,其實是寫人,更是寫情,把一個多情女子的纏綿悱惻的內心情感表達得淋漓盡致,因此讀來感人至深。

    但是,薛濤深深愛著的元稹最終卻沒有回來,兩人的感情無疾而終。

    或許是因為兩人年齡相差懸殊,三十一歲的元稹正值男人的風華歲月,而薛濤即便風韻綽約,畢竟大了十一歲。或許是因為薛濤樂籍出身,相當於一個風塵女子,而元稹更加看重的常常是對仕途的助力。面對生活中的不幸,面對元稹的寡情,薛濤並不後悔,也沒有像尋常女子那樣鬱鬱寡歡、愁腸百結,而是更加堅強地面對人生的得失。

    後來,在回憶與元稹的一段舊情時,薛濤寫下了《寄舊詩與元微之》:“詩篇調態人皆有,細膩風光我獨知。月下詠花憐暗淡,雨朝題柳為欹垂。長教碧玉藏深處,總向紅箋寫自隨。老大不能收拾得,與君開似好男兒。”她生活在浣花溪畔,自寫紅箋小字,將對元稹的一番深情化為對自己、對人生、對生活的體驗。

    薛濤的詩作以絕句為多,今存九十一首作品中,絕句達八十四首,而與元稹有關的詩卻多非絕句。這或許是她內心的深情需要更多的空間、更長的篇幅來表達吧。

    不能不說,薛濤實在是唐代詩壇一個非常獨特的存在,發出了帶有特殊魅力的女性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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